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拾叁姨

1、第一章 惜美

　　北洋政府内务总长段嵘府上。

　　却说那大少爷段惜铭对自己太太程杏芝身边的丫鬟胡素馨生了歹念，当着太太的面都要对她言语调戏，更别提在背后动手动脚的事了。其实那素馨是程杏芝的远房表亲，父母过世后无依无靠，几年前来到程公馆后便跟在杏芝身边，因为家中的小本买卖只够糊口的，身份贫贱，无法同公馆里的少爷小姐平起平坐，因而充当起了杏芝的丫鬟。这几日段惜铭不知为何对素馨的骚扰变本加厉起来。一天趁杏芝同弟妹出门逛街的时候，居然企图强迫素馨。素馨虽是小户人家出生也未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但礼义廉耻她是知道的，结果她抵死不从，随手抓过书架上的一本硬壳书砸了段惜铭的脑袋后逃了出去。

　　素馨惊魂未定，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下去，和正往楼上走来的三少爷段惜晨撞了个满怀。

　　段惜晨见她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泪痕，一想便知是大哥干的好事。青年学生的同情心最不值钱，此时看见梨花带雨的姑娘，必定要将那同情心泛滥一下。于是便拉着素馨去了自己屋里。

　　段惜晨将她好一顿安抚后，道：“素馨，今晚你就安心睡在我房里，谁来找你都别应他！”

　　素馨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三少爷：“这怎么能行呢？三爷。”

　　段惜晨笑道：“怎么不行？我又不是大狼狗，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再说大哥那边闹成这样你还想回去？”

　　素馨心想今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大爷房里了，便犹犹豫豫地应道，“那我就只能在三爷你这叨扰一晚了。”

　　“不叨扰，不叨扰。”段惜晨拉着素馨的手友好地说，“一点都谈不上叨扰，你来，我是很高兴的。”段惜晨随手从茶几上的果篮里拿起一个硕大的水梨，颠巴了一下后弯腰伸手递给素馨，温温柔柔地笑着道：“你坐这儿吃些水果，我出去一下，过会儿就来。”

　　素馨捧着比她的拳头还大的梨，站起身，未等她开口，段惜晨在一个潇洒的转身后就扬长而去了。

　　段惜晨大步流星地在楼梯走廊里穿梭来回，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母亲孙佩仪房门口。

　　他收敛起一身的急躁，换上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伸手轻扣房门。

　　“是谁啊？”孙佩仪沉沉稳稳的声音隔着房门从里面渡了出来。

　　“母亲，是我。”段惜晨匍匐似的紧贴着大门，说道。

　　孙佩仪闻声站起，走去开门，甫一开门，只见小儿子垂手而立于门外，作出了一副随时听命的模样。

　　“老三啊，进来吧。”孙佩仪边说边往回走。

　　段惜晨跟着进了屋，一进屋，他就架起腿在金丝绒沙发椅中落了座。孙佩仪冷冷的目光扫过，他受到威慑，立马把腿摆平。

　　“说罢，这么晚了来找我又有什么好事啊？”

　　段惜晨心想，好事？救人于水火之中，这倒不妨是一桩好事。思及至此，他胸有成竹地开了口：“妈，要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原本不和您商量也是可以的，但是考虑到大家面子上的问题，我认为还是应当向您知会一声比较妥当。”段惜晨打了一番太极，即给了自己转圜的余地又给了母亲足够的颜面。

　　孙佩仪被他绕的莫名其妙，疑惑地望着他道：“行了，你就别和我绕弯子了，把事情说清楚了我再作考虑。”

　　段惜晨道：“妈，那我就直说不讳了。”

　　孙佩仪：“嗯。”

　　段惜晨：“我想让素馨去我房里。”

　　孙佩仪瞳孔收缩了一下，略表惊讶：“老三，你这又是闹的哪出啊？”

　　段惜晨耐耐心心地解释：“不是我闹，是大哥。”

