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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交心 ...


  •    自从鸾婴病愈后,朵筠轩里就又有了稀稀拉拉的读书声。

      照青一句一顿,磕磕巴巴,润青娇喘微微,气若游丝,鸾婴则是读不两句就停下来发问——

      “这书写得不对啊先生,什么叫“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如果是我的夫君自己犯了错,他气急败坏反向我发火,难道我还要忍气吞声?肯定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就回娘家啊,怎么退让啊!”

      “呀,先生,这一句也是错的,凡为女子,就要“缝联补缀,百事皆通。酒饭殷勤,一切周至”,这女子又不是千手千眼的观世音,怎么做得到百事皆通呢?再说了,女子把男子的一切都服侍周至了,还要男子做什么,难不成他们成天地躺着玩吗?”

      纪夫人额上青筋直跳,越发怀念起自己的优秀毕业弟子周映青来——那是何等的温柔和顺,何等的中规中矩,教着简直不用她费半点心!转头再看看这三个课业荒疏的,她简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在多番自我安慰为人师表一定要温和大度之后,纪夫人终于认清了现实:想要让她们三个像周映青那样全面发展已是不可能了。

      她索性转变了教学路子,决定对这三人因材施教,让她们将各自的专攻之艺练习到拿得出手就好。

      原来北府四女在当初开蒙的时候,周二老爷为了让她们自幼愉情养性,便给各人定下了一样专门的艺长:周映青随父学诗,周照青专练书法,周润青颇善治印,周鸾婴就跟着名师圣手们学了几年的画。

      其实当中也只有周映青一人没把这童子功夫全抛下罢了,余者不过是偶尔起性时才会操练起来。譬如鸾婴,吃饱喝足心情舒畅,描下几幅花样子就权当是工笔习作了。

      所以此番纪夫人替她们作兴起来,又说若是功课不好,必去回禀了周二老爷云云,倒闹得三个人都着了慌。

      周映青张罗着丫头磨墨,忙不迭地叫开箱子找纸,哭丧着一张脸道:“自爹爹夏时办学繁忙起来,有多久没查过咱们功课了?我还是今年春天时候临过几帖子碑呢,如今先生布置出来就是要拿作业上去,这如何拿得出来么!”

      鸾婴倒十分淡定,坐在一旁只问周润青缺不缺石料子。润青起先一口回绝,顿了半晌又耐下性子反问她准备如何应对。

      “这也值得你们烦难,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个人的功课交不出手,难道三四个人的合作还不够撑场面?我就先画一张时令小景,交给婆子们带到丛府映姐儿那里作几首新诗,回来再由照姐儿誊抄上去,盖上你刻的印戳,这岂不是四角俱全?”鸾婴扒拉着手指滔滔不绝,“再者,那边烈哥儿就要过生辰了,等先生品评过,咱们就把这份功课装裱了送与他,倒又替大伙儿省下一笔开销。”

      照青抚掌赞同之余不禁咂着嘴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如今你这样的富户儿也知道要居家过日子,竟连人情使用的算盘都打上了。四哥哥还说你疼他,我真要为四哥哥一大哭!”

      “没办法,不当家哪知道柴米艰难,家常总是能省则省的,我做那小生意的本钱还未曾收回来呢!”

      鸾婴站起来就要赶回去作画,周润青跟在她后面也出了琉月洲,走了几步,便在花阴下定住了。

      “姑娘怎么不挪步,看什么呢?”采芙替主子笼紧了披风。

      “没什么,就是觉得前面那一位也长大了。她留着后手,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周润青喃喃的,眼睛盯着鸾婴的背影,略把头偏了偏,“我才见她站起来时,身量竟已比我高似一分。”

      采芙摸不着头脑,也往前留神看了一会儿,方笑说:“许是三小姐病中多眠进补,如今正抽条子呢。姑娘的身量又不矮,若是餐餐再多进点,把身子养得更健壮些才好。”

      周润青便没说什么,扶着采芙的手自回去了。

      却说次日柴玄昊兄弟俩进内来问候姨母,便被朱晴雪留了午饭。

      天气骤寒,那柴玄昊贪酒却不擅饮,没喝几杯就十分上头,由丫头们扶去歇下了,留下个柴恪槐枯坐在那里等他大哥一同归去。

      朱晴雪见这二外甥一团和气地干等着,怕他嫌无趣,便对他道:“你也不用在这里白等你哥哥,就入园中走走,瞧瞧她们姊妹也好,回头等昊哥儿醒来,我再打发人去喊你便是。”

