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里》长风不竞

1、第1章

　　昏黄的灯光照在酒杯里，映出一小片宝石质感的光晕。华站在角落里，镇定地喝下一口酒，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跳个不停的眼皮子。
　　今晚有事要发生，他想道。

　　华所在的地方是一艘星舰的休息室，确切地来说，是一间酒吧。
　　在距离他不到十步远的地方，立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那并不是什么高档货，甚至称之为钢琴似乎都有点不妥，因为它实在太破旧，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东西，实在配不上“钢琴”这种高雅的名字。它的琴身有点掉漆，其中一条腿也有一点歪，如果说外观的问题都不算大问题的话，那么钢琴还有着很严重的走音这一点，可以算是致命伤了——充分体现出这只是个用来滥竽充数的东西。
　　倒真是难为弹钢琴的人了。

　　坐在钢琴前的人看起来并不年轻，下巴有着一圈冒尖的胡茬所形成的青痕，眼底也有些微的乌青，整个人显得颓废而疲惫，像个已至中年的无业游民。若不是他的眼睛里还有些微的精神，华真的会把他当成一个没有理想的中年男人。
　　至于华，他也没比那位钢琴演奏家好多少。长发在发梢处打了结，下巴上同样有着凌乱的胡子茬，又粗又硬，像处于逆反期的少年，每一根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如果真的拿二者来比较的话，其实他要更加狼狈一些。
　　他胸前的口袋里还揣着几根香烟，露出来的一截皱皱巴巴的，细看过去，纸的边缘还有些破损，应该是已经放了很久了。
　　冗长的一曲终于结束，演奏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明显到连华都听得一清二楚。

　　华仰起头，动作潇洒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身又要了一杯，端着六棱玻璃杯走向场内唯一打了白色灯光的地方。他走的路线笔直，遇到沉迷在成瘾性药物中，拼命扭动身体的人，便毫不犹豫地踩上对方的脚，仿佛他们跟地面的摆设是同一种东西。
　　那些人也像没有痛觉似的，甚至像是没有感觉——身体上和感情上都没有。他们对于这种不被尊重的行为没有丝毫的怨言，身子踉跄了一下，很快又稳住，再次甩起头来。

　　乔砾把手放在大腿上，做了几遍深呼吸，放松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连坐十个小时，感受不亚于刚刚经受一场酷刑。他这会儿只觉得身上像是扎了几百根针，怎么动怎么难受，唯一想做的便是回到房间去躺上半天。
　　等到下一个半天的时候，他又要出现在这里，穿着蹩脚的燕尾服，坐在连狗都会嫌弃的钢琴前，弹奏一些根本不会被人注意的曲子。
　　讲道理，要不是为了一小时一百星币的工钱，打死他也不会干这么辛苦的活。

　　乔砾活动了一下手腕，踢开破旧的琴凳——要不是这玩意散发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他真的以为自己下午是在表演如何坐在空气上弹琴了。
　　“这位先生，”就在乔砾转身的一瞬间，一只手拦住了他。“留步。”
　　手的主人——华，他比乔砾高出半个头来，站在乔砾身前，一只手撑在琴键边沿，指尖绷得直直的，但是这样，就已经散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乔砾皱起眉头，他在偷渡的星舰上工作了两年，闹事的客人见过不少，敢如此大摇大摆地找酒吧的职员闹事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酒吧是这种非正规星舰上唯一的娱乐场所，一旦有什么不合规矩的行为，将会被终生记在黑名单上，二十六个星球所有在偷渡舰内经营的酒吧都会拒绝入场。而会出现着这种地方的的乘客，要么是混吃等死的人渣，要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子，总之都是没有正规身份，能过一天便是一天。
　　其中一些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名字是一种很奢侈的东西，它代表了家庭，爱与希望。
　　而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不能进娱乐场合，与让他去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前者甚至更痛苦一些。

