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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三章 翻供 ...

  •   晋国,朱容县。

      自赵襄身陷囹圄的消息秘密传递至闻喜,相国栗翊甫一接到消息便惊了一跳,只是他不欲将此事上禀至晋王与王后。栗翊私心觉得,晋王与王后爱子心切,怕是会声势浩荡地助太子脱困回宫。可这次囹圄祸事,对太子襄而言,未必不是一场历练。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唯有亲历民事,方觉晓民之艰辛。这也是晋王当初同意太子民间治学的念头。

      于是,他烧掉了帛书,将身上一枚象征相国身份的符传交予来使,道:“去寻朱容县所属郡守,请他下县,以巡视之名重审此案。”话罢,他仍是不甚放心,道:“切记,不可暴露了太子殿下的身份,以防遭遇不测。”

      使者领命应诺,并未歇息便打马快奔,取道近途,寻到了正平郡守公羊泽。使者呈上符传,公羊泽大惊吐哺,急的赤足便去迎那使者入屋,道:“不知闻喜令使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使者不应虚礼,开门见山道:“栗相密命郡守,郡守需不日前往朱容县一道,重审一案。”

      “啊,不知是何等大案,竟惊动了栗相国。”公羊泽心间突突,朱容县归他所辖,只是他还不曾收到县令上传的文书,这远在闻喜都城的栗相却知晓了。究竟是出了何等的大事,自己却尚不得知,怎么也要治一个办公不严的罪名。

      使者见他面色有变,只笑道:“事关相国的友人,据说友人的公子近日惹上了一桩人命官司。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朱容县的县令不顾律例程序,没怎么调查清楚,便将公子抓了鞫狱要定案,相国事忙,是以令你处理此案。”末了,使者略略再道一句,“相国十分看重那位先生,还请郡守多多上心此案。”

      公羊泽何等人也,这一听便懂了意思,立时答应道:“下官一定亲往朱容一趟,好好审理,还公子一个清白。”

      “事不宜迟,还请公羊郡守整理行装,咱们即刻启程。”使者望了望公羊泽的赤足,隐下眼中的笑意。

      “诺。”公羊泽拱手应诺,一垂眼便发现了自己匆忙之下有失仪态,亦是很不好意思。

      狱门铁锁叮当,赵襄伏趴在草堆上,只觉浑身骨头酸疼,面红炽热,身子却止不住地发寒发冷。他听闻狱门开启的声音,以为又要前去刑室鞫狱,他道:“我不去……我没有杀人……”甫一出声,才知自己声音早已沙哑难听至极。

      狱卒冷哼两声,道:“不去也得去,郡守前来亲审断案。”

      “郡守……”是栗相派来救我的人吗?赵襄勉力撑起身子,却手臂无力又栽倒在干草上,胸前挂着的宝镜露出衣外。宝镜精美,即使身存黑暗中,仍莹莹透着润光。

      狱卒蹲身,双眼紧紧盯着那美丽的宝镜,贪婪一笑,抬手一把扯断了系绳,道:“好小子,禾秆盖珍珠啊,藏着这么好的东西。”

      赵襄抬手欲要夺回,却扑了空,他伤口发了炎症,此刻高烧不退,一双眼烧得通红迷离,虚力喃喃道:“还给我……”

      “你还有命戴吗?你这案子啊,板上钉钉,别说郡守来了,就是大王来了也是断你偿命的。”说着狱卒将那方宝镜塞入怀中口袋,贪婪地笑道:“还不如便宜我。”

