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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六章 采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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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朱容县。
赵襄的伤势不小,但好歹是年轻健壮,将养了近一个月亦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个月间,正平郡守公羊泽以贪污、失刑为由,罢免了朱容县令的职务,没收财帛土地,还施于民,征其徭役,为鬼薪。对居香里正李高则念其年岁颇高,免于杖刑,但亦免去其里正之职,罚钱帛,令其出资出力为居香里民众凿井开渠,造福思悔。林石鞫狱供认无讳,收监予以秋决正法,林生则释罪归家,得到了大笔钱银抚恤。只是他与李高都失去了唯一的血脉,再多的钱帛,亦了无生趣。
而赵襄的宝镜,却一直下落不明。那狱卒见宝镜华贵精美,转手便卖与了一过路行商,而行商亦高价倒卖给一不知名富户,踪迹早不可寻。
赵襄虽心痛可惜,亦无可奈何,只好将此事隐下。那宝镜于王室只是寻常护身饰物,想来父王亦不会太为在意,时日一久,淡忘了就好。
他从卷中抬首而望,窗下风铃摇动,一角蔚蓝如许,不缀白云,明晃晃的日光毫不吝啬地投打在老槐树上,铄了一层金边,努力挤过枝叶的日光则映地斑驳,而耳中蝉鸣不休,一派入夏光景。
他起身活动筋骨,不自觉抚抚臀上,伤口早已脱痂,留下淡淡粉红的伤痕。他并不在意,有疤才称真汉子,尽管那疤长在屁股上。
打起门帘,他听见女子的娇声笑语。赵襄倚着门,低首一笑,这此间妙音笑言,唯有意巧。
意巧穿着小巧的布履,提着裙子在院中与小丫头们踢毽子作乐。丱发布裙,她一双杏眼随着那墨绿色的鸡羽毽子上下回转,额前的覆发微微汗湿,显得十分服帖乖顺。她肌肤白若明珠,此时小脸因活动而红扑扑,透着一股子生气。一边的小丫头与她对踢,另一个则为她数着数,已经连续踢上二十个了。
“阿意。”赵襄唤她一声,手中书卷轻抵胸膛,温和一笑向她走去。
意巧闻声回望,那飞跃的毽子穿过她肩头直直飞往赵襄而去。赵襄抬手一扬,稳稳地接住了这只插着长鸡羽的毽子。
“子助哥哥,你也要踢毽子吗?”意巧迎上去笑道,她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拭着自己额上颈间的细汗。
赵襄将毽子拿在手中把玩一番,这个毽子上的鸡羽还是他与杨超偷偷到鸡舍,拔了公鸡尾上最漂亮的几根羽毛做的,为此杨超还牺牲了自己的手臂,被那只倒霉的公鸡啄了一口。想到杨超那时皱成苦瓜的脸,赵襄就觉得好笑。
他将毽子抛给一边的小丫头道:“我不玩女儿家的玩意。”
“那你不在屋里待着读书,要做什么?”意巧摊手道。
“西边有个荷花泽,这样的天气想必荷花开满了,你可要去赏?”赵襄问道。
意巧最是喜欢花花草草,又活泼好动尤爱出门,只是杨夫人觉着她长大了需拘着好好学规矩,总不许她出门。听着赵襄愿意带她出门游玩,自是满心欢喜。
她点头如捣蒜,笑道:“那我去叫上阿哥?”说着便要提脚行去。
赵襄却一把拉住她手,道:“他要被先生拘着背书呢,咱俩去就好,回头给他带莲蓬。”不知为何他只是想跟意巧在一处待着,没有旁人打扰。
“嗯,也好。”意巧嘴角微扬,两个梨涡随着笑意浅浅而现。
两人边行边言笑到了荷花泽旁,一丛丛高举的绿荷随风轻摆,中隐隐约约显露着点点粉色,似欲诉还羞的少女姿态。有阵阵清香袭来,沁人心脾。
“可要上小舟,到深处去瞧瞧。”赵襄指着泽畔停放的一叶小舟说道。
意巧拍手笑道:“若你会划船,自然是要去的。”藕花深处,那是多么隐秘又新鲜的所在。
赵襄垂眸一笑,他牵着意巧的手,她的手柔弱无骨,似手握着一段软玉,扶她踏上小舟道:“我自是会的。”
赵襄本不会划舟之事,几日前偶然发现了这一荷花泽,他便心心念念着要带意巧来玩赏。于是他让小丁教会了他划舟之法,到时才可在意巧面前不至出丑。
两人乘着一叶小舟,轻轻往荷花泽中荡去。尖头的舟轻易拨开丛生密密的过人头高叶,堪堪遮蔽了头上的日光,一任清凉消夏。
“你怎么就寻到了这个好所在,这儿很少见这般高的荷花的。”意巧伸手一折,折下一柄圆大的荷叶,拟做簦伞般举着遮日,眯着小眼惬意一笑。
赵襄摇桨不停,不时有稍低矮的荷叶划过他的身侧,叶上细细的绒毛蹭过他脸颊,惹得他脸上微痒。“偶然所得,偶然所幸。”他笑道,“给我唱首歌罢。”
意巧低首寻看,花叶下有鱼穿梭,佁然不动,俶尔远逝,你追我赶般绕着叶间嬉戏,好生有趣。
她轻轻扣舷而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少女歌音婉转清妙,此间不是江南,却胜似江南。
赵襄沉醉在她的歌音之中,手停桨停,五指在膝上亦轻轻打着节拍,一双眼只深深望着意巧。青叶粉荷间,她眼中倒映着潺潺的流水,如同菡萏初绽的小脸婉约美好,唇角微扬,恰似诗中吴地采莲的少女。
意巧一曲歌毕,小心地站起身来,攀手折了一枝荷花,往鼻间细嗅,清新宜人。她笑道:“子助哥哥,你闻闻。”说着,她漾着甜美的笑,轻巧地将花枝抛向赵襄。
赵襄顺势接住,指尖爱惜地轻抚花中嫩蕊,垂眸低嗅,花香与女子的香气混杂,赵襄眼中隐隐流露沉醉之态。
他手间把玩花枝,低声吟唱着《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抬眼,意巧托腮而望他,专注聆听,面上一任天真,不解歌意。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眼前的心上人啊,她一点儿也不知晓我的心意。赵襄哑然失笑,她还年幼,自是不解心意。笑道:“直直瞧我做什么?”
