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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四章 试探 ...

  •   京畿,扶荔宫。

      赵襄乘坐步辇,一路上只安静坐着,眼观鼻,鼻观心,面容平和,不言不语。前来迎他的黄门见他如此,亦对他高看几分。寻常诸侯臣子面对天子的单独召见,谁不是诚惶诚恐,路上不是惴惴不安,便是会小心打听着。

      而这晋国太子,小小年纪,确镇定如常。仿佛不过是去见一个寻常友人一般。

      而步辇中,赵襄的心绪远不如面上看着那般平静。自入京畿以来,他与天子便似在互相试探一般,方才在马场上的四目交接,天子如鹰的目光,实实是令他心头一震。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有丝丝他无法理解的敌意和嫉妒。

      他与天子无冤无仇,甚至从未谋面,应该没什么地方得罪他的。但如果是因为装病欺瞒一事,可他又何必遣杜忠来与他说那番话。

      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这天子的心,比海底针更难寻得。

      黄门引他通过弯弯绕绕的扶荔宫廊,周遭尽是从南越交趾移至而来的花木,奇花异草,姿态万千。

      他隐隐见着,天子坐在一棵他不知晓的高树下,面前放着一张琴,案边缭绕熏着龙涎香。赵郢伸手抚着琴弦,但并未弹奏,见赵襄前至行礼,亦没抬眼瞧他,只道:“晋太子工于六艺,想必于乐道,亦不会不谙。”

      赵襄抱歉一笑,道:“臣十指笨拙,不擅琴音。但双耳灵聪,能听丝竹。”

      “先帝允文允武,一双手可拉弓舞剑,亦可调琴挥毫。朕不才,自幼体弱多病,不能学得先帝。”赵郢手中调弄出一声宫音,抬眼而望赵襄,抬手示意他坐下,道:“你方才为朕出战,可是为了彩头?”

      “正是。”赵襄回答道。他并没隐瞒心意,因为他知道,天子慧眼如炬,定可看穿他的心思,若他再言冠冕之词,免不得惹天子不快。

      “你倒是爽快。”赵郢笑道,“你要什么?”

      赵襄拱手一礼,郑重道:“臣只求能平安归回晋国,为陛下守卫疆土。”

      闻言,赵郢难得露出笑声,他道:“原来你以为,朕要效仿先代,重开辟雍吗?”

      赵襄脸上一红,低首道:“臣不敢妄自揣测。”

      赵郢敛了笑意,直直地凝睇赵襄,道:“你自然敢。”而后他拨弄丝弦,单单的音调幽幽响出,“称病不朝,欺君罔上,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赵襄忙稽首在地,谢罪道:“臣襄罪该万死。”他心头直跳,颈后的凉汗微微沾湿衣领。暖日打在树间,细碎的阳光投射在君臣二人身上,赵襄却丝毫不觉温暖。

      赵郢闻言,却摇摇头,道一句:“你不该死,该死的是……”他扯出一个凉凉的笑意,没有再言说下去。

      赵襄稍稍抬首,见暖阳下的赵郢,周身仍旧透着寒气。天子在笑,可绝不是高兴的笑,他的眼中满满是嘲讽,似对这世间尽是无奈。

      两人沉默一会,赵郢静静地打量着赵襄,打破沉默道:“你可还记得先帝?”

      赵襄想了想,摇摇头,道:“先帝驾崩之时,臣尚年幼。如今已不太记得清了。”

      “众多诸侯中,你的容貌最似先帝。”赵郢起身,随意漫步林间。赵襄亦起身跟随,他笑道:“是吗?那真是臣的福气。”

      “生而为龙,威震四方,八方来朝,海晏河清。”赵郢沉吟着这十六箴言,一边回头看这赵襄面上的表情。见赵襄面上并无异样,还有些懵懂。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赵襄是真的不懂,这也是他头一遭听这话。只笑道:“这确实是先帝的风采。”

