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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塞外诗·礼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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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峰下有一处细长狭小裂缝。钻进那裂缝之中,往前穿行,山壁渐渐湿润,有一泓细小涓流顺着往山壁淌下。
她便顺着那那泓涓流的踪迹,一路往上,寻到一处水潭。
水潭岩缝最深处的狭小洞穴之中,将将摸过脚踝。水面氤氲着一层白气,将正间岩洞都烘得湿漉漉热意升腾。
这水大抵也是被娑罗芳梦毒过。
至此进雪山已有七日,叶玉棠武功恢复六成,早已不畏炎毒。她可饮泉中水,却不敢让长孙茂涉嫌。
幸而借着新鲜豹肉补给水分,那洞中又暖,不出两天,长孙茂毒已驱散些许大半。
但正如那教徒所言。炎毒镇寒毒,毒性一散,他烧得便更重了。没有饮水,整日在梦中浑浑噩噩。
山下狼群不来,山上寸草不生。豹肉渐渐消耗殆尽的时候,她开始每日出门探查,看看是否能猎到什么东西,故技重施,攒下鲜血给他饮下。
日复一日,却都无功而返。
翻遍整座雪峰,没有丝毫活物,也没有任何密道踪迹。
她不想轻易离了这雪峰,错过任何可能进入鄯城密道的机会……渐渐陷入两难。
也正是在那时,有一天,山洞之中,凭空出现了两只酒坛。
她睡眠向来很浅,稍有响动便会睁眼。她确认不曾有任何人来过,可那两只酒坛,偏偏就凭空出现了。
启坛一闻,是再熟悉不过的桂花稠酒。
此地此季不产桂花;酿此酒的水,若不是终南雪水便不美;是故桂花稠酒,出了长安道便不香。
尝起来,与西市最好的桂花稠酒,一分不差。
她险些以为,自己也中了炎毒,进入海畔云山般的幻境……
转念一想,既不是此地雪水,定然无毒……至少不是娑罗芳梦的毒。
一路走到尽头,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倾了一大碗入坛盖,自己先饮下大半,确认自己不曾肠穿肚烂,方才将托着他脑袋,喂他饮下些许。
过不多时,他竟渐渐醒转过来,想要更多酒。
一碗接一碗下肚,他喝,她也陪他一道……不知不觉,两坛酒均见了底。他人世不清,几近醉死过去。
至第二日,烧却退了大半。
躺着活动了半日四肢,至夜间,竟也能起身,在洞中走动,同她说说话。
第二日夜里,叶玉棠睡得很浅,隐约竟听见些微呼吸声,脚步声,与置物之声响起。
她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中,屏息耳听,辨认来人方向。
直至人声消失,她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渐渐天明,醒来,又多了两只酒坛。
两人见那坛子,一眼相视,皆没有多言。
十数日不曾进食饮水,一人又拖着病体,两人皆是饥肠辘辘。故至夜里,自然又启了一坛酒,不知不觉一人喝了半坛抵御饥饿严寒。
叶玉棠在昨夜人声来处附近,闭眼假寐冥神,守株待兔,只等天色暗下,那人再来。
谁知今夜竟出了岔子。
长孙茂醉得酩酊,睡至夜里,忽然周身燥热难安,翻来覆去地抓挠着,仍不得半分缓解。
叶玉棠上前查看,掀起他一只袖子——下头的肌肤已被他挠得泛红,浸出丝丝血痕。
疑心他中毒,便只好将他扶坐起来,试着运转内功,将毒催逼出来。
度了三四分内力,不至没有半分消解,还似乎将那毒性催发,将他浑身烧得通红滚烫。
他承受不住,胡乱将领子掀开,想将衣服一件件脱去,却不得章法。
胸口裸露的肌肤,早已因刺激与抓挠,而殷红见血。
她只得将他手制着,免得他伤到自己。
神志不清间,这人不知哪儿生出的蛮力,生生挣脱,冲了出去,手腕近乎剥脱一层皮;冲出去后,却站立不稳,踉踉跄跄,滚进潭水里,呛了好大一口水。
她也跟着跳进水里,将他从里头捞了出来。
冬衣吸饱了水,重得比她拿过最重的兵刃还沉。池水比外头暖,湿意上岸,怕他着凉。想替他把衣裳剥下来,免得越烧越重。岂知此人根本不配合,又推又打,使出吃奶的力气反抗他。
无奈之下,她只得一手摁着他的肩,手、脚并用地钳制他四肢,连带身体重量,将他整个箍在身下。
然后一件皆一件,剥笋似的,将他外衣剥去。
衣衫除去,他烫,而她凉。大抵是觉得她身上舒服,渐渐,他也缠上来,将她搂紧。
肌肤相贴,他一个哆嗦,将她死死掖进怀里。
还剩一条湿漉漉丝袴未脱。这个姿势下,叶玉棠已将他动弹不得。
丝绢吸不了什么水,干得也快。由此便没有管,由着这个姿势,探出身去,将干燥温暖的毡毯扯过来,把自己与他一道裹了进去。
动作间,他似有不满,复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一阵摩挲间,隔着一层轻薄道袍,肌肤几乎能感受到肌肤。