意巧捂嘴一笑,微微偏首,一双杏眼笑如弯月,她道:“我却不知你唱歌这般好听。”
“你不知晓的事,多着呢。”赵襄顺手折下几枝莲蓬,掰开蓬衣,摘出几颗莲子,丢了两颗到嘴里嚼,只觉苦涩青臭满口,忙不迭往水中吐出残渣,苦着一张脸皱褶满头道:“谁说新鲜莲子好吃来着!”
意巧见状乐弯了腰,少女欢乐的笑声回荡在这深深的藕花处。她取过莲蓬,取莲子,细细剥开莲子外厚厚的青皮,由用指甲剖开取出苦味的莲心,雪白的莲子躺在她的手心中,莹莹可爱。
她拈过一颗,送到赵襄的嘴边,道:“你尝尝看。”那浅浅梨涡再度浮现,盛着一盌盌蜂蜜一般,甜丝丝。
赵襄面上一红,耳间唯闻心中小鹿乱撞之声。他垂眸,面带笑意就着她手吃下莲子,果然是清新满口,略带微甜,一扫方才的苦涩之味。
“你怕不是个傻子,莲心多苦啊,你竟不知道。”意巧低首继续为他剥着,那些皮衣与莲心皆丢往水中,引得鱼儿游来呷食。
赵襄亦不反驳,他不知晓莲心苦,她又知晓他的恋心苦吗?“我不知晓的事多着,你不知晓的事更多。”他喃喃道。
“我不知晓的事,那你告诉我就好了。”意巧不以为然道,细细剥了十来颗莲子,用手帕兜了递给赵襄。
“有一事,我倒想告诉你……”赵襄面红耳赤,低首拈着莲子咀嚼。
“你说罢,我听着。”意巧道。
“我……”他期期艾艾,平日一张巧舌,如今却吐不出半个字。他心中踌躇,又怕言说。
意巧托腮望着不甚自然的赵襄,心中暗暗奇怪,倒也耐心地等着他。
“我……我……阿意啊……”
正此时,藕花深处悠悠荡来一阵洞箫之声,曲子正是诗经里的《淇奥》一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两人不由得停声不语,侧耳倾听,萧音回旋缠绵,动人心弦。
“子助哥哥,是谁在吹箫啊?”意巧好奇问道。
赵襄摇摇头,这个荷花泽地处偏僻,除了采藕时节很少会有人前来,道:“不知道呢。”
“那咱们顺着箫声去看看罢,真好听。”意巧扯着他的衣袖一晃一晃道。
赵襄被她晃得心里发软发甜,便应承了她。摇着小舟向箫声寻去。
一路分叶穿花,箫声余音不绝,越来越近,意巧的心一直被这绵绵的箫声牵引着。
小舟驶出藕花丛,豁然开朗,水面开阔,上有一叶扁舟,舟头有一男子立身而吹奏。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男子一袭墨青衣衫,广袖织绣丛丛白竹,头上的发带轻轻飘扬,风雅千年。看他束发身形,约莫十六七岁。面如冠玉,眉宇并不飞扬,倒有一种温柔淡雅之态,似来自烟雨如梦的吴越之乡。
男子缓缓吹毕一曲,低垂的眼眸堪堪上抬,眼中含着温和如春的笑意,凝视着对面舟中二人,拱手致礼道:“偶遇之幸。”
意巧怔怔地望着那舟头少年,日光之下,恍如美玉生烟,明珠生晕。可以说,这是她见过的,最俊朗风流的男子。她手上仍抱着一枝粉白菡萏,垂首微微福身回礼,白皙玉指半露袖间,坠了珍珠坠子的小耳淡淡透着粉红,比之平常,她忽而多了几分端丽秀雅。
赵襄见她宛如凝脂玉般的肌肤之下,隐隐约约透出一层胭脂色,双睫微垂,一股女儿羞态,娇艳无伦。
他见过她许多模样,喜不自胜的样子、忧心悲哭的样子、娇嗔恼怒的样子,这般羞涩温软的模样,还是头一回得见。但她的娇羞之态,却是为他人而现。
赵襄握桨的十指缓缓收紧,指骨泛白而不自知。一种他不可名状的感觉,渐渐攀上他的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啊,闻到了酸酸的味道。有竞争才有动力啊,襄儿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