      “你……”赵襄此刻实在没有任何气力与他纠缠,身上的恶寒一阵一阵袭来,上下牙齿不受控制打颤,干裂的唇片咬破了亦滴不出血色。他额上虚汗密布,根本撑不起身子行走。

      狱卒见他实在无法行动,便满是嫌弃地与另一同僚架着他出了牢狱。

      赵襄被架上公堂,狱卒一贯粗鲁地将他丢掷于地。他耳中轰鸣,脑中昏聩,连痛感亦迟钝了许多。

      “子助!”一旁的杨超忙扶住他,他身上的伤亦重,但他素来体格健壮,甚少得病。结结实实一顿打也只是皮外伤,并未像赵襄那般引起高烧。杨超见赵襄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心中又痛又愤,怒目而视坐于下首的县令。

      黄县令被杨超凌厉如刀的目光刮了一下,他不自觉别开面。又悄悄望向正坐中位的郡守,真是奇了怪了,这郡守怎么会忽而来巡视,还有兴致亲自审理案件。

      立在郡守身旁的使者,见赵襄惨状心中大惊,身后的拳头早已紧握,他垂下眼眸,淡淡道一句:“郡守,快开始罢。”

      公羊泽微微颔首,见堂下原诉与疑犯皆在,缓声道:“原诉李高,你说你的儿子因为解救民女,而是被杨超与卢子助合力殴打致死,还遭他俩污蔑,是不是?”

      李高应道:“郡守说得正是,我苦命的孩儿……”说着便开始举袖抹泪。

      “行了,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便可。”郡守不耐道,他转眼望向赵襄与杨超,问道:“杨超、卢子助,你们却道是李育逼/奸民女,你们二人见义勇为,却反遭诬陷杀人与逼/奸,是不是?”

      “回郡守,正是如此。”杨超应道。

      公羊泽低首看那诉书,道:“传人证小珠。”

      小珠跪在堂下,并不等公羊泽开声询问便道:“郡守,民女有罪……”

      “什么?速速说来。”

      “民女做了假供,还请郡守看在民女自告的份上,从轻发落民女……”小珠对郡守深深一拜,忍着喉中疼痛说出来。

      黄县令心中大惊,什么假供?

      “假供?那当日的真实境况如何?”公羊泽一惊,忙问道。“若敢再有半句虚言,休怪本郡守治你重罪!”

      小珠连连摆手,颤声道:“不敢,不敢了。”小珠稍稍顿了顿,便将那日真实情况原原本本复述一遍,“那日,民女方给父亲送过茶水,便要回家做活。行至高粱地时,那李育便忽而窜出来拉扯着民女,意欲强/暴。民女人小力弱,哪是他的对手,哀求不得,幸得两位恩人相助,才不至于被他糟蹋了。恩人先是擒住了李育在地,不许他动弹,说要报去里正处。李育便对两位恩人破口大骂,言自己父亲就是里正,是告不入的。还威胁恩人要是不放了他,便要他们好看。”她边诉边哭,公堂之上尽是女子凄婉的哭声。

      “恩人气不过,就打了李育几巴掌,敲晕了他过去。但确确实实是没有伤他性命,亦没有对李育的身体造成那样的伤痕……”小珠缓缓道,她无脸去看杨超二人,只低着头自顾自絮语。

      李高不能接受小珠那份供词,他指着小珠破口大骂起来:“你!你这贱人!你定是收受了人犯的贿赂,把脏水泼到孩儿身上……他都已经被害死了,还让他身后也不安生……郡守明鉴,请让我那苦命的孩儿走也走得安生些吧……”说着,这个半百老人又向郡守重重磕起头来。

      “不对,郡守,她在撒谎。他爹当时已准备三日后将她卖与我儿为婢,我儿又怎三日都等不了要到地里去污辱她!定是她撒谎,要为两个恶人脱罪!”李高激动道

      “我没有收任何贿赂,事实本是如此!”小珠倔着脖子回道。

      “肃静,肃静!”公羊泽拍击着桌案,他望向堂下小珠,道:“那你为何当日要说那样的供词,是不晓得公堂做假是大罪吗?既你说杨超与卢子助并未殴杀李育,那他为何会突然死去,且死相如此不堪。”公羊泽查看案件爰书(1)时便觉得杀人者手段十分残忍,似乎与死者是有深仇大恨,绝不像是寻常口角斗殴所误伤误杀的手法。