      “你未曾听过这句话吗?”赵郢问道,眼中带着清醒的审视,他凝着赵襄的双眼,似要在里头找到一丝一毫他想要的东西。

      赵襄有些茫然,遂摇了摇头,道:“今日听陛下说起,还是头一遭。”对于这句话,赵襄心中多少有些嘲意。前三句他是承认的,先帝英明神武,可因连年征战,亦闹得国内民不聊生,多有农民起义,都靠铁血手腕镇压了下去。这海晏河清,就真真是达不到了。

      真正的海晏河清,自该是居外无扰,万国来朝,居内百姓安居乐业,吏治清明,再无暴/乱人祸。这般想着,赵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赵郢见他果真十分懵懂,这是无法伪装出来的。想及他的父亲晋王对京畿的处处谦恭,见了京畿大臣畏惧得跟避猫鼠似的。

      若存有一丝要争夺大位的心,那这十几年的伪装,也是够劳累的。是以,赵郢相信晋王赵郁的忠诚,以赵郁宽仁寡断的性子和晋国贫弱的国力,要反,也只能在梦里反。

      因为没有反心,所以甫一出生就被如此褒言的赵襄,至今都不知晓自己命中的预言吗?

      赵郢嘴角含笑,他不怎么信鬼神之说,但天下万民笃信。若赵襄的预言流传出去,又有多少有心人会插一脚来,推波助澜。到那时,便是现在没有反心的晋国,半推半就那般,也极难说不会至死忠心。

      赵襄被赵郢盯着有些发憷,且天子的笑意透着古怪,让他无法知道这笑意的背后会不会隐藏着杀机。

      赵郢信步慢行,他俩来到那棵有名的荔枝树前。赵郢伸手抚着树干道:“荔枝本生交趾,水土贫瘠,瘴气满布之处,移植到这水土优渥的扶荔宫中却不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由树及人,该在什么地方,便就在那个地方。”他回身而望赵襄,眉梢舒展,但犹存清冷。

      赵襄听出赵郢的弦外之音,笑道:“陛下所言极是,高祖分封诸侯,诸侯血脉相传,皆扎地生根,自当是要终老于国,代代为国朝守卫疆土。”

      “可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沾了金乌(太阳)之光,便以为自己就是金乌。”赵郢嘲讽道,他想及方才胶东太子赵立那副傲慢的嘴脸,以及胶东王赵辟那默许的眼神,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赵襄心中清明,知天子正嘲讽着胶东王父子,而不是在说他。心中松缓一些,笑道:“若他们无法再得见金乌,便能真真切切明白,日光与日轮的区别之处,究竟在哪。”

      赵郢挑眉,有些兴致。他回眸道:“噢?朕可不欲做那遮光之人。”他摊开一双修长白净的手,饶有趣味地望赵襄。

      赵襄想了想,他鼓起勇气,双手握住赵郢的一只手,用手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一个可震动朝野,又深深烙印在天子血脉里的字。然后他将赵郢的手收拢合上,淡淡道:“陛下英明。”

      “原来你逐禽左时的一箭双雕,不是凑巧。”赵郢眯着眼笑道,“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赵襄恭敬拱手,道:“箭在陛下手上,发不发,全在陛下。臣不过是在一边,为您喝彩道喜之人。”

      赵郢深深凝睇赵襄,这个年幼他两岁,却能一准契合他心意的少年。若他只是个寻常人,定能成为杜忠之后,他赵郢的第二心腹。

      可惜,赵襄同姓赵,与他血脉相连,同根同源。碍于他是诸侯王太子的身份,赵郢反不能对他推心置腹。

      血缘,令人相亲,又令人猜忌。一如赵襄,一如他的母族。赵郢冷笑,这弄人的命运。

      上林苑马场竞技一事,令赵襄在京畿的贵族中一夜闻名。人人都在传道他与胶东太子的那场精彩比赛,宫中京中,多少女子对赵襄的风姿心生好奇,端生绮念。

      周诏双趁着年节,随母入宫拜见太后高氏与皇后文宣。她们本是亲近姑表姊妹,却因为高家与周家在朝堂上微妙的关系,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

