《尘埃里》长风不竞

3、第3章

　　第二星，中央行政区军事会议厅。

　　“他妈的，一群废物！”
　　随着一声开炮一样响亮的脏话，温裕把手里的报告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宛如打了在座的其他六个人一个耳光一般。
　　坐在他左手边的一位将军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搁在理石桌面上，语气十分不满：“温裕，你态度放尊重一点。”

　　温裕的情绪显然正处在愤怒的最巅峰，他用一根手指指向对方：“魏庭语，轮不着你来说我！”

　　长桌的另一边，一个带着金丝边圆眼镜，穿着件白大褂，衣冠楚楚抿着薄唇的文化人士搓了搓手指，立刻有一个人造人走过来，捡起那份仅仅只有一张薄纸的报告，绕过三个长官，递到了他的手边。

　　温裕的眼睛又次转向了他，嘴巴同时开了火，像个喷出火舌的机关枪：“白术，不许用精神力控制人造人！”

　　被称为白术的男人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说了一句：“我愿意，你管得着吗？”随后便低下头，与身边的另一个带着黑色方框眼镜的学者一同研究起那份报告上的内容来。

　　蕾玛利亚，也许是蕾苏珊娜，她的名字来自于虫族用语的音译，联盟里的人向来是哪个方便就叫哪个，也有些记性不大好的，会在见面时叫她玛丽莲，然后便会遭遇被高跟鞋的鞋跟踩了脚背子的酷刑。
　　作为这里唯一的一名女性，她浅呷了一口红酒，动作优雅又有些过于做作地放下高脚杯，瞥了温裕一眼：“军人不许饮酒，仅仅只针对人类。温将军，眼下还是先想好怎么面对民众吧。”

　　温裕看着她，眼球里悄悄爬上一条血丝，他简直被气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随意地发火，只能恶狠狠地盯着蕾玛利亚，这一举动没什么实际的用出，但多少能解点气。

　　并非所有的虫族都与人类为敌。三类成虫大多拥有不输人类的智慧，同时还能变化出与人类相仿的外形——科学家至今还不确定他们的这种行为是对人类的模仿还是从前就具有的能力。
　　蕾玛利亚是黄金雀蜂一族的皇后，联盟军事体系中等级最高的四位将军之一，同时也是少数与人类建立友好关系的虫族代表之一。
　　至于她的部族，黄金雀蜂，是一种仅在三类成虫的等级分类中存在的高等虫类。他们体型巨大，勇猛善战，以一类成虫为主要粮食，偶尔也偷点儿普通蜜蜂的蜂蜜尝鲜。
　　而拥有人类外表的黄金雀蜂，继承了他们作为虫时的优美的外表，长腿细腰，有着澄金色的毛发，浅色的瞳孔与偏黑的皮肤，如果抛开战斗力单谈耍流氓的话，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可惜蕾玛利亚长着一口鲨鱼一样尖锐的牙齿，二十六颗星上的任何一个人类男人都不想跟她接吻，他们生怕自己的舌头会被咬掉，然后被当做食物吃进对方的肚子里。

　　而这样一个混乱得像是小学生在开私人聚会，每个人都代表着一种拥有某种特质的小团体的场合，所进行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八长官会议。

　　两周前，这间白色的会议厅内还发生了将军们扭打在一起的情况，蕾玛利亚被薅掉一撮头发，温裕的脸上留下一圈牙齿印，至于魏庭语，不知道被谁扔过来的鞋打中了后脑勺，气得当场掀翻了桌子。
　　在为期四个小时的会议结束之后，雪白的墙壁沾满了灰色的鞋印，而且仅凭肉眼就能辨识出至少三种不同的花纹。地上多了一个瓶底完全碎裂成渣的玻璃瓶与一个折了一条腿的眼镜，用于服务的人造人在短路的状态下不停的重复着“是的长官”四个字。印着报告的白纸被扯成了毫无用处的破纸条，有人试着把它们拼在一起，结果发现，每一个纸条都来自一张不同的报告，根本获取不到任何信息。
　　记者们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在枯燥的工作日吸引眼球的新闻，蜂拥而入，疯狂地按着快门，连门把手上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指纹都不放过，生怕找不到独家新闻。
　　只不过刊登了某位长官的指纹的报纸随后被查了水表，拍下照片的记者被停职，如今似乎去第十六星挖矿了。

　　这间最小的会议厅俨然是中央行政区内最混乱的地方。

　　沦落到如此境地，都是因为四个月前，八长官中的一位将军被冠以谋反的罪名，由武装得最严密的小型军用星舰押送到了一个贫穷低等的星球上。
　　在这位最有震慑力的将军还在的时候，八长官会议不仅仅是混乱的，还是最危险的。

　　实际上，在八长官会议成立初期，他们有一间规模装修绝不亚于行政会议庭的专用会议室。窗户装饰着彩色的玻璃，大理石柱上雕刻着代表自由，信仰，勇敢与爱的雕像，每一把椅子都根据其使用者的特点做出了不同的造型，连他们喝水的茶壶，都是请有名的艺术家做出来的精美的艺术品。

