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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六十八章 安康 ...

  •   京畿,建章宫。

      陛下的病情忽而重了。高太后从长乐宫赶来,见御榻上的赵郢面色青白,颊上有两团病理的潮红,双唇干裂,昏睡中仍喘着气息。

      高太后抚上他的颈脖,只觉烫得吓人。榻边跪了一排太医,皆惶恐不已。高太后转头斥道:“你们是怎生看照陛下的!”

      “臣等不力,还请太后殿下责罚。”众太医异口同声请罪道。

      高太后摆摆手,冷哼道:“若责罚你们,能换陛下安康,我决不会轻手。”话罢,她看着这群庸医便心烦,就示意那些太医退出内殿,只在外头候着照应。

      高太后重重叹息一气,望着缠绵病榻的儿子。赵郢并不十分似先帝,长相阴柔秀气,加之自小体弱多病,令他比之其他男子少了几分阳刚之气。先帝勇武,善刀兵,喜游猎,赵郢自幼便不爱动,别的孩子坐不了一会就要跑跑跳跳活动,而他可在屋中安坐一天。

      是以,先帝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喜欢。先帝最喜欢的儿子是胶东王刘辟,虽刘辟的长相随母,亦是清俊秀丽,可在他文气的外表下,却藏着男子的刚烈雄壮。

      那一双手,既可抚琴作画,又可拉弓如满月,百步穿杨。因了这般,先帝在晚年立储之事,迟疑不决,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年,才定下了决心。

      高太后替赵郢掖好锦被,嘱咐着宫人好生照看。恰时,文宣前来侍疾,高太后便道:“你告诉姑母,陛下缘何突然如此?”

      文宣摇摇头,她怯怯道:“那日陛下饮过汤药,与妾闲谈。不过一会,陛下便开始咳嗽,将汤药尽数呕出……之后,便高热不起了。”

      “你好生照看,若陛下醒了,你遣人告知我。”高太后道。

      “诺,妾身明白。”话罢便福身恭送太后,文宣跪坐在榻边,看着病弱不堪的丈夫,她亲自为他更换冷敷的巾子,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妾说错话了,才令您生病?”

      病榻上唯有赵郢沉浊的呼吸回应她,文宣握住他微微有些暖意的手,低声道:“求您了,快些好起来。”

      高太后方出了天梁殿,迎头便见了着一身黑色官服,头戴进贤冠,腰佩紫绥金印的周平。

      “臣平拜见太后殿下。”周平上前见礼道。

      “丞相可是前来看望陛下?”太后嗓音清清冷冷,与周遭白雪毫无二般。

      “听闻陛下病情,百官皆忧心忡忡,臣代百官所探,一愿陛下安康,二抚朝臣。”周平一派恭敬道,他始终没有抬面瞧着太后。

      “陛下切需静养,皇后在殿内侍疾,丞相亦不好入内。”高太后道,转而她凝睇周平发上的银丝,叹息道:“丞相,随我走走罢。”

      “诺。”周平虽有些不情愿,但她开了口,亦不好拒绝。两人在雪地中缓步慢行,一前一后,保持了君臣之礼。

      “过不久,诸侯便要荐璧朝觐了。”高太后幽幽提到一句,她望着绵绵白雪,眼中似有算计。

      周平缓缓跟在她身后,回道:“是啊,希望陛下能在诸侯来朝前康复身子。”

      “听闻陛下下了诏令,令各国太子亦随之入京。”太后淡淡道,她不知赵郢缘何突然下了这个诏令,总不会是想见一见子侄们了。太后停步转身,对周平道:“你说,陛下是何意?”

      周平低首一笑,道:“天子行事,终有深意。臣不敢妄自揣测。”

      他亦揣测着赵郢此回的心思,先代“辟雍”一事,便令诸侯与京畿生分不少,加之早年临川除国,更令诸侯们人人自危。如今陛下忽而要诸侯太子一同入京,难免不会引起诸侯王们一些不好的念头。如今国内空虚,北边的匈奴似又蠢蠢欲动,若国内再起内乱,恐大有忧患。

      高太后嘴角扬起一个笑,笑意未达眉眼,道:“你说胶东王,可会遵从诏令呢?这些年,他可有不少动作啊。”

      据探子回报,胶东王曾私下勾结京中要员,大肆修建陵墓,恐有异动。但苦于一直没有拿捏到切实证据,亦不好说些什么。若此次胶东王违抗诏令,拒绝偕同太子上京,便能坐实他的野心了。毕竟,这么多年来,他只有一个儿子。

      周平摊手笑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陛下自登基以来,施政较之宽仁,百姓归心。若胶东王选此时作乱,胜算不见得大。”

      “防微杜渐。”太后眼中有深深的回忆,“仲原,你知道的,他是我的一块心病。”

