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速成手册.》百柏白稗

26、值得

　　赵老夫人只是含笑看着她。既不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林婉瑾便知道了，现在她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只好低下头来，和赵老太太道了声别，抱着小燕子疾步往回走。

　　走着走着，就有泪珠夺眶而出，滚了下来。落到小燕子的脑袋上。
　　啪嗒一声。
　　脆脆的，竟有点儿像枇杷掉地上的声音。
　　小燕子叽叽叫了一声。
　　林婉瑾哽咽着说了一声抱歉，轻轻摸了摸它的鸟头。小燕子似有所感，回过头来，轻轻用脑袋蹭了蹭林婉瑾的虎口。

　　它这么乖，怎么会想要离自己而去呢？
　　林婉瑾心里想着。
　　愈发将小燕子牢牢地抱紧了。

　　林婉瑾回去之后，又让执剑翻箱倒柜地把那套快被她遗忘的闺秀速成手册给翻了出来，先前她稍练了些，很快就丢下了，现在看来，还是要捡起来才行。

　　林婉瑾唰唰唰翻到礼仪篇，用毕生未有的认真仔仔细细把每句话每个关键词都默背了一遍，这就依样画葫芦地练起了走路。
　　走路比行个福身礼难多了，林婉瑾从前，一向是蹦蹦跳跳走路的，她何尝正正经经走过几回路？

　　这初一走起来，执剑还盯着，林婉瑾就感觉特别别扭。

　　“你能不能不看啦？”林婉瑾又走了一段路，忍不住回头来问执剑。
　　“小姐，奴婢不看，您怎么知道您走得好不好，有没有进步？奴婢必须要看的呀。”执剑瞪圆了眼。
　　林婉瑾：“……”

　　她只好又去走那个怎么走都好像不大对头的路。

　　这天楚云婷来找她看小燕子了。她听闻林婉瑾正学走路，便叫林婉瑾走一段给她瞧瞧。林婉瑾便在她面前来回走了一段，楚云婷看了便笑道：“你这样练是练不好的，太不规范了。”

　　“那怎么才能练规范？”

　　楚云婷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奇怪地看着她，“你以前那样不也挺好的吗，瞧着多活泼，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练这个了？”

　　林婉瑾一听便知楚云婷是有办法的人，一把抱住她胳膊，“你教我吧，教我吧。”

　　林婉瑾寻常不撒娇，一撒娇就是洪荒之势，楚云婷给这娇撒得几乎要沦陷了，终究是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说道：“欲要走路，先要对自己的身体足够了解。拿条皮尺来。”

　　执剑立刻去找了皮尺来，恭恭敬敬递给楚云婷。楚云婷便帮林婉瑾量了身高，又帮她量了腿长，直起身，便拿了纸笔算了一番。林婉瑾凑过去看，也看不明白她究竟在算什么。

　　楚云婷算完了，便对林婉瑾说：“女仪上讲，一个女子最适宜优雅的步伐是十尺走出十二步，你长得矮一点，腿也稍短一些，便要折一折。你适合二十尺走出二十五步，现在我规范姿势走给你看，执剑、芥豆，你们俩去量个二十尺的标准距离出来，再把每一步的距离格子给画出来。”

　　这是不是太规范啦？
　　为什么走个路还得拿尺子量？
　　林婉瑾给楚云婷跪了！

　　楚云婷一波指导完之后，让人往林婉瑾练习这一段路的终点摆了个等身镜，林婉瑾就开始按着格子走传说中的规范步伐了，她本来就是乱跳的性子，而今竟要被网缚在框框之内，这就像要一个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一般，自然是……艰难万分的。

　　林婉瑾挣扎半天四不像后，终于福灵心至，走了一段像样的。她自觉这一段走得特别完美，特别好，便闪着亮晶晶的眼，期待地扭头看楚云婷。
　　楚云婷已经抱住了小燕子，一边摸燕头，一边摇头：“你的左肩和右肩摆幅这么大，是在跳舞吗？”
　　林婉瑾的亮闪闪顿时倾泻千里，刹那变作了垂头丧气。

　　楚云婷把小燕子交给自己的丫鬟芥豆，就走到林婉瑾身旁，“腰要直，背要挺，摆幅不能太大，看起来就会自然端正美仪态。像这样。”

