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从军记》想念江南

3、第3章

　　大军继续向北走，目的地是渝城。

　　天旱的厉害，太阳比往年都要烈上几分，人走在泥地里，如同炙烤在铁板上。壮丁们又饥又渴，哪里耐得住高温，很快就晕倒几个，大军赶路在即，自然不会舍大取小，这些人直接被丢弃了。

　　李姝习惯了混凝土时代的高温，对此还能接受，唯一难适应的却是长途跋涉。饶她再能吃苦，一天走三十多里，还是有些受不住，两天下来，脚底板都要磨穿了，一路走一路疼，到了最后，双脚几乎没了知觉。

　　“还能撑住吗？”

　　正是午休时候，祝衡领了窝头回来，在李姝身边坐下，一瞥眼就看到她晾在枯草底下的脚，上面血迹斑斑、脚背肿的老高。

　　他把窝头递出去，说道：“午后还是我背着吧，再流血下去，这双脚迟早要废。”

　　七八十里的路，除了最开始身子虚弱的时候靠着他走了会儿，其余时候，都是她自己一声不吭走下来的。

　　不过也才十四岁，这份懂事着实让人心疼。

　　李姝摇摇头。

　　从醒来到现在，上头只给壮丁们发过一次水，祝衡纵然身子壮，这样下去也吃不消，她怎么好再给他添负担。

　　“没事儿，今儿个已经好很多了，等结痂长了茧子，就不怕磨脚了。”

　　说完笑了笑，就接过那俩窝头，大口大口开始啃。

　　祝衡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劝，只摸摸她的头，随即放空双眼皱眉看向空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是干啃窝头！大热的天，我看到不了渝城，这两万多壮丁迟早都渴死在路上。”

　　两人默默吃着，就看到季大叔远远走来，嘴里不住抱怨。

　　不远处还有巡逻兵在走动，李姝忙说道：“叔，你可得小点儿声。”

　　“迟早都是死！”

　　季大叔梗着脖子说了句，到底还是拉低了声音，苦着脸在旁边坐下。

　　李姝扑哧一声笑了，这位季大叔原是个饭馆儿老板，长着两撇八字胡，虽然有些市侩，秉性倒是不错，如今他们三个老乡已然成了个小帮伙。

　　祝衡方才一直沉默，到了此时才开口：“叔，要是不行，咱们就逃吧！”

　　“吓！说啥胡话。”

　　季大叔手里的窝头差点吓掉了，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大白天的发癔症！走？往哪走？这么多的人看着，不要命啦！”

　　祝衡抿抿嘴，说道：“今天晕倒拉下去的壮丁有不少，我看咱们……”

　　“还是年轻啊！”

　　没等他说完，季大叔就摇摇头，贴着他坐过来，低声咬耳朵：“你真当那些丘八是好货！我听说那些壮丁被拉下去的时候，身上都得挨上几刀，等确定没气儿了，这才放过……军营里有你这样想头的人有不少，可你看看有一个敢动的没？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军里呆着吧，至少还有吃有喝，指不定哪天就能逃出去了，不像在外面，东奔西跑，到头来还是个死……”

　　见祝衡僵着脸不动，显然没听进去，季大叔有些着急，扯扯李姝的袖子，说道：“大侄子，快劝劝你哥哥，这个想法危险的很哪！那钢刀扎下去，哪还能有命在……”

　　李姝抬头看看祝衡，脚趾轻轻蜷缩起来。

　　虽然她也想逃，可大军外围守备森严，根本没有机会出去，况且这么凶悍的天王军，若是他们逃不出去反而被抓回来，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会生不如死的。

　　李姝抿抿嘴，想了想劝道：“哥，我跟季叔的想法一样，咱还是别冒险了，眼下这点苦算不了什么！要是真挨了刀，就凭咱们现在这副模样，哪能活得下去？”

　　“你们不清楚。”

　　俩人都反对，祝衡也不恼，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上策。

　　“今日在伙房外头听了一耳朵，我才知道，那些士兵好吃好喝，咱们壮丁却只能啃窝头、两天喝不到一碗水，差别这样大，不过是料定咱们这一趟回不去，纯粹是送死的……”

　　“啥？”

　　季大叔一惊，追问道：“啥意思？什么叫送死？”

　　他心里砰砰乱跳，随即就听祝衡说：“去渝州这一趟，是拿咱们这些壮丁当肉靶子的。”

　　“吓……”

　　季大叔瘫坐在地上，一脸的不敢置信，声音不由大了些，引得旁边的人都看向他们，那些巡逻兵更是持着刀过来，大声喝问：“怎么回事？大白天的鬼叫什么！”