　　孙佩仪一脸的诧异，她一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段惜晨理了理衣襟，换了个端坐的姿势，继续道：“大哥一早就看上了素馨，近来私下对素馨的行为很不检点，颇有一点强迫的意思，这感情么，本是你情我愿才是为佳话的，眼下大哥这么做让素馨很为难啊。”

　　孙佩仪瞥了一眼他，问道：“这是你大哥房里的事情，你大嫂还没说话呢，你反倒上起心来了？”

　　段惜晨听了母亲这话，略略的有些着急，他挪至母亲身旁，把今晚上的事情娓娓的同母亲道来。

　　孙佩仪听了他这一段言辞，作了一番思量，神情颇有些为难：“你尚未娶妻，如何能让一未出阁的姑娘去你房里伺候，被你父亲知道了又该说你是不成体统了。”

　　段惜晨急忙辩解：“伺候二字，我可没说。况且素馨是大嫂的亲表妹，我当她是程家的表小姐，你们可到好一个个把人当下人使唤。”

　　孙佩仪道：“你个小东西，好话歹话被你一人说尽了。”她踌躇了一下又道，“只是这素馨向来是跟着杏芝的，我的话也做不了数，你还是得让你大嫂开了口才行。”

　　“我自是知道，这不先来母亲您这知会一声，等明天大嫂回来了，我就去同她理论，届时您可得站在我这一边才行啊。”段惜晨见母亲态度松动，不用再费口舌，说完，和母亲道了晚安便匆匆回自己房里去了。

　　第二日，段惜晨刚下了饭桌，就在后花园里头把大嫂程杏芝逮了个正着。

　　程杏芝正躺在藤椅上乘凉，不远处素馨端着一玻璃盘子切好的水果向此处走来。段惜晨迈着大步走至藤椅前，先将唯二的那椅子占了，惹的他们最小的妹妹段舒云攒着小秀拳趴在他肩头捶打他。

　　“三哥，你起开，让我坐。”段舒云撅着嫣红的小嘴，边捶打他边驱赶他。

　　段惜晨一把捏住她的小手后又轻轻甩开：“五妹，三哥同大嫂讲些正经话，过会儿就让给你坐了。”

　　程杏芝见三弟难得的有正经话要与自己谈，虽不知道他会正经到什么程度，但也是可以一听的，于是也打发舒云道：“你瞧我这记性，舒云啊，我房里床头柜上搁了一盒比利时巧克力，是你大哥的同事出差带回来的，我不爱吃甜的，特地留了给你。你趁这会子你大哥不在赶快去拿了走，省得被他看见了又怕你蛀牙齿不让你拿了。”

　　“谢谢大嫂。”舒云亲昵的捏了捏程杏芝的小臂，一溜烟的跑进屋里去了。

　　这时，素馨捧着果盘走至二人身旁，把果盘轻轻搁在方桌中央，缓缓地开口道：“三爷，大少奶奶，吃水果吧。”说完，她静静地站在杏芝身侧。

　　惜晨从一字码开的西瓜片中，挑了一块厚实的亲自递给杏芝，谄媚道：“惜晨请大嫂先品。”

　　杏芝接过西瓜，看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惜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素馨，随即起身走到素馨跟前，把她拉到沙发椅前，两手按住她肩头，让她坐下：“素馨，你也坐下吃西瓜，冰镇过的，可解暑了。”

　　素馨被他按在椅子上，还没坐稳又立刻站起来，垂着眼，羞涩地开口：“三爷，您还是自己吃吧，我还是事情要做呢。”说完，她正转身预备离开，不料却被三爷拽住了手臂。

　　杏芝见他二人拉拉扯扯，有碍观瞻，便促狭他道：“三弟，你今天怎么开起素馨的玩笑来了，当着我的面也不知道避讳一下，三弟你是越发的风流了。”

　　段惜晨不怀好意地笑道：“风流方面，大哥二哥才是前辈，我自是不敢当风流二字，多情倒还可以。”

　　杏芝站起身，抽出腋下的帕子掖了掖嘴角，也笑了一下：“三弟，你就不要同我话里有话了，不妨明说罢。”