　　楚云婷教起人仪态来虽然严格得像是变态，但她可比岳氏有耐心多了，又走了一遍聘聘婷婷袅袅娜娜的路给林婉瑾看，走完还转头问她，“看明白了吗？没看明白我再走一遍。”

　　林婉瑾又请她再走了一遍，这才自己又练起来。

　　走了一阵子，自觉走得很好了，林婉瑾又亮闪闪地扭头看楚云婷。楚云婷将小燕子放在了膝盖上，端了盏龙井喝，她将杯沿儿一盖，还是摇头，“你看看你的步子，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左右腿不对称的人都像你这么走，重来。这次看着线格走。”

　　林婉瑾的亮闪闪化作了一缕袅袅青烟，幽幽穿过屋顶，飞向了天空。

　　楚云婷端着杯盖儿直勾勾盯着她。
　　林婉瑾不得不重收了将要升天的魂儿，重整旗鼓，端正了身子继续走路。

　　她又走了许多次，每常自己觉得差不多了，能将就了，楚云婷看了总要摇头，“不行，你这样还差一些。”她坐在太师椅上，像老佛爷一样爱抚着鸟头，不断地下达一模一样的指令，“再走。”

　　便是林婉瑾从前上山下河乱窜，都没觉得这么累过，好像浑身的骨头和肉都不是自己的了似的。筋骨和血脉四肢都重复着一种机械的动作，组合起来，却偏要让人看着自然端美。

　　林婉瑾好想念她软软的床，也好想去沐浴一下，然后仰头躺倒在床上歇息，但是为了达成她的目标，又只有咬牙继续去走。

　　楚云婷做事极为认真，答应了要帮林婉瑾，就没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干活，是天天都来督促林婉瑾练习。
　　林婉瑾被她磋磨了小半个月之后，终于在楚云婷的眼光里也走得似模似样了。

　　最后一次检验，林婉瑾的第二十五步停在了离标线一寸的地方。
　　楚云婷微微皱起了眉，林婉瑾一个熊抱扑到她身上，可怜兮兮地道：“婷婷，就这样了吧？我押一根黄瓜，赵奶奶跟赵睦肯定看不出来这一寸的瑕疵！”

　　林婉瑾就差泪眼汪汪了，这一段二十尺的路，她走了整整半个月啊半个月！
　　就连地上的路纹都要看吐啦！

　　楚云婷没那么满意，不过林婉瑾泪汪汪的样子也实在让人狠不下心肠，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坚持下去。说道：“好吧，你现在能挑身好看的衣裳，去见赵公子和赵老夫人了。”

　　林婉瑾有点紧张，拉着楚云婷与她一道选了身桃粉的罗裙，紫色的短衣，挂了一对儿叶子耳环。对着铜镜转一圈，自己都想槽自己，为了赵睦，跟只花蝴蝶似的，把所有色系的衣裳都穿过一遍了。

　　楚云婷却有些羡慕地看着林婉瑾，“你很适合穿这种亮色的衣裳呀，不要担心，赵公子一定喜欢。”她突然神秘地朝林婉瑾眨眨眼，小声与她说，“如果你还想学习楚楚动人式、妖娆妩媚式、甚至仙风道骨式，我也都能教你噢。”

　　等等，走姿站姿还分这么多种？
　　林婉瑾感觉新世界的大门都打开了。
　　楚楚动人式就罢了，其他两样是什么呀，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林婉瑾敬谢不敏，严词婉拒了。楚云婷看起来还有点遗憾，帮林婉瑾挑完衣裳，便告辞离开了。她若是不走，于情于理林婉瑾都得带她一起去隔壁拜访，那就不美了。

　　比起到赵老夫人和赵睦面前刷脸，楚云婷显然更乐意跟林婉瑾加垒友谊的砖石。

　　林婉瑾最后对着镜子端了端姿态，便保持着这个姿态，微微昂起头，领着执剑，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地去了隔壁庄子。

　　她先是去拜见了赵老夫人，因着这一路上仪态便与往日大相径庭，赵老夫人自然对她有所侧目。笑着同她道：“些许日子不见，婉婉瞧着大不同了呀。”