　　李姝同样也是惊诧不已，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扯过季大叔的袖子，讪笑着对巡逻兵道：“没事没事，是这老头儿不经吓，一个鬼故事就吓成这样……您忙！您忙！”

　　那巡逻兵狐疑的望望，好一会儿才走开。

　　季大叔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的，一会儿不相信这是真的，一会儿又觉得祝衡没必要骗他，心里翻滚个不停，好不容易等晚上扎营，他再也忍不住，摸黑往士兵多的地方去了一趟。

　　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李姝见他脸色灰败，就知道祝衡所言不假。

　　“这些狗日的蛮人，可真是造孽！”

　　季大叔丧脸骂了一句。

　　两万人说舍就舍，这是根本不拿人当人，纵然处在乱世，这样的军队也让人胆寒。

　　季大叔哀叹了许久，终于抹抹眼泪，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说道：“大侄子，你要是不嫌负累，就带上我一个。反正都是死，当个逃兵还能有条生路，也不用受这些活罪了……”

　　祝衡自然没有异议，他既然跟季大叔说了，就是抱定了带他一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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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月色如水，把他们栖身的这片空地照的透亮，营帐各处都清晰可见，不远处茂密的树林子却黑洞洞的，随着夜色深沉，除了一些巡逻的小兵丁外，一切都处于沉睡中了。

　　壮丁们都睡在营帐外围的空地上，李姝和祝衡并排席地躺着，从醒来后就一直是这样，一来是怕出什么意外，二来也是保护她身份不暴露。

　　身旁呼噜声四起，眼前月光明亮，想着明天的事情，李姝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了。

　　“怎么了？”

　　祝衡离她最近，自然能感受到她的焦躁。

　　“没什么。”

　　李姝沐浴着月光，想到这几日的经历，心头有些酸涩。

　　“只是觉得人活着真累。从生到死，一辈子都在吃苦。”

　　“傻丫头！”

　　祝衡跟着看月亮，清风拂来，吹散了他额前的头发，一双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笑道：“你才多大，一辈子还长着呢，明天！明天一定能逃出去，别瞎想，反倒自己吓了自己。”

　　她也不过一时感叹罢了，一辈子不长，过一天少一天，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

　　这样想着，她渐渐进入梦乡，忽然胳膊被人使劲摇了摇，刚一睁开眼，就被祝衡捂住了嘴，一边嘘声让她别说话，一边警惕地听着旁边的动静。

　　莫不是有人来了？

　　她眼珠跟着乱转，却没听到什么动静，而大营里的士兵们也没什么反应，李姝还以为是祝衡听错了，谁知不一会儿他就放了手，凑近说道：“有人来了，就在林子四周，估摸着人有不少……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了，咱们就趁乱跑。”

　　李姝虽然没听到，却深信祝衡的判断，连忙点点头，眼里闪过喜意，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下也不用担心装中暑会被“补刀”的事情了。

　　两人又小心的叫醒季大叔，各自找了棍棒拿在手里，等待着逃跑的时机。

　　不一会儿，果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周围黑洞洞的树林亮起火光，带火的箭矢一支支射过来，直往营帐上扎，须臾天王军驻扎的大营里许多营帐就都着起了火。

　　“神了！可真是神了！”

　　季大叔看着着火的营帐，惊叹不已，两撇八字胡一翘一翘，转头问祝衡：“大侄子，你还有这个本事，刚才我可是啥都没听见啊！”

　　以至于被叫起之后，一直嘟嘟囔囔，没料到竟真的有人来袭击。

　　“天生的耳朵好使。”

　　祝衡从地上站起来，挺拔的身子像一座小山。

　　听到岗哨上终于反应过来的守卫吹起了号角，大声喊着“袭营！有人袭营！”，而整个天王军也混乱成一团，里头的兵丁慌乱地从营帐里跑出来，外头空地上的壮丁们也四散着跑开，他拍拍手，脸上带着笑意，转头看着身边俩人道：“咱们也该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更多的箭矢射进来，营帐处在火海当中，谁都不知道外围袭击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无声无息摸进来的。

　　“别跑！都给老子回来！”

　　后头的守备军还在哇哇大叫，然而这些日子的焦虑、恐惧、饥渴足以让人崩溃，壮丁们乱跑乱窜，根本不听他的命令，一股脑儿都往大营木门处挤，挤不过去的，就攀爬、撞击大营四周的木桩，以至于敌军还没打进来，大营就叫这些壮丁们撞开了一个口子。

　　“格老子的！”

　　守备军气愤不已，不断地咒骂，外头却没人听他的了，随着木桩被撞开，万余壮丁一涌而出，看的林子里的薛家军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