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带笑颜》青山玉泉

16、第十六章

　　安宁听清了老六的讲述，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故意打断他，泼了他冷水。
　　老六有一瞬间失落。
　　安宁刚起床，撩开麻布纱帐，兜住头发的盖头滑下，露出一头蜜色的头发，一张精致的脸蛋，完美的天鹅颈曲线，加上那像藏着星星一样的蓝色眼睛，配上慵懒的声线，老六看呆了，二姐真好看，和玲儿是不一样的美，更诱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太漂亮了。

　　随之他转过头去。

　　看向其他地方，掩下刚刚那丝惊艳，老六平静道：“响午过后，申时了。”

　　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那不早了，安宁揭了被子，翻身坐起，用盖头掩发，对老六道：“你先出去。”

　　不得不说的是，安宁夜里怕黑，从上上辈子带来的，骨子里灵魂里都怕黑，她嫁给路如意之后，路如意宠着她，为了在夜晚之中给她留下一点光亮，被人看了多少笑话，想了多少法子，还是安宁记得樟油可燃烧，在这个世界里找了香木蒸油，甚至茶果榨油，发现乙木油可燃烧，比其他两种可靠，还产量大。

　　从发现灵泉可以调味，厨艺平平也可以做出大师级美食，说服路家人开苍蝇馆子，就过去了两年多，才开始在平湖边上小码头支了个棚子，做生意。有钱了就有灯油，用上了更好的蜡烛。

　　对了，那时候路如意是个童生，不，童生都算不上，童生是要经过一年一次的县试考试，他只是一个在私学混天数日子的学渣，因为公公也是秀才出身，加上一个路如意的双胞胎哥哥，全家三个男丁都是读书人，直到公公在书铺撰写讼纸契书被人顶替，回家一起种田，一家人一贫如洗，而路如意双胞胎哥哥路敬亭展现出读书天赋，十七岁通过府试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要上学堂，家人才同意路如意放弃读书和安宁一起做生意。

　　有时午夜梦回的时候，安宁也想是不是她当初把路家家风家训带偏了，所以那些个子孙们才死活不肯读书？

　　而眼前，安宁让老六出去，她要洗漱了。

　　刚穿过来那会儿，夜里没灯亮着了，安宁每每从半夜惊醒，动不动就哭，疼新媳妇打地铺睡不着老六就慢慢代替了路如意每日里给安宁点灯，吹灯的活计。

　　有了为省油神出鬼没的老六，安宁睡觉都是合衣躺下，白天什么样，晚上什么样，隔着麻布纱帐，她骨子里还停留在几十岁老奶奶的心态，这境况实在是穷，她懒得指责老六什么，十五岁的小子还是个娃娃。

　　只是有乙木油之后，安宁屋里的灯没被吹熄过了，她还是保持着和以前一样合衣睡觉的习惯，回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梳洗打扮好，安宁盘了头发，戴了盖头，拿有围帘的帽子戴上，遮住了脸，才招呼老六道：“进来。”

　　只是门外没有应声，安宁继续收拾屋子，扫地的时候，老六用托盘端了碗汤面进来，像面糊糊一样，中间有几片和麸粉的面饼，洒了点葱花，边上放着一双筷子。

　　在路家村日常之中，就这都算是好伙食了。

　　老六察言观色道：“是五嫂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越来越和颜悦色的二姐，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力，有些不自在，还有一点心虚。

　　老六发誓他以后不会随便进二姐闺房了，这是最后一次。

　　可面对安宁老六有些紧张，坐在屋里案几边上手足无措，他自问，二姐从小像母亲一样宠他们，护着他们的，进二姐闺房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此时怎么就尴尬了呢。

　　安宁安静的坐在一边吃面疙瘩汤，就算有围帘破坏了和谐，还是那么优雅端庄，在老六眼里安宁真的和村里村妇不一样，像他媳妇该是被人捧在手心宠着的姑娘，他迟疑了下还是道：“二姐，二姐你眼睛还是不要让人看见了。”