　　乔砾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便索性选择了沉默。华也没有继续说话，就这么无声地与他用眼神进行着对峙。
　　只不过过很显然，华更加擅长面对这样的场合，他紧紧地盯着乔砾，眼睛里充斥着疯狂与炙热，与他先前的疲态不同，现在的华就像一匹发现了猎物的狼。
　　“我要吃掉你。”他的眼神发出这样的宣言。
　　而在这样过火的注视下，小腹间与人触碰的体温沿身体攀升，一路爬上乔砾的脸，他的心跳愈发加速，血管里的血液也跟着开始沸腾，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添乱，紧张的情绪从后背开始蔓延，很快便让他头皮发紧。
　　还没坚持两分钟，乔砾便败下阵来。
　　“好吧，”他说道，声音有一点嘶哑。“你想要什么？”
　　华扬了扬眉毛：“我想让你去我的房间。”
　　乔砾吞下了一口口水，差点把自己给呛着，他只好深咳了几下，在心里祈祷对方会认为自己只是嗓子不适而已。接着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他的情况，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向他，就好像眼前的男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妈的，这帮没有人性的混蛋。”他在心里骂道。
　　紧接着，他又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这算是一种威胁吗，我想应该不需要我提醒，如果你对我有什么……”
　　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在邀请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便被一只落在乔砾肩上的昆虫所吸引。
　　那是一只长着有力的后足，能够跳跃并且飞行的，带有硬质外壳的虫子。在一千年前的地球，有一种与这种虫子很像的，可以油炸食用，富含蛋白质的昆虫，被称为蚱蜢。而一千年后的今天，这种虫子作为蚱蜢的进化体，被称为一类成虫。
　　与它的祖先相比，一类成虫进化出了接近犬类的智慧与肉食性。在一个封闭的舰船上，如果有许多这样的虫，将会是极为危险的，因为他们会吃人。

　　“我改变主意了。”
　　华把酒杯中的酒泼向乔砾的肩膀，金色液体落下的瞬间，那只虫子张开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飞走了。
　　乔砾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华，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虫族比人类还要贪婪，因此不会光顾贫民区，那里除了毫无价值的破烂与废墟以外，什么都没有。乔砾不知道那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他从来没见过虫族。

　　原本不该出现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华皱起眉头，思考了两秒钟，并没有得出结果，于是他放弃了追究一只虫子，转而找了个仅仅只是听一下就会觉得过于随意的理由，继续向乔砾施压：“先生，你胸口这朵花很好看，我很感兴趣，我想和你深入探讨一下与它有关的艺术。”

　　乔砾勉强低了低下巴，去看自己胸前别着的一只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竟然有点儿不受控制，导致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像个半身不遂的傻子在翻白眼一样。
　　那朵花是他在来的路上从一个破了口的花瓶里“偷”来的，土黄色，说得更加难听一点，屎黄色，是绝对不能用好看来形容的。
　　乔砾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一个色盲，那可能就是一个白痴。”

　　看见乔砾沉默着，华认为他还在拒绝自己，又微微低头，俯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你必须跟我走。”
　　一类成虫会寻找自己敢兴趣的目标，只要它出现过，就一定还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出现，第一次被称为探寻行为，与高智能生物非常接近，第二次则被成为捕猎行为，那代表着危险降临。
　　不巧的是，一类成虫体型偏小，向来是成群行动的。
　　华可不希望第二天看见这个人只剩一堆骨头，然后被丢入太空，成为漂浮的太空垃圾。
　　天知道每天有多少机甲是被无用的太空垃圾给撞坏的？
　　远在二十颗星球以外的联盟军队每天都在为损坏的机甲该如何修复而伤脑筋，二十颗星球以外，人类却能随意地丢弃这些东西。
　　食物链最底层的生物，一个不经意地习惯，便能让食物链最顶端的领导者们烦的焦头烂额，倒也是件趣闻。
　　不知道如果说出去，那些挺着将军肚，像圆滚滚的皮球一样的老家伙们，会不会暴跳如雷地把所有的非法移民区与贫民区给轰成灰？

　　华被自己假想的事情给逗笑了，与此同时，乔砾突然明白了这个人是个什么来头。
　　他受到了对方精神力的影响，因此才会出现身体失控的症状，而放眼二十六个星球，有这种能力的人……
　　是军人，而且是来自第六星的高等军人。

　　乔砾觉得有一滴汗水沿着自己的发际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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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试着写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了www希望能坚持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