      “因为……因为……”小珠支支吾吾道。

      “因为凶手另有其人!”如镜在堂下拱手道,“郡守,请传真凶与人证小珠对质,一问便知。”

      公羊泽抚抚胡须,侧眼望了身旁的使者一眼,使者微微颔首。

      “传。”

      林石被五花大绑扭送到堂下,像水草捆住的大螃蟹,动弹不得。他恶狠狠地盯着小珠,而小珠一触及他肃杀的目光便想起昨夜他扼喉的双手,浑身颤栗不已。

      “堂下何人?”

      “回郡守,小民林石,朱容县居香里人士。”林石应道。

      “他们言你是此案真凶,你有何话要辩?”

      “郡守,小民是清白无辜的。小民与李育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且小珠昨天邀小民黄昏后到河边一趟,说要与小民说些什么。小民出于好奇,便应约往河边见小珠。谁知甫一见她,就忽而被人打昏绑了过来。醒来他们便道小民是凶手,扭送公堂了。求郡守明鉴。”林石道,“她”

      “你!你还要撒谎!”小珠听着林石脸不红心不跳的谎言,自己都觉得臊了,她指着林石道:“你昨晚几乎在河边要将我扼死了抛尸!”眼前的林石早已不是她心中老实淳朴的大石哥了,为了保命不仅要杀她还说出这样恶心人的话来。

      “郡守您看,我脖子上还有他扼伤我的伤痕。”小珠昂起头颅,露出那段颈脖,不必仵作检验,都能看出是掐痕。“林石是怕我去告发他,是以要杀人灭口。”

      “尔等是何关系?小珠你且细细说来。”公羊泽道。

      小珠怅然一笑,思及前尘往事,她幽幽道:“民女乃是林石同居里人,心悦林石,林石亦曾向民女许诺将来会迎娶民女归家。可里正要向民女父亲收取口赋,民女家中是为佣耕,人多且贫,实在无力缴纳一年四次的算赋口赋。这时李育对父亲言若交不出赋税,可以女抵押。父亲不得法,只好要卖了民女给李育为婢,让家里人能吃上一口饭。”

      “那日,出了那样的祸事,两位恩人送我归家后,民女不欲对父母言说。这样的丑事,只会让他们受尽邻里的白眼,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而民女的名声,亦会被糟蹋得一干二净。恩人离去不久,林石便偷偷到了民女家中,他拳上有伤,很是惊惶地对民女说他杀了李育。”

      “民女也很害怕,可林石苦苦央求民女,看在两人的情分之上,若要出庭作证,要民女撒谎将凶手说成是两位恩人……民女一时心软,听了他的话,便有了之前的供词……民女有罪,不该为了私情为污蔑恩人清白……”小珠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石砖上,她仰面而望,端得是雨后梨花的美态,凄声切切。

      杨超嫌恶地看了小珠一眼,恩将仇报的贱人。他搀扶着赵襄,赵襄将额头抵在歪在他肩上支撑,口鼻呼吸灼热。隔着囚服,杨超都能感受到赵襄额上熔岩一般的温度,他很是担忧,轻声道:“子助,你还成吗?”

      赵襄没有言语,只抬手捏了捏杨超的手,以示无碍。

      “郡守!一个反复供词的人,所说的话信度又有多真。”林石道,他冷冷看着小珠,“你心悦我,我对你无意,但你亦不能因此诬赖我杀人!分明是你与他人构陷我,郡守您看,小民颈后还有伤痕,着实是被他们打晕了绑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爰书:中国古代的一种司法文书。秦汉时通行。广义的爰书,包括检举笔录、试问笔录、现场勘验笔录、查封财产报告、追捕犯人报告等。
    无心复习。。。一打开专业书就想码字。。。其实虫子也很想跟大家多多交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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