　　会议第一次召开的那天，在记者们的镜头中，八位长官敲碎了玻璃，掰掉了椅子上的雕花，把屋子里用以庆祝的装饰彩带变成了捆绑的绳索，硬生生营造出一种世界末日暴动的假象。

　　蕾玛利亚在那天受了极大的刺激，不惜在公众面前变出女王蜂的原形，展开巨大的半透明的翅膀，“嗡嗡”地飞走了，留下另外七位长官欧打成一团，把彼此的裤子都撕成了破布。一个腰带扣弹到了某个倒霉记者的脸上，造成了当天唯一的流血事件。

　　有不可靠的小道消息说，第二天蕾玛利亚就把高跟鞋与辞呈一起扔到了某位领导的脸上。
　　至于为什么至今她还坐在这里，甚至比起以前更加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依旧是一个等待挖掘的谜团。

　　“咳，”带着黑框眼镜，目光有些呆滞的学者清了清嗓子，在终于在看完报告之后，发表出了本日第一句有用的言论。“我认为应该对比他的行为数据库，分析出最有可能的动向，然后派人进行抓捕。并且我认为，以他的能力，我们可能需要至少一千人来参与行动才有可能成功。”

　　他总结完，推了推眼镜，以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神看了看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蕾玛利亚，对方立刻闭上了嘴巴。
　　他是个军事科学家，名字叫做代瑜，据说有古时北欧人的血统，有着一双深邃但看起来有点体虚的眼睛。
　　代瑜在第一次接受采访的时候，就表示自己对蕾玛利亚的牙齿很感兴趣。并在初次见到对方时单膝下跪，递上了自己的手背，恳请这位高贵的蜂族女王“务必要让他感受一下这美丽的牙齿刺破皮肤的触感”。

　　蕾玛利亚不仅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还把花瓶里插着的带刺的白玫瑰拔出来，塞进了他的掌心里。

　　代瑜看着周围没有反应的众人，把手中的报告递给了下一个人。

　　那张引发混乱的纸上，白纸黑字地写明了缺席会议的那位将军，于三天前逃出了监狱，中途没有损伤一根头发，还顺手摸走了监狱看守的半包香烟，现在更是不知道人在何地。

　　军政长在十个月前要求提高税收的时候，站在铺了红毯的礼堂中，信誓旦旦地在镜头前保证：他们现在的安全设施十分完善，监狱里连细菌都不会进去，民众们完全不需要担心社会治安，因此需要付出更加昂贵的费用来维持这一现状。

　　而现下，反动人士出逃，无疑是中央行政区最大的丑闻了，比猜测哪位长官婚中劈腿更能引起人们的关注。

　　温裕与魏庭语在吵累了之后，不约而同地抄起杯子，猛地灌下几口白水，力道大到杯沿几乎撞裂了门牙。
　　所有有着精神力的军人都不允许饮用、食用或者使用任何影响神经系统的东西。烟酒茶叶咖啡通通禁止，甚至连服用一颗普通的感冒药都有可能面临被处罚的危险。
　　因此他们在开会的时候，只能饮用没有任何添加的纯净水——如果喝果汁的话，似乎有点太不把联盟放在眼里了。

　　这场会开了整整八个小时，其中只有八分钟用来谈正事。

　　而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每一位长官又都像变脸专家似的，换了一张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一看就像是有什么喜事的脸皮。

　　温裕替魏庭语重新系好了领带，魏庭语帮他扎紧了军装的腰带，同时细心地扯正了裤子。代瑜为蕾玛利亚系上了带有金沙缎带编织的玫瑰花的装饰品，还在末端特意打了个蝴蝶结。
　　白术则撅着屁股钻进桌子底下，捡起了一个被踩得变了形的银白色钢笔帽，他像个生气的青蛙一样鼓起腮帮子，吹掉了上边的浮灰，把它重新扣在钢笔尖上，插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这帮上一秒还仿佛有血海深仇的人，此刻像是最亲密的战友，即将手拉手奔赴晚宴一样。在推开会议厅大门的一刹那，面对着无数几乎要插进嘴里的话筒，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始终认为他不应该有这样的审判结果，但我们会誓死捍卫民众的安全，绝不让任何一个人有机可乘。”

　　这句话说得冠冕堂皇，记者们感觉像吃了块肥皂一样索然无味，领导们却很是称心如意，坐在办公室内看着直播，纷纷松了一口气。

　　距离此处九千光年的诺亚号上，乔砾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他借着一丝微弱的光芒看了看睡在身边的华，对方的半张脸都埋进仿羽毛质感的松软的枕头里，眉头间皱起深深的沟壑，对他的动作没有一点儿反应，显然是在熟睡中。
　　乔砾抬起手，对着眼睛里发出光亮的霍华德做了个嘘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