　　它真的太美了。

　　你人长的也好看。

　　安宁迟疑了下，吃完面疙瘩汤，放下筷子，她饭量最近好像增加了一点，这点还不够，不过，不要让人看见她的眼睛吗？

　　“你倒是管起我来了。”安宁说，“长大了，有主意了。”

　　顺手把餐具放进托盘里摆好碗筷，她道：“说说昨天出门的收获。”

　　老六把昨天去下河村碰壁，在远山路家村得到大力支持一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安宁看着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大名，“元青。”

　　“啊？”老六看过来。

　　一个人取大名，一个农户家中是男儿十四要娶媳妇了，女儿待嫁媒人上门要问名，也会取一个大名，遇见姑娘问名就代表你想娶她，所以碰见姑娘是不能随便问名，人家也不会随便告诉你，大户人家男儿二十岁才冠发。

　　而农户家里十四岁到十八岁之前成亲的比较多，十二岁姑娘嫁人的也有，因为朝廷政策，女子十七岁之上不成亲罚加征赋税五算，一算是一百二十文钱，五算六百文钱。

　　村里人都是老五，老六的称呼他们，因为在他们印象里，他们兄弟都还小，父母过世的时候都是半大的小子。

　　对于安宁叫老六大名，路元青觉得诧异，安宁却是在提醒他，他长大了，该独挡一面了。

　　安宁替路元青分析道：“周家湾才愿雇我们多少人？我们不该去怀疑同宗的好意，但是人心难测，假如你作为村正眼光就要放长远一点，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二爷爷他们许诺一百多人？为什么他们那么热情？”

　　安宁拍拍路元青的肩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先回去想想吧，不要把你我的对话告诉任何人，该欢喜还是让大家欢喜一下。”

　　路元青备受打击，好久没反应过来，安宁一提，他也不是傻子。
　　安宁从箱子里拿出六十文钱来用帕子包好递给他，“家里盐没了，让路富贵去墟市买点盐，顺便买点豆腐什么的回来，昨日在山上打到一头野猪，平安得财他们处理好了，今天大伙凑一起吃顿好的。”

　　有了肉做鼓励，大活儿干活都很卖力，安宁起床后，她们已经又在山上挖了不少葛根回来，拿刀子把葛根皮上粗皮刮掉，用溪水洗的白生生的，用碾纸的大石碾，四尺多宽的碾子碾压成渣子，安宁上去搭了把手，碾子匀速转的飞快，何氏笑道：“村里无论男女，就数二姑娘最能干。”

　　周围附和，“是呀，是呀，就二姑娘最能干，最聪明。”她们是真心佩服安宁，崇拜安宁的。

　　而院子另一头，放两层麻布兜一头挂院子里梨树上，一头两人搭手笠水，几个人合力打水冲洗，粉质随水流进缸里，沉淀。等水质清了，粉沉在缸底，再次用新制的麻布兜笠水，留下粉坨，放煮竹子的灶上烘烤，烤干了，磨成精细雪白的粉末。

　　如果是夏天太阳暴晒，粉会更雪白，用土灶烘烤，有些偏黄。

　　一群人有说有笑，用碾纸的石碾碾葛根速度飞快，安宁都没想到效率这么好，傍晚的时候，三姑娘背着环生来换下正在往布兜里冲水的安宁，“二妹，饭都快熟了，猪肉给你切好，就等你了。”

　　聚餐掌勺又换成了安宁，吃的还是公家的粮食，钱出的是公家的账，安宁出的野猪肉，大家伙都说挣了钱后兑成钱给她，村子里没有那扣扣索索的为了一文钱拌嘴的时候了，充满了欢声笑语，都是愿意加班的好人。

