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拾叁姨

13、第十三章 去上海

　　列车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载着段惜仁到了上海。

　　段惜仁拎着皮箱刚出月台，穿过车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准备到前方的大街旁雇车，突然前方窜出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孩，一头猛地撞进他怀里，接着又被惯性弹飞出去重重跌坐在地。段惜仁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皮箱，迈步上前搀扶他：“你没事吧？”

　　“没事，先生，我没事。”小孩用手拍去屁股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段惜仁见他手掌中的皮血刺呼啦地蹭翻起一块，关切地又问：“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真没事，先生，谢谢你。”小孩说着，抬手用带着补丁的衣袖蹭了蹭脸。

　　“走路小心一点，别在大马路上奔跑。”

　　在段惜仁的嘱咐声中，小孩的背影渐渐融入了人群之中。

　　段惜仁见他走远了，方才转身过去拿皮箱，一转身却见身后的平地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他瞬间了然，自己被碰了瓷！他愤然地一拍大腿道：“坏了！”正抬腿想去追，可目之所及皆是人山人海的，在这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抓贼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样，找回箱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他在原地垂首顿足了许久，才重新镇静下来，抬手摸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总共翻出五十块钱以及宛莹寄给他的明信片。

　　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张小卡片上，他带着明信片，跳上一辆黄包车，到最近的邮局查询了邮编的具体地址。然而邮编告诉他的地址并不能准确到门牌号，他只能凭运气去撞一撞了。

　　得知明信片是从位于法租界的霞飞路那一带寄出来的过后，他卯足精神，沿着霞飞路寻找，只要是公寓和里弄他都不辞幸劳地跑进去打探一番。

　　踏破铁鞋无觅处，傍晚他在一条里弄中打探到了宛莹的消息。

　　原来宛莹赁了这条弄堂里的一座石库门的二层一间房，房东太太看段惜仁年轻俊秀又彬彬有礼，样子很讨人喜欢的，便招待他在一楼的客厅里坐下，让他在此稍作等候，自己出门同街坊四邻打雀牌去了。

　　等了许久，茶都凉了，宛莹迟迟未归。他起身走到天井中徘徊了一会儿，正抬头眺望远处天边一大片火红的晚霞，忽闻一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宛莹回来了。

　　他连忙抬腿跨过低低的门槛，走了出去。只见宛莹同房东太太边走边笑着迎面而来。

　　宛莹方才一进弄堂，就见房东太太站在剃头店门口同剃头师傅聊天，房东太太看见她，便迎上来同她讲有一位年轻的男士来找她，听口音像从是北京来的。宛莹心想：从北京来的年轻男士，还知道她的住址，应该是大哥吧，可自己来上海没多久已经给家里去了好几封信报平安，大哥平日工作繁忙，何至于这时候跑上海来看她呢？

　　这时看到段惜仁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

　　段惜仁跟在她身后，笑吟吟道：“我是不是来的太突然打扰到你了？”

　　她回头朝他笑道：“谈不上打扰，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刚才房东太太同我讲，我以为是我大哥来了呢。”

　　段惜仁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着跟她上了楼。

　　房间里陈设极为质朴简约，西墙边摆着床，床边是一个矮矮的床头柜，衣柜和五斗橱都靠东墙而立，书桌则摆在房门旁边的墙前，宛莹把屋里的一切都归置的井井有条，所以显得十分宽敞。

　　宛莹走到书桌前拉出椅子：“你坐吧。”随即又拿了搁在床头柜旁边的热水瓶给段惜仁泡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道，“不是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喝一口。”

　　段惜仁捧过茶杯，觉得有些烫手便将杯子搁在书桌上，环视了四周后问道：“宛莹，你怎么不赁一间环境好些的房住呢？”

　　宛莹坐在不远处的床边，摇曳着两条细长的腿，不以为然道：“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呀。”

　　“我刚刚一路走来看见不少外国公寓楼，不都比你这强么...”

　　话音未落，宛莹便打断他道：“我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享福的，这弄堂里晚上特别清静，不像那些靠着马路的公寓，到晚上十点还能听到汽车的声音呢。”

　　段惜仁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宛莹，体会着她的变化，感慨万千，正在忖度如何说服她改善生活环境，宛莹又开口问他，“对了，你到上海干嘛来了？总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整个上海除了你我还认识谁？”段惜仁不假思索地反问道。说罢，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却不小心被滚烫地茶水烫了舌头，他忙倒吸了一口凉气。

　　宛莹看他被烫的龇牙咧嘴的，忍禁不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良心啊？”

　　段惜仁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内心愤懑地想——好男不跟女斗！

　　宛莹见他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便走上前，站在他面前，朝他摊开手掌。

　　“做什么？”段惜仁满脸疑惑，没头没脑地问她。

　　宛莹抖抖手，理直气壮地说：“礼物啊，你别告诉我你空着两只手来的？”

