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珠传》是猫不吃鱼

1、第一章

　　子夜，知了低鸣，月色泠泠。

　　遍布星河的天空下，树影耸动，不时传来簌簌之声。

　　“是守树人回来了。”

　　“回来了？唉，这次不知又是哪只妖怪命陨了。”

　　“说什么呢，什么叫命陨，能供奉树尊是每个妖无上的荣耀。而且哪是命陨，这是重生，三百年后便又是一只好妖。”

　　“话是这么说，又有几只妖怪舍得放弃千百年的修为，供奉树尊。”

　　“说起来，人界真是不是妖待的地方，守树人每每都是往人界跑，哪里见过妖界有这般想不开的妖怪。”

　　树林里，两只小妖在千叹万感，那声音在寻常妖听来听不出在说什么，倒像是锯子锯木头的声音，刺啦刺啦的，还带着节奏，听的白鹿的蹄子走起路来都是“踏踏”的带着诡异的节奏感。

　　待丛林深处的刺啦声消失，白鹿才忽觉自己优雅的步伐被带歪了，讪讪地轻咳一声，朝背上的人开口道：“又在吃糖，你可少吃点吧，小心牙齿掉光。”

　　然背上的人对他这种哄小孩的言语不甚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青葱般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从中捻出一块酥糖，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打了个转儿，瞬间弥漫开来。一边还不忘答白鹿的话：“白胧你要是再啰嗦，我就把你一双鹿角砍下来换糖吃。”

　　白鹿身姿卓越，通体雪白，一双鹿角色泽明亮坚硬无比，要放在人界不知道被多少官家富商抢夺用来摆在家中做摆设，亦或是在药店卖出天价。而此时，正巧有人表示她觊觎他的鹿角许久，并且还大言不惭的在正主面前声称，要卖了换几块破糖。

　　白胧恨不得一仰身子，将她翻下来，摔她个四脚朝天。让她在自己背上吃糖，还落得他的毛上全是碎渣。

　　背上的人浑然不知他的想法，手上捻着第二块糖，评价道：“这味道明显不如上次的甜，明明是同一家铺子，怎地他们还做的不一样？”

　　白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看你买的多，在中间掺杂几块不甜的，以为你吃多了甜的吃几块不甜的就吃不出来或是等吃出来了也走远了，定不会找他们的麻烦，人类商人多是这样，不奇怪。”末了，补充道：“在人界，这样的称为奸商。”

　　绝依不解：“他们怎会料定我走远了就不会找他们麻烦，有你在，这一来一回也不过片刻的事。”有些嫌弃的看着剩下的酥糖，她秀眉微蹙：“不甜的酥糖一点都不好吃。”

　　“所以让你少吃糖嘛，被骗了不说，对牙还不好。”

　　这样的话白胧不知说了多少次，每一次听在她的耳朵里，都是一溜从这边进来又从那边出去，全然不当一回事。

　　她将酥糖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我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酥糖到底是怎么做的，以后自己做来吃，也不用每次都从那些个献妖珠的小妖那里讨些银两换糖。”拍了拍触手可及的鹿角，她嘴角勾出了一个淡淡的浅的不能再浅的笑：“如果失败了，下次就截下一小段鹿角来，给我换更好的酥糖。”

　　白胧被她这么一拍，惊得打了个寒颤，徒然想到她先前徒手将一只腰身般粗的蛇妖拧成麻花，又撕成三段还面不改色的“英勇”身姿，更是吓得一身冷汗。不再言语，沉默的驮着她往妖界深处走去。

　　妖王只让他作为坐骑和同伴陪伴她成长，可没说要他献出自己的命啊。

　　然而，也不知为何，好端端的守树人，平日里对什么都淡漠无情的姑娘，偏偏对几块酥糖特别执着。

　　犹记得一百多年前，那时她还刚刚出棺，身形娇小，宛若一个十岁大的孩童，第一次出去取妖珠。当时那竹子精尚有千年的修为，生的仙风道骨一般，笑起来双眼弯弯，一副和善的模样。这样的妖怪，在修炼个几百年，受过那劫数，不做坏事，得道成仙做个佛殿前的竹子一点都不难。可偏偏要散尽千年修为，请来守树人，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

　　当时第一次见到小小娇娇的绝依时，那竹子精就是给了她一包酥糖，至此以后，便对这小孩子吃的玩意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每出去妖界，都要带上一大包回来吃。

　　如今，那竹子精都要轮回再生了，她还捧着酥糖不放，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白胧在心中使劲翻白眼，却不敢言，好鹿不吃眼前亏，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人界浊气重，她不是很喜欢，因此每次取好东西，都会让白胧走快些，快快回妖界。妖界就不一样了，这里树木常青，还会说话，每每走过都同她打招呼，月亮特别圆特别大，天空也格外高格外蓝。虽然和人界一样有四季，有黑天白夜，但这里的树草生物都是成了精的，各有各的生活，鲜少受到气候影响。