　　段惜晨直直盯着杏芝，眼底蕴着一丝锐利：“大嫂，既然大家时间都宝贵的很，那我就直说了。”

　　杏芝见他一本正经的，就忍不住发笑逗趣他道：“你的时间么倒是金贵的很，待会是往胡同里钻呢还是去逛戏园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整天在做学问呢。”

　　“大嫂，我没在同你开玩笑。”段惜晨急道。

　　杏芝用帕子一撩他，道：“你讲就是了。”

　　段惜晨带着素馨上前一步，板板正正道：“大嫂，我想让你把素馨给我。”

　　素馨听了他这话，脸刷的一下绯红了，推开他的手，低低地道：“三爷，您别拿我开玩笑了。”

　　杏芝咂摸了一下，问道：“三弟说的给是怎么个法子给呢？要知道素馨家里头可没别人了，我姑且算是半个长辈吧，凭了你一句话就把人要去那是不行的，怎么着也得问问人家素馨同不同意呀？”

　　段惜晨急道：“大嫂，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还非要误解我。”

　　“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杏芝不急不恼，掩着嘴轻声笑道，“行了，我不逗你了，你跟我要人我还能不给三爷面子嘛，只不过得问一下素馨的意思，正好咱俩的话素馨也都在旁听着呢，你当着我的面自个问吧。”

　　段惜晨听闻，立刻看着素馨问道：“素馨，你都听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杏芝又道：“你这话听着怎么倒像是在威胁人家，人家不跟你走你还预备撒泼耍赖不成？”

　　段惜晨急道：“大嫂，你让别说话了，让素馨自己说！”

　　素馨始终垂着眼，听到这她才微微抬起头来，看了眼三爷，复瞧了瞧大少奶奶脸上的神情，皆是和和气气的，她低低道：“我听大少奶奶的。”

　　杏芝见状，便道：“那你就跟了三爷去吧。”

　　段惜晨谢过大嫂，拉着素馨就要往屋里去，只听得身后传来大嫂的声音：“三弟，这么着急做什么，来日方长，注意节制啊。”

　　“大嫂，你别胡说了。”段惜晨回头冲了她一句。
　　…………
　　凌晨，段惜铭玩的尽兴了，才迟迟从小俱乐部归来。一回到家中路过素馨的房间，他便用偷配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只见那床上床单枕头被子通通不见了。走进去打开衣橱，衣橱里也是空了。他霎时间慌了神，白兰地的后劲猛的冲上了脑子里。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卧室里。

　　杏芝睡眠极浅，听见耳边传来动静，便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只见段惜铭衣衫不整的站在床前，身上带着呛人的酒气，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杏芝习惯了他大半夜醉酒回家的模样，此时很是从容的下床准备去给他倒水喝，不料脚刚踩在地毯上，便被他双手钳住肩头。半醉半醒之间，他力道掌握不好，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

　　杏芝轻呼了一声，拍打开他的手：“要耍酒疯就上外头耍去！别来闹我！”

　　“我问你！”段惜铭抬手指着杏芝的鼻尖，大声道，“你把素馨弄哪儿去了？”

　　杏芝见他对素馨这般上心，冷哼了一声，板着脸冷冷道：“她有手有脚的，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了，我管的着吗？”

　　“你，你，你…”段惜铭哆嗦着手，咬牙切齿道，“你恶毒！”

　　杏芝被他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心里面又气愤又委屈，一夹眼睛，流下两滴泪来，抽抽搭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我难道要坐等你把她娶进门里来吗？你拿我当傻子！你也不见得是个精明的！”

　　“我就知道是你搞得鬼，说，你把素馨藏哪儿去了？”段惜铭摇着杏芝的肩膀，问道。

　　杏芝伤心欲绝，抬手一抹眼泪：“告诉你也无妨，我把她给你三弟了，你找他要人去吧，别来烦我就是了！”言罢，她挣脱开来，抱着枕头被子就往外面跑去。

　　段惜铭闹了一阵子，只觉头晕目炫，抬手按住额头，坐在床边叹气，想着事已至此只能明天再去找三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