      柴恪槐答应着退出来,信步却走往了吉羽斋的方向。

      倒也不是为了见那个孩子,这于礼不合。他不过是想着能在她住的地方附近转转。转一转,就好像她恰在身旁朝自己笑一样。

      天冷,人就会想着暖的东西。

      孟冬的景致还是很好的,那些吹落了枯叶的枝干虽然虬立着,却也不像外头一般萧索。大红的天人菊夹在星星点点的伞房决明丛里,把一旁的孔雀草和木芙蓉都映衬得十分热闹。

      “你今儿怎么得空进来啦!” 一个嫩生生的声音从背后熟络地唤他。

      柴恪槐回过头来,看见小姑娘穿得厚厚的,一个人站在那边高处冷僻的观景台上,手里握了支笔,面前的桌上林林总总,都是铺陈的各色绢稿和画器。

      他望着她笑了,问候道:“姑姑好。今日是进来请姨太太的安。”见她身后没人跟着,又问:“织绮姑娘呢?”

      “忘了拿手炉,她回屋取去了。”鸾婴搁下笔,提着裙子跑将下来,急急地拖着他去看她方才作的画。

      “姑姑画得很好。”柴恪槐不吝称赞,画上的花草亭台参差错落,也正是这眼前景致。

      “真的吗!”鸾婴拍着手叫起来,一双笑眼亮晶晶的,“你可不要哄我。”

      “真的,不哄你。”小姑娘的身量不知不觉已长至他胸前,柴恪槐忍不住拿手在她头上朝自己比划了一道,“多时不见姑姑,姑姑近来长高不少。”

      鸾婴十分欢喜,把他拉在傍边的靠拦上一同坐下,絮絮地把一箩筐的话都告诉他——

      “攒云她们也都这么说,一躺几个月,长高真是意外之喜,我现在已不是家里最矮的了……

      说起来,还未谢谢你呢,多谢你那日救我!原本还预备专程去道谢,却又好像显得咱们生分似的,不想今日就在园里碰见你了……

      你最近读书一定很累吧?二嫂子说,现今学里人人夜读,连岳哥儿这样的都在宿舍住下了,他母亲天天晚上叫人给他们弟兄送补汤过去,今儿是整鸡,明儿就是团鱼。我已和秦嫂子说了,等她把东西采买齐全,就每晚也给你送……”

      柴恪槐就在那里等她一字一句地说,耐心之至,听见她又要给他送东西,才开口止住了她:“上回送来的还有许多,姑姑不必再麻烦了。”

      看见她失落的样子,又忍不住补充一句:“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要随着众人一道去考试,天下学子万万,能考出来的不过寥寥,我资质平平,又同旁人争什么呢。”

      练过武,也经过商,但他最终还是选了这条读书的路子,因为渴望权力。
       对于读书能力,柴恪槐有足够的自信,且一向掩藏得很好,可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这样做值不值。科场,官场,一路杀上去,最后要争的是什么呢?

       “胡说!”鸾婴睁大眼睛朝他胸前推了一把,“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怎么会资质平平!”

      这下轮到柴恪槐惊讶了,难道这小丫头竟识破了他在族学里的伪装?

      鸾婴向他耳边悄声嘀咕道:“你是会武功的对不对?中元节那天你把我当作巡夜的扼住,力道那样大。还有先时在水里救我,我把你拖着往湖深处坠,纶哥儿都拉我不及,他是跟着我爹爹过练武的,我爹爹可是上阵杀敌的人。”

      原来是这个,柴恪槐向她点头,索性承认。

      “你看你的本事是很高的,即使考不出来,又怕什么,将来的路子还宽着呢。你如今只管尽力去考,往后的事姑姑一定帮你!”鸾婴把他的手捉起来握住,扬着眉毛许诺。

      虽然清减了不少,小女孩的一双手还是肉乎乎的。此刻这样抓着他的大手,温热的触感叫人莫名觉得安心。

      他习惯算计,却不习惯安心。

      “你为什么对我好?”柴恪槐的声音沉静下来,把鸾婴的手放回她的暖筒里。

      若是说为了报救命之恩,落水之前,她早已送来了一千两银。

       从来温和的人竟也有这般严肃的时候,鸾婴正要答言,却看见织绮抱着个手炉来了。

      她站在下面朝鸾婴喊着:“姑娘别要坐在这风口边上,仔细着凉!浣纱的哥哥们来了,在暖阁里等您示下呢。”说完便要上来。

      柴恪槐自知方才这么问鸾婴也实在唐突,正巧她的丫头来了,便站起来向她告辞要走。

      鸾婴忙扯住他:“也不为旁的,只是偶然知道姨老爷姨太太并不是你的身生父母,我也是没了爹娘的人,你这样难,我能帮则帮。”

      柴恪槐脚下一滞,看着面前满脸纯真的孩子,终于还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刘海,方挪步往从嘉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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