　　段惜仁想到自己在车站丢失的行李，恍惚了一下，随即他灵机一动，伸手轻轻搭在宛莹的手掌中，有条不紊地开了口：“我都把自己打包邮递过来了，这礼物你还不满意么？”

　　宛莹膘了他一眼，缩回手，啐了他：“臭不要脸你。”

　　“欸，我说你来求学就学会骂人了啊？”段惜仁见宛莹是个开玩笑的态度，便不依不饶伸手拉过宛莹的手。

　　宛莹见状，使劲地把手抽了出来，忍无可忍道：“你要同我来这一套，我就不欢迎你了，我立刻赶你走你信不信？”

　　“我信，我自然信，这毕竟是密斯许的地盘，我哪敢放肆。”他油嘴滑舌地说道，说着又规规矩矩地坐下了。

　　“你这几天在上海打算怎么游玩呢？”宛莹又走到床边端坐下，问他。

　　段惜仁因为丢了行李箱，十分窘迫，在上海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没法借到款子，只得无精打采地说：“我出火车站的时候行李被人偷了...”

　　“偷了？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连行李都看不住呢？去巡捕房报案了吗？”宛莹打断他，着急地问他。

　　段惜仁无辜地望着她，愣愣地问道：“巡捕房能帮我找回行李吗？”

　　宛莹稍作沉吟，为难道：“上海太大了，你若是及时报案还有点可能，现在人家估计已经分赃完毕了。”她看了看段惜仁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北京咯，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张回去的火车票了。”段惜仁可怜巴巴地叹气道。

　　宛莹沉默了一会，像是作了什么打算，开口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上海就碰上这种事，你也真够倒霉的。”

　　段惜仁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

　　“要不我同房东太太商量一下，让你今晚在这借住一宿？”宛莹问道。

　　“合适吗？”段惜仁忙问道。

　　“没事，房东太太人很好的，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问她。”说完，宛莹推开门跑下楼去。

　　一刻钟后，宛莹上来向他报喜道：“成了，今晚你就睡一楼楼梯左侧的客房。”

　　住宿问题解决后，饥肠辘辘的两人枯坐着考虑晚饭如何解决，之前宛莹大部分时间都是买点小菜自己开伙，难得偷懒付了伙食费在房东太太那搭伙。然而今天段惜仁千里迢迢地赶来探望自己，绝不能用自己惨不忍睹的厨艺荼毒他，更不便叨扰房东太太。于是她做主带着段惜仁下馆子去了。

　　两人在霞飞路上的白俄西餐厅里吃了一顿大餐，段惜仁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让宛莹破费，特别是见了宛莹的住宿条件比较简陋过后，他一问宛莹手头是比较拮据的，至于为何拮据他想不明白。所以他的意思是账都算他头上，钱算作他借用的，等他回家后便汇支票给她。而宛莹却大大方方地拒绝了他的美意。

　　晚餐过后，两人并排走在马路一侧，段惜仁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宛莹搭话。路过国泰大戏院门口时，段惜仁被立在戏院门口的电影海报吸引了，他停住脚步望着海报上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宛莹站在他旁边问道：“你想看电影吗？”

　　段惜仁很想同宛莹去看一场罗曼蒂克的爱情片，然而一想到要让宛莹破费便放弃了美好的计划，摇了摇头胡诌：“这个电影我看过了，没意思，不好看。”

　　“学长。”这时宛莹突然冲着前方喊了一声。

　　段惜仁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藏青中山装校服的男青年从戏院门口走出来，宛莹见了他立即走上前同他笑着打招呼道：“学长，你一个人来看电影啊？”

　　段惜仁见宛莹像只蝴蝶似的飞了过去，心里打翻了一小碟醋，他也跟上前搭讪道：“宛莹，这位是？”

　　宛莹站在那男子身旁，向他介绍道：“这位是段惜仁先生，从北京来的。”

　　“段先生，你好。”他笑容可掬地向他伸出了手。

　　段惜仁听了宛莹如此介绍他，内心很是愤然，煞有介事地碰了碰对方的手。

　　“惜仁，这位是和我同校的何雨钦学长。”宛莹又道。

　　“段先生是从北京特地来探望宛莹的么？”何雨钦斯斯文文地问道。

　　段惜仁心想：你是她什么人？宛莹也是你能叫的么？宛莹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套近乎的么？他心里很不服气的想着，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

　　宛莹见他是一副横眉冷对的臭模样，急忙打圆场道：“没有没有，学长，段先生是顺便路过来的。”

　　段惜仁听了她这话，气地简直要七窍生烟了，一转身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