　　林婉瑾拿不准她这是真心的话，还是只是为了不打击自己的客套话。但是那又如何呢？
　　即便只是客套话，有朝一日，她也要让这些客套话，变成真心实意的夸赞。

　　林婉瑾扬起了最乖巧的笑脸，脸蛋儿圆圆的，透点粉：“赵家奶奶，我以后会更不同的。”
　　她的眼弯弯的，透着股谁也戳不破的莫名自信。

　　赵老夫人将她定定地看了一番，忽然一合掌，笑呵呵地问：“许久没见过阿睦了吧？去见见他吗？”

　　“好呀！”林婉瑾也没有矜持，直接就应下了。

　　赵老夫人便命人带林婉瑾去与赵睦小叙。林婉瑾听闻赵睦正在做功课，原以为要在书房见他了，未至院门，便看到赵睦迎了出来。他三两步朝着林婉瑾疾走，面上还带着盈盈微笑。

　　林婉瑾也聘聘婷婷、袅袅娜娜地朝他缓缓走了过去。

　　赵睦的脚步顿了一顿，面上的盈盈笑也跟着淡了一些。

　　他将林婉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林婉瑾心想，嘻嘻，看呆了吧。
　　没想到我这么漂亮是不是？

　　她聘聘婷婷地走到了赵睦面前，规规矩矩行云流水地行礼问好。
　　心道：这套福身礼果然还是要搭配这个走路姿势一起使，才完美呀。
　　林婉瑾心里简直不要太美滋滋。

　　赵睦又看着她顿了一顿，才跟着回了一礼，也规规矩矩地，毫无差池。

　　林婉瑾端端正正站好了，等着他夸自己呢，等了好一会，也没见赵睦有什么说辞，他望着自己，目光幽幽的，好像穿过了她身后空荡荡的无垠时光，去了远方。

　　林婉瑾又有点忐忑了，只好问：“我今天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赵睦像猛地回过了神似的，视线的焦点又落回了林婉瑾面上。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对林婉瑾说：“我们出去谈谈吧。”

　　林婉瑾不知道他要谈什么，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不是小事，也没有异议。赵睦便吩咐了洗笔和执剑离远点，自己领着林婉瑾，出了他家的庄子，到了外面。外面连着河和村庄，黄土路两旁，都是方方的田地，庄子上的农户们都已经插秧了，苗秧们绿油油地立在田里。路旁还开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鹅黄的、蓝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都有。长得都不尽相同，说不上很好看，也叫不出名字。

　　林婉瑾眼前掠过这些，都没往心里去。
　　她在等赵睦先开口。

　　赵睦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向已经能四平八稳走得聘聘婷婷的林婉瑾，问林婉瑾：“林姑娘，你想过值不值得吗？”

　　“什么？”林婉瑾有些懵。

　　赵睦定定地看着她：“其实我想说……不要轻易为别人改变自己，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话语里，带着丝沉甸甸的冷气。

　　林婉瑾弄不太明白。这世上绝少有自己这样直白的姑娘，赵睦他不心里暗爽就罢了，他为什么，还要劝阻自己呢。她不改变，赵家奶奶决计是不会喜欢她的呀。
　　林婉瑾越想越气，直呼呼地回他：“赵睦，我不是轻易改变，我只为我喜欢的人改变。”
　　没错，这个人就是你。

　　“那你想过没有，我值不值得你这样子。”他黑漆漆的眼，专注地看着林婉瑾，“我觉得是不值得的。”
　　林婉瑾：“……”
　　这算婉拒吗？
　　林婉瑾感觉自己要哭了。

　　赵睦又说：“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不值得一个姑娘家，为了他完完全全地改变自己的。如果不喜欢，即使改变了，也还是不会喜欢。”
　　这真的是婉拒吧！
　　都不惜对自己的同胞开地图炮了！

　　林婉瑾感觉自己背过身去就能哭出来了。

　　然后赵睦最后来了一句：“你之前那样挺好的，没必要，”赵睦停顿了一下，“没必要这样。你之前那样，可爱多了。”

　　！！！

　　林婉瑾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水又齐齐憋了回去。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不说第二遍了。”赵睦清了清喉咙。

　　林婉瑾顺手就把手里的帕子绞成团，砸到了赵睦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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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评论我都看啦，大家关心的问题都差不多，我就这里统一回复下？
赵睦和林婉瑾其实还没有好到能交心的程度，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真正在乎什么，所以他们两个现在分歧会多一些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