　　看着乙木油一罐一罐的封存，葛粉上市有望，安宁也很欢喜，在小本本添了几条售卖前必做，简单粗暴的给全村人来了一大锅红烧野猪肉，量大管饱，挑上好的崧与豆腐做一份平淡的三美豆腐，整个村子里都飘着肉香。

　　路元虎带着二虎子，阿香，阿好他们在臭柚之下，公房旁边念书，“凡事预则立……”

　　一群小子跟着念道：“凡事预则立……”

　　三庆受不了，咽着口水往六叔家院子里瞅，张口道：“肉还是很香啊！”

　　是很香啊，闻着味都香，路元虎想着，可面上严肃，配上那颜值还真像那么回事，“念书，念书，不念书对得起二姐做的肉吗？”

　　天黑尽了，院里点上了篝火，树上挂起了吊灯，是常氏今日刚烧制出来的，下面一个灯笼形状，口子弄了桃心边，口子很小，盛油方便，油不容易洒出来，配套还有一个盖子。

　　就这手艺，安宁都惊呆了。

　　常氏还是那个蓬头垢面的样子，站在哪里都努力做一个隐形人，安宁努力回想常氏的结局，才记起伯母提过一句，常氏是个傻子，跳平湖死了。

　　会打铁的路志林再没打过铁了，种了许多菜与水果卖进镇上，勉强度日。

　　安宁把此事放在心上，村子里的人吃饱之后，男子都去休息了，连老五家蒸乙木油都歇火了，妇人们收拾了碗筷，打扫院子，刮葛根的刮葛根，哄孩子在哄孩子，三庆，二虎子、吉祥等打闹追逐着，有时还凑上来帮帮忙。

　　与路家村其乐融融不同，朱家村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路家的二姑娘打伤了四虎，六虎与七虎，回家时都留着一口气，六虎，四虎相继走了，先前白番还没取下来，又添了白番挂在门前。

　　整个村子都喊打喊杀，要屠了路家村，××了二姑娘，杀鸡给猴看，看谁敢得罪他们。一虎疲于奔命，一面安抚众人，一面对付宁家村，结果宁家村有人来投靠，很快宁家村就变成了自己人。原本等实力到了自然不会放过路家村，九姑娘对此不敢有半点言语，想起家中父母，只敢藏在没人的角落哭泣，免得被人瞧见，兄弟死了她还要替人披麻戴孝。

　　如此路家村全村人的性命犹如砧板上鱼肉，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朱家人不怕那鱼肉跑了。只是墟市上传出风声路家村与周家湾，赵家湾等人结盟了，又确认路元喜带着兄弟遍访路家本姓大族的消息，连下河村路家报信的都说路家出了宝贝。

　　如果只是遍访路家本姓大族，突袭路家村屠了就屠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都是流匪流窜作案，怪的了谁？

　　偏偏周家湾、赵家湾、路家村等等，算是对朱家村形成了合围之势，边界相连，土地接壤，如果真有结盟协议，就算朱家村趁其不备屠了路家村，朱家也免不了被周家湾，赵家湾等人报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朱家村最后不是被屠灭，就只有迁居一途了。

　　加上路家村里潜藏着二姑娘那个怪物，是某些人想××就能对付的了吗？要干就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一虎深思熟虑暂缓对付路家村的计划，打算从长计议，可残废瘫痪的七虎不甘寂寞挑起村里兄弟针对路家村，眼看就要成行，一虎开始镇不住局面。

　　是夜，天上的月亮不知道被什么遮住了，九姑娘从梦中惊醒，摸摸身边床上凉了，爬起来提着灯笼去院里看看，一虎站在老爷子门外看过来，“爷爷他去了。”

　　天上轰隆一声响，大周武胜第三年，第一场雷雨簌簌落下，九姑娘抬头看天，冰凉的雨水落进眼里，她努力睁眼，却看不清眼前人了。

　　只听那人道：“路家人置朱家于如此地步，朱家人必报此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