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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曰归 ...

  •   不觉已至黄昏,晚阳斜照,日影鎏金,地砖上欹着几道金光,帘子轻轻晃动,那光也随着断断续续,外头几句细语,又一阵衣衫窸窣,帘子已被人卷了起来,方见天边流霞,火红如织,绚绚烂烂铺陈开去,湄芳探身进来:“娘娘,皇上差人传话来,今晚来长乐宫用膳。”淮素一听,忙起身道:“那奴婢告退了。”文恭妃却拉住她道:“皇上这会子怕还在承乾宫看折子,好容易得了空儿,你再陪我略坐一坐罢。”淮素推脱不下,只得复又坐下。

      二人说了会儿话,不过赘述些旧事。约摸一刻钟,传话的太监尖声叫道:“皇上来了,娘娘快些迎驾去罢。”文恭妃忙整了整衣衫,携领阖宫于长乐宫门前,恭迎圣驾。皇帝下了龙辇,见文恭妃跪在习习凉风中,衣裙单薄,面色如雪,愈发孱弱。

      他上前将文恭妃扶起,微微皱眉道:“你身子弱,日后不必如此大礼。”文恭妃嫣然一笑:“妾身谢过皇上,”又说:“皇上来的早。”皇帝携过她的手:“今儿折子少,寻你下棋来。”淮素隐在一众宫娥里,只见文恭妃冰肌玉肤,樱唇淡淡,一双远山色的柳眉细细弯弯,骨相绝佳,更兼气度高雅,与皇帝并肩立着,一个龙章凤姿,一个风流别致,恍若是双神仙似的璧人。二人言笑晏晏,携手往内院去了。

      淮素出了长乐宫,并未着急回去,转了几条长街,走了几道,天慢慢黑了,只余稀疏朦胧的光,淮素这才回了璇玑阁,院里静悄悄儿的,三两个守门的中人,三两盏悬在檐下的灯笼,进了屋,桌上给留着饭菜,尚有余温,她坐在妆镜台前,静静地瞧向镜中,似在打量又似在沉思。

      不妨窗子忽叫人打开,两个嬉笑的脸伸进来,银铃半个身子搁在窗框上,拍手笑道:“难怪箴儿姐姐说‘这淮素啊,素日有个呆症’,这一瞧,可不是么!”淮素深吸一口气,把脸一沉,斥道:“你们打闹惯了,愈发没个尊卑分寸,赶明儿回了公主,打发你们出去,随便指个地儿伏侍谁。”

      荭玉向来是个胆小不经事的主,立时慌了,连连作揖,含泪道:“姐姐饶我罢,我一时顽皮,跟着银铃儿胡闹。”淮素心中发笑,面上不改:“今儿肩上怪酸的――”荭玉立即自告奋勇:“我给姐姐松松肩!”窜进来又是捏肩又是捶腿,银铃忍不住指着荭玉大笑:“瞧你个没出息的,慌鸡脚似的。”淮素睨着银铃:“我降不住你,自有人降得住你。”

      银铃眼珠子一转:“姐姐说的谁?”淮素气定神闲地吐出三个字:“杨箴儿。”荭玉扑哧一笑:“姐姐这可踩着银铃儿的痛脚了!她见了箴儿姐姐,还不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藏也藏不及。”银铃立时腻过来,讨好地偎着淮素。

      淮素问:“给细细和文文喂了吃食不曾?”银铃抢着回道:“喂了喂了,吃足了还吟诗作对呢。”淮素饶有兴趣道:“它们又念了些甚么?”银铃略一思想道:“甚么蔓草甚么露水,又甚么美人……我也听不大明白。”荭玉奇道:“我倒未曾听见公主教它这个。”淮素料想自己不妨念了出口,叫它听去了,忙岔开话道:“料是公主教得多了,小脑袋记岔了,胡吣罢。”一语未了,握嘴打个哈欠:“被你们闹乏了,都回罢,我要歇下了。”荭玉道:“姐姐好睡。”二人掩门出去,也回房中歇息去了。

      一室寂然,烛火幽幽,她就着夜色一望,黑茫茫,雾蒙蒙,自己如同这夜里一蓬微渺的尘埃,低回旋落。

      秋分时节,玄鸟早归,蛰虫培户。仁寿宫焚毁旧址重建大善殿,修筑事宜竣工在即,半月前蒋太后一行人已启程回京,眼下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永淳便要回宫了,璇玑阁众人洒扫庭院,令花草齐整,一概瓶瓯几凳光洁如新,一尘不染,淮素带着银铃将被褥枕席放在院中晾晒,又着人清洗那鲛绡苏绣帐子、一整副缠枝莲织金罗褥枕套。