也是在这摩挲之间,有什么,在绸子下头,缓缓有了生命力。
借着这钳制他的姿势,堪堪抵在她腿上。滚烫,热烈,灼得发烫。
毡毯隔绝空间,一声欸乃轻叹,叶玉棠几乎能听见谁脑海一根弦绷断的声音。
一清二楚。
他中了毒。
这毒性太烈,他承受不住。
动作益发放肆,却全然不得要领章法……烧得糊涂了,只是益发痛楚,不得半分消解。
动作之间,也渐渐带上哭腔。
……
她心头只剩自责,疑心自己害了他;遇上这事,又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别的法子,仇欢不曾教过她,师父……更不曾。
只好故也由着他放肆。
闭上眼,脑海搜肠刮肚,浮现是《礼记》,是《左转》,是一群中老年侠客们口耳相传的礼义廉耻……
由此竟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什么君子口容止,色容庄,手容恭,声容静,坐如尸……
什么君子不趁人之危,君子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念诵咂摸。
由此,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动作,仿佛灵魂离体,任由他波动这躯体的清弦,又好似在渡厄……
直至他有些受不住磋磨,眼里被毒烧得蒙了雾,轻声乞求,“可以……亲亲我吗?”
鬼使神差的,叶玉棠低下头去,尝到了他唇上温润柔软。那一瞬她闻到少室山寮房中燃的松柏香气。
炉中的香灰气。
红尘气。
还有一丝烈酒的甘甜。
糅合成看似复杂,却异常干净纯粹的长孙茂的味道。
一切君子之礼,在这一刻彻底崩解。
叶玉棠,叶玉棠。
他中毒了,可你——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啊。
剩下的所有时间里,她都在震撼于一件事——她好像对长孙茂,做了不合礼法的事……
她穷尽毕生所学,都没有找出一个合理解释,来将她,从她做了趁人之危这件事中解脱出来。
所以在纾解过后,感受到那股湿润热意的瞬间。
在他通红眼眸望过来,试图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她全然不知该以什么回答来应对。
这大抵是她一生之中最挫败的时候。她那榆木脑子里一片空白。
于是她便只好出奇制胜,试图以矫饰的方式,来掩盖住她的迷茫与心虚。
这一吻之后,好似一切都变样了。
于是她试着以寻常相处时,调侃的语气,试着来调侃他。
她笑着说:“长孙茂,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尿床?”她希望她笑得还不错。
说出口前,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但说出口的瞬间,她看见他的眼神,便知道自己错得彻底。
她当即便已经后悔,可惜覆水难收。
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她知道自己笑得比哭都难看。
可那一瞬,长孙茂却真的想哭。
他浑似做了个长而深久的春宵大梦,梦中他几乎与她过完此生。渐渐梦醒,回味起来只剩快乐。那会他想,自此他大概不必再慕什么神仙英雄,只想与她做一双会生老病死的凡人,过完这短短一生,了无遗憾。
醒来时,他胸中任由诸多情绪,欲念,情感,波澜装阔,起伏不休。
对上的,却是她平静到近乎仁慈的一双眼。
那时,他心已凉了大半。
……那句近乎戏弄的话,都没有那双眼,让他怨愤羞耻。
他静静听完那句话,心中别无他想,甚至对这人世也没有太多留恋。
片刻之后,再作回味,只想将她从这里丢出去。
可惜他半分也奈何她不得,他只好自己走。
洞穴之中空无一人。
叶玉棠瘫坐在地上,只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想起他还生着病,顷刻追了出去。
两人在风雪之中,走了很久。
各自心中都有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故这你追我赶,也如同泄愤似,将私欲、怒火、羞耻、愤恨……种种情绪,一并卸去。
外头天实在太冷太冷,与其说是她令他消了气,不如说,是这场风雪使他们二人都冷静了下来。
过后回到那洞中,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静默地或站或坐,听外头风雪呼啸,听流水声,听结冰声。
那日之后,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再说上话。
那天夜里,青海骢踏着风雪,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塞外诗·礼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