      “殿下的心病,又岂止胶东王一脉呢?”周平摇摇头道。每一次诸侯来朝,都是一次刀光剑影。高太后善妒成性,尤其是胶东王一支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除了他之后呢,那些善后安然的法子,想必太后也并没有想好罢。

      妇人啊妇人……周平心中喟叹道。

      “是啊,不止是胶东王。”高太后转头凝视周平,柔声道:“还有你。”

      周平心中一紧,那些少年往事,如洪水猛兽,是他不敢轻易去回想的事物。他拱手,无比恭敬道:“臣惶恐。”

      “心病还须心药医,医我的药,丞相可有?”高太后冷笑道。多年的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在太后的胸中翻腾,多少不甘,多少怨恨,多少遗憾,充斥在她的脑海里,二十年不能消散。从并肩作战的盟友,到如今站在对立面,互相猜忌的外戚与朝臣,她的心,每一夜都被怨毒啃噬。

      “殿下……臣惶恐。”周平始终没有回应她的话,他不肯回应,亦不能回应。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心就坚冷如铁,再也不能暖软。

      高太后眼中似闪烁着泪光,她微微仰头,那些闪亮一瞬消失。她复归那个贵不可言的太后殿下,笑道:“我不过与丞相说笑,我的心病,自然是只有我才能医治。又与丞相何干,是吧?”

      周平讪讪而笑,道:“殿下英明。”

      “时候亦不早了,丞相还是莫误了出宫的时辰。”太后莞尔笑道。

      “诺。臣告退。”周平深深拜礼,后退数步,便转身行往出宫的方向。他一袭黑袍,在周遭白雪中显得十分瞩目。

      高太后久久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寒风凌冽,扬起他沉黑的衣袂,也刺得她的眼眶酸痛不已。

      暖帐中,安息香袅袅散开,案上一瓶瘦腊梅斜斜逸出,可堪风雅。

      赵郢缓缓睁开干热的眼睛,他浑身骨头酸痛,四肢无力,咽喉焦渴。

      他慢慢转眼往外看,见他的皇后文宣,跪坐在一旁,小脑袋一垂一垂,显然是打着瞌睡。

      周遭有没有宫人內侍啊……赵郢艰难地撑起身子,内室里只得文宣,并不见其余宫人。他无法,唇焦口燥的也出不了声,便伸手轻轻碰了碰文宣的膝头。

      文宣似一瞬被惊醒了,小脖子梗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鸭子。她转眼一望,见赵郢醒转了,便道:“啊,陛下!”旋而便呼道:“来人啊,陛下醒了。”

      赵郢指了指桌案上的茶水,示意他想饮水。文宣初初不解,而后明白过来,忙忙斟了一碗暖茶给他,侍奉他饮下,忙不迭问道:“陛下,您可觉得好些了?可想吃些什么?还是要些什么?”

      宫人鱼贯而入,见天子醒转,皆松了一口气,又遣人召太医,又打发人去长乐宫告知太后。太医给赵郢诊过脉,连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面上露出宽和的神情,大家看着亦心里舒服。

      赵郢有茶水润过喉后,摇摇头,低声道:“什么也不想吃,也不要什么。”

      他靠在宫人移来的靠手软垫上,见案上的腊梅,问道:“谁剪的腊梅?”

      文宣替赵郢整理一下被褥,又给他披上紫貂大裘,道:“杜侍中送来的,说这是您喜欢的腊梅,放在殿中,您见了高兴,就会快些好。”

      赵郢点点头,见腊梅上系着一条赤色丝带,便道:“取近些,朕想好好看看。”

      文宣应诺,起身将那矮瓶端来,放在赵郢的榻边。

      赵郢抚上那条丝带,见上头有秀气的隶书,写着“安康”二字,笔力颇见,甚有他的风范。

      赵郢缓缓解下,将丝带抚在掌心间,是她的字。当年,是他执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着她习字,是以,她的字与他的十分相似。

      赵郢微微一笑,苍白的唇上扬起优美的弧度。

      文宣笑道:“这个,怕是杜侍中所书罢。”她颇为欣赏地望着那几枝腊梅,道:“真是好,这花送来不久,陛下您便醒转了。侍中真是有心。”

      “嗯,她素来有心。”赵郢欣慰道,“梅园的腊梅,又开了。”

      每一年的冬日,她都亲自剪几枝腊梅放在他的桌案上。腊梅芬芳馥郁,为他添香舒心。

      “等陛下再好一些,就可亲自到园中赏花观景了。”文宣温声道。

      赵郢将丝带紧紧收拢在掌心,好似握住了云姜的手一般,温暖又舒心,忆起她去年在腊梅园中的低眉羞颜,心上忽而春风一度。

      至于文宣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在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太后和周平的前缘,以后我会出番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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