      秋阳杲杲,金晃晃,暖烘烘,荭玉哼起了时兴的南调儿,一把清凌凌的好嗓子,婉转温柔,引众皆侧目,淮素聆罢,赞道:“好个人才!”荭玉面皮一红,忙摆摆手,怯声道:“我娘原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学的弹唱,我照虎画猫,却是上不得台面……”淮素笑道:“你无须自轻,宝玉不琢,尚不成器,况你如此天份。”荭玉羞煞,却难掩欢喜,只急忙儿地进屋去。

      直忙到晚间,挂上六角雕漆的檐灯,灯下五彩络穗静垂在薄暮里,淮素瞥见大门处,一个人正探头探脑,身形颇为眼熟,走近一瞧,是上回递笺的赵合,见她近前来,打了个千,喜道:“可见着姑娘了,”递出个白漆信封:“师傅吩咐我送来的。”淮素瞧也不瞧,只道:“劳烦你拿回去罢。”

      赵合一时未料,目瞪口呆愣在门旁,支吾半晌,才道:“这……这教我怎的跟,跟师傅交待。”淮素道:“你只说没见着我便是。”赵合挠挠头,极是为难:“姑娘这回不收,下回我还照样来不是。”淮素思忖片刻,方才扫了一眼信封,缓缓伸手接了,低声道:“劳烦你务必和黄公公知会一声儿――此身微贱,不必费心。”赵合只得应了是,转身去了。

      银铃问:“谁来寻姐姐,怎的不进来?”淮素将信封卷入袖中,回道:“文娘娘打发来的,叫我描几张花样子。”进了屋,擦亮灯,她神使鬼差的,慢慢将信搁到火苗上,火舌雀跃,舔上信封一角,霎时烧出个洞来,淮素眉心一跳,忙将手抽开,只低低一叹,寻个箱奁,将信、扇子并两支笺都收着。世间种种,随着时光梭逝,年岁递嬗,终会落满尘灰,无人问津。

      几日后,帝后亲率阖宫,于午门迎蒋太后。历时三月,仁寿宫大善殿新成,其余重又修缮,焕然如新,一时仁寿宫正殿内各宫嫔妃前来请安,花团锦簇,好不热闹。蒋太后、永淳、帝后一家用过午膳,方各自回宫。

      永淳拉着淮素几个,在屋内说话儿,瞧见杨箴儿一脸的喜色按捺不住,撇嘴道:“可把你放出来了,如今是没笼的鸟儿,爱飞哪儿飞哪儿。”杨箴儿忍不住道:“公主这也是说自个儿呢。”周嬷嬷问道:“这几个月里头,那起丫头子儿没闹着鸡飞狗跳罢?”银铃正在外间伏侍,耳朵又灵泛,忙转头悄睃一眼里头,淮素见了,笑答说:“都忙着好睡,安静得很。”杨箴儿向淮素把眼一抛:“想必离了我,一定终日寂寂长日无聊。”淮素只不理会:“我却是自在得很,少了你镇日聒噪。”杨箴儿语塞,只好杏目一瞠,秀眉一挑,瞪了淮素一眼,永淳拍手大笑:“真个一物降一物!”

      李嬷嬷正在边儿上做针线,手里一边拎着永淳的如意纹暗花交领中单罗衣比对,一边道:“咱们家老娘娘午膳过后便去了清宁宫,公主寻个甚么日子给慈寿太后请安去呢?”永淳点头应道:“明儿罢,明儿早上去给皇伯母请安问好。”李嬷嬷笑说:“这才是了。”永淳笑眯眯瞅眼淮素:“淮素姐姐陪我去,”又冲杨箴儿作副鬼脸:“不劳烦这尊话唠神仙。”说得几人大笑,杨箴儿拊心顿足,身子一别,佯作怒容,又引得一众皆笑了。

      晚间伺候永淳睡下,淮素正要回屋,迎面见香君过来换值,提醒道:“香君,怕夜里公主渴,茶水要随时预备着。”,不料香君微微冷笑:“姐姐吩咐,岂敢不从,只是我元年就在阁中伺候,不必劳烦姐姐耳提面命。”淮素被她无缘无故一番呛声,不由心生不悦,面色微沉,冷道:“且请听我一句――纵你瞧我不惯,明面儿上还须和和气气,不致人难堪,令公主烦恼。”说罢,也不管她如何,径自去了。

      待回房中,见杨箴儿倒在榻上,鞋袜未除,昏昏欲睡,淮素推她道:“脱了衣裳去睡罢。”杨箴儿东倒西歪地起来,揉揉眼睛,迷蒙道:“我还想等你回屋,和你说说话儿呢。”淮素笑了:“这天长日久的,咱们又在一处,几时说不得?”杨箴儿脱了衣袜,钻进被褥里,淮素才想起来问道:“怎的去了南直隶一趟,香君越发不待见我了?”杨箴儿嗤笑道:“不过日前公主说了她一两句,她老大不耐烦,只别理会,便是了……人各有心思……又不是她肚里头的虫……”语音渐低,翻个身,便睡着了。淮素轻轻一笑,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这妮子,倒事事通达。”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考完期末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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