　　甚至还有和人界一样的市集，只是没有她爱吃得酥糖，卖糖的蜂妖做出来蜜蜂糖甜中总带着涩，怎么也不如人间的酥糖好吃。不过她也不在乎，自打决定自己做酥糖以后，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坐在白胧的背上，灰色眼睛里也多了些欢喜的情绪。

　　少顷，白胧驮着她来到了妖珠树前，便自顾退了出去。

　　守树人育树时，其他妖怪不能在场，这是千万年以来的规矩，所有妖怪都尊敬于树尊给妖界带来安宁，谨遵这一不成文的规定。

　　妖珠树身处于妖界的正中央，被称是整个妖界的力量之源，世代守护妖界，不受外界侵扰。因此，小妖们尊敬地称之为——树尊。然而，说是树又与普通树相差甚远，妖珠树无叶也不结果，树壁光滑成青灰色，树身笔直，高有六丈，树枝纵横交错而紧密，每一根树枝上都挂着一颗颗闪着光亮的珠子，颜色各异芒光辉煌，以树尊为中心画一个圈，往外数十丈都能见到那道道由妖珠散发出来的流光溢彩。

　　明艳的人儿站在树前，蓝衣黑发，明媚皓齿，肤如凝脂，一双灰瞳怔怔的看着眼前巨大的妖珠树。白胧赞叹她比他见过青丘最美的狐狸精还要好看，比人界供养在皇宫的妃子还要美艳，可是无论是青丘的狐狸精还是美艳的妃子，她都没见过。她只知道，无论有多好看的容貌，都不能换来所有想要的，那些个妖怪，无论多么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终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取下腰间挂着的琉璃盒子，摊开手放在上面。拨开刻印着数朵白莲的盖子，登时，一股黑烟喷涌而出，好似压抑了很久终于得以喘气疏放一般。然而，待到黑烟散尽留下的是一颗灰暗无光的珠子，静静的躺在盒子里的软绸上，颇显落寞之感。

　　妖珠也称为内丹，是妖怪修为的结晶，寻常的妖珠放置在盒子里，都能将透明的琉璃盒身映的光怪陆离，唯独这一颗像是从火堆里掏出的煤球，黯淡无光，周身散发着死气。

　　那灰暗的气息重的有些噎人，有那么一瞬间，绝依觉着这小家伙是真的死了，她取回来不过是颗废珠。

　　“来世再见了，小灵芝。”

　　绝依将琉璃盒子举过头顶，轻阖上眼，树上数颗妖珠散发着温柔的光，映在她出尘绝美的脸上。嘴唇微动，不知念着什么咒语，然后盒子里的珠子渐渐开始发出微弱的白光，虚无的空中似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琉璃盒缓缓升起，脱离了她的指间。顷刻间，树上的珠子仿佛都苏醒了，周身的光芒忽强忽弱交替闪烁，像是在迎接新伙伴的到来。她张开双臂，脚尖离地，竟也漂浮了起来。

　　妖珠树上的光芒此起彼伏，空中不知由来地刮起了大风，而绝依和妖珠却不受影响的保持着距离和位置越飞越高，她的表情平静而安详，如缎的黑发随风飞舞，广袖兜住了风，在她的身侧鼓胀起来，露出手腕上银铃。那银铃也不知何人赠她，自她出棺时就出现在她手腕上，她见银铃甚是精致，也没取下来，然说是铃铛，却从来没响过。

　　须臾，一人一珠到了树顶的位置，那颗发着淡淡白光的妖珠徒然碎成数块，覆在树干上，转瞬便融了进去。与此同时在密茂的树枝中不知道在哪处又多了一颗新的妖珠在成长。

　　要说这妖珠树在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白胧倒是曾经比喻的不错。他说：“人间有鬼府，掌握人界万物轮回重生，妖界有妖珠树，可帮妖怪再世轮回，不过代价大了些，用妖珠换是要散尽所有修为的，凡人那几十年哪是能比的。但性质是一样的，以妖珠育树，像是从奈何桥上走了一回，没了记忆，没了修为，三百年后一切从头再来。”

　　随后又看了她一眼，促狭的笑道：“至于绝依你，就像是……像是鬼府里的黑白无常，专门索人性命，捉回飘游在外的野鬼。”

　　后面的那句她不敢苟同，但前面那句倒是说的颇有道理。

　　不过，妖怪一开始大多是冷情的，不懂人的那么多复杂的七情六欲，也不懂什么大无畏的精神，直接而单纯，到后来哪怕懂得了情与亲，也确是没法子了，才会请来守树人帮他们做些什么。如果更诱人的情爱或者撕心般的执念都摆在了前面，那修为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也因此，绝依要做的不算多，有时候几十年都等不到一个妖怪召唤她。然而，要做什么的时候，也会逗留的久些。

　　喝一杯茶，听一个故事，做一件事。

　　不难，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