      一同觐见的还有一些京中名门贵女,最大不过十五,最小也就七八岁。大人们参拜后便与太后一同游园,留下年幼的孩子们伴着文宣在花园中玩乐说话。

      文宣好久没有见到这般多年纪相仿的女孩,心里喜滋滋地,但傅母不时嘱咐她要维持皇后的端庄,也不敢多说话,只端着一脸和蔼的笑,看着女孩们玩乐。

      贵女之中,自然以丞相周平的爱女诏双为上,多得是贵女围着她,或是讨好,或者巴结。小小年纪的女孩们,在家中耳濡目染,入宫前父母们的耳提面命,亦稍谙结交之道。

      “我兄长那时在马场中,亲眼看了晋太子与胶东太子的御车之赛。回来说给我听,可让我羡慕了。”一丁姓贵女眉飞色舞说道。

      “那他可有说晋太子是什么模样?都是胶东太子生得极好,那晋太子又如何呢?”一旁的冯贵女问道。

      丁贵女笑道:“我兄长说,晋太子生得十分高大英武,虽不如胶东太子俊美,但也是器宇轩昂,光彩夺目呢。且他胜了胶东太子,替陛下争了面子,可见也是十分勇敢之人。”

      诏双托着腮,懒懒道:“晋国积弱贫困,远不如胶东国富庶。穷乡僻壤出来的人,胜了也不过是一时侥幸。”她常听父亲在家中说晋王如何如何软弱无能,反倒胶东王能文能武,京畿需时时防着。自然对晋国太子并无太多青眼,同时她亦不喜欢令父亲担忧的胶东国父子。

      “再说了,以你兄长的职位,想必坐的地方亦十分偏远罢。能不能看清两位太子的容貌,都不知道呢。”诏双掩着嘴笑道,她高高扬着如鸿鹄般优美的颈脖,眼中分明透着轻蔑,“小地方出来的人,都带着土气,又说什么轩昂、光彩呢?”

      丁贵女被诏双那般奚落,亦不敢回说些什么。只讪讪而笑,转头跟别的贵女说话。

      文宣对这位高傲的表姐没什么好感,听把也倒淡淡一笑,道:“我日前与陛下对弈时,陛下倒是对晋太子颇有称赞。”这几日,赵郢常有召晋太子与胶东太子一同在宫中陪侍游玩,晋国、胶东国风头一时无两。

      丁贵女这才觉得面上回了些光彩,笑道:“陛下慧眼,陛下都说好的,自然是好的。”

      诏双嘴角冷笑,她还是知道一些分寸,总不会说陛下的不是。也便不说话,饮了一口茶水压压火。

      话罢,有黄门端着一些女红首饰之物前来,道:“皇后殿下,这是家人们孝敬给您的新年礼品。”

      贵女们皆围了过来,要瞧瞧家人子们都给皇后准备了什么礼物。文宣望着好几个托盘,里头有香囊、珠钗、有各色女孩爱玩的小玩意,还有几件摆设等等。文宣笑道:“都很好呢,家人子们有心了。”

      诏双拈起一只造型精巧,上头缀着莹莹发亮的珠子的发钗,对文宣道:“殿下,这支钗子十分华美,怕是造价不菲,这个家人子真是花了心思来孝敬您。”

      一众贵女皆附和称道,文宣接过那支沉甸甸的珠钗,拿在手里觉得有些缀手。她不自觉想起,节庆时自己头上要戴沉重的假髻,若再加上这个,怕是她的脖子都会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低沉的男声传来,惊得众贵女们齐齐抬头,却一瞬都忙忙低首,不敢直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叔侄俩你猜我,我猜你,累得很。你来我往中居然让我感觉到一丝相爱相杀的激情!
    那边表姐妹面和心不和,小诏双在小文宣眼里就是个高傲孔雀富二代,小文宣在小诏双眼里就是个木木讷讷的空壳皇后。
    过年各种走亲戚,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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