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断刀》决木

1、第一回

　　*

　　街，是刚下过雨的长街。

　　檐下一溜儿蹲着五六个乞儿，见雨停，不等人赶，便一个个捧着破碗站起身来，慢吞吞去挨生活。却有一个，始终闭着眼，怀中抱着一个略长的包裹，好似睡熟了，竟然分毫不动。

　　有个乞儿见他不动，想要拉他一把，还未动手，便忽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喝：“喂，有没有一个姓齐的小子？”

　　说话的是个十分漂亮的少年，身量不高，神情里有些许高傲和不耐，冷冷地打量着面前邋遢的乞儿，见众人不语，便又再问一遍：“你们几个，谁姓齐？”

　　几个乞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用狐疑的眼神望了望这少年，忽地一哄而散。

　　“喂——”漂亮少年想来没料到这几个乞儿竟然四散逃开，想去追，但无奈分身无术，只得极为懊恼地跺了跺脚，正愁回去无法交代，余光却忽地扫见，檐下居然还安然卧着一个乞儿，不由转怒为喜。

　　他走近些，看见这乞儿怀中的包裹，不由越发欢喜，欲要伸手推他醒来，却又生了迟疑，伸脚踹了乞儿一下，不客气地道：“喂，小子，起来了！”

　　“好，好！这就走，这就走！”那乞儿想是以为主人家来赶，抱着包裹站了起来，半眯着眼，歪歪斜斜地往前走。

　　漂亮少年见他将自己视若无物，几乎气炸了，绕到乞儿身前，怒道：“小叫花！”那乞儿比他还高些，他只得微扬了头，离得近了，便觉得这人身上一股子酸臭味儿迎面而来，不由伸手捂住了鼻子，又倒退一步，以手作扇扇了半天，才又追上去，“站住！”

　　乞儿伸手揉了揉眼睛，望见蹙眉掩鼻的漂亮少年，黑漆漆的双眼里忽有晶光闪动，似是十分惊喜，“美人姐姐是在叫我吗？”

　　漂亮少年眼神一冷，“你说什么？”

　　“原来不是姐姐，竟是位公子吗？”这乞儿脸上竟有三分腼腆，“我瞧公子生的好看，还以为……是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漂亮少年神色略为和缓一点，“那好，我问你，你可是姓齐吗？”

　　“美……”见漂亮少年瞪他，乞儿立刻改了口，“公子，你怎么知道小的姓齐？小的本来也是没有姓的，但是有幸曾遇上一位高人……”

　　漂亮少年没兴趣听他的姓名来历，径直打断他道：“带上你的包袱，跟我走。”

　　乞儿往后瑟缩了一下，神情忽然变得惶恐，竟扑通跪下来，“公子不要抓我！这包袱不是偷的，是我捡来的，小的这就物归原主——”

　　漂亮少年眉头紧蹙着挪开一步，“谁管你是不是偷来的，跟我走就是！”

　　他见乞儿这等形状，心里早已明白了五六分，这包袱，恐怕当真是他偷来的，以为自己是来寻回，不由愈发对之鄙夷，遂拉下脸来，冷声道：“要是你不听话，我便送你见官！”

　　这一招果然是捏中了乞儿死穴，只见他一下子蔫了下去，没再多说什么，便乖乖地跟着少年走了。

　　*

　　雨过恰晴时，晚霞一抹，紫云漫天。

　　醉晚楼好大排场，迎来送往，皆是高客。

　　漂亮少年领着那乞儿到了楼前，招呼两旁门人道：“看着他，别叫他跑了。”又颇带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不要打什么鬼主意。”

　　乞儿连连点头。

　　漂亮少年又威胁地看他一眼，这才进楼，轻车熟路地回到楼上雅间，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轻唤一声：“小……”

　　一人临窗而立，身姿卓然，闻言淡淡道：“唤我什么？”

　　漂亮少年立刻改了口，“公子，人带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漂亮少年道：“那人是个叫花子，又脏又臭，泷儿怕污了公子的眼，所以叫他在下边等着了。公子，您看是不是叫他先去梳洗一番，再过来？”

　　“不必带来见我，安顿好就是。”

　　“是。”泷儿正要退出去，却忽听闻楼下传来两声惨叫，不由脚步一顿，“公子，好像是看门的人。”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微的冷：“这倒是个刺头儿。你且过来看看。”

　　泷儿到窗前低头一看，只见那两门人正捂住眼睛大喊“来人”，而乞儿抱着他那包袱，正在街上狂奔，不由脸色一寒道：“公子，泷儿这去就抓他回来。”

　　“且慢。”

　　说话的同时伸出手来。这人手上竟拎着三枚串成一串的铜钱，红线缠在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此时将红线一圈圈解开，解下铜钱，往空中一抛，又伸出手去，任那三枚钱币齐齐落入掌中。

　　那是如白玉一般精致的手，三枚略显老旧的铜钱静静躺于其上。那人只看一眼，便将铜钱攥入手中，“是他没错。”

　　泷儿小心翼翼道：“公子？”

　　“抓他回来。”语气中多少有些不大情愿。

　　泷儿得令，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那乞儿跑得再快，也终究比不上会轻功的泷儿，不过一会儿，便被泷儿追上，先一脚踹翻在地，继而犹豫了一下，上手想去拽他起来。

　　然而这乞儿却顺势一滚，居然在街上撒起泼来：“来人啊！杀人啦！没天理了！没王法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叫花子不是人哪！”

　　泷儿眉心一跳，“胡说什么呢！？”

　　他这么一嚷，倒是聚过来不少人，指指点点。

　　泷儿面皮薄，又恼又气道：“谁欺负你了！”

　　“你！就是你！”乞儿指住泷儿，只差放声大哭，“拿叫花子的命不当命啊，老子招谁惹谁了？老子捡点东西有错吗？”

　　泷儿忍无可忍，照他后颈来上一下，就地打晕，也顾不上腌臜，扛起就走。有几人看过来，都被她狠狠瞪回去，也倒没人敢管闲事。

　　泷儿那一下说重不重，到底是念着他是个没有武功的常人，因此拖到了醉晚楼，赏了他一杯冷水，也就醒了。

　　一醒过来，乞儿立刻伸手摸自己的包袱，却发现竟是被人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眼珠一转，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杀人啦！包袱，我的包袱呢？”

　　一块破布被甩到脸上，恰恰蒙住他视线，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道：“你说这个？”

　　乞儿一怔，随即拼命想把破布甩掉，一边大叫：“刀呢？我的刀呢？我就说你们没安好心，我的刀……是我捡来的，就是我的！”

　　有人替他将破布揭开，泷儿嫌弃地瞪住他道：“闭嘴。”

　　“凭什么要我闭嘴？”乞儿叫道，“还我包袱！”

　　那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再道：“还了。”

　　乞儿这才注意到窗边竟然还站了一个人，身姿翩然，语声淡漠。他不禁微微一怔，才再次叫道：“……还我的刀！”

　　泷儿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就说怎么了？”乞儿不甘示弱，“长得好看也不能随便欺负人！”

　　泷儿气得扬起手来。许是知道躲也躲不开，乞儿不躲不闪的，梗着脖子瞪着她。

　　只是这一掌到底没打下去，因了窗边人淡淡的一句：“泷儿，看茶。”

　　泷儿只得愤愤把手放下，愤愤走到桌边拎起茶壶，愤愤将水倒进茶盏。

　　这乞儿的脸倒似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笑嘻嘻地道：“原来公子唤作泷儿，这名字倒真是像个小姑娘。”乞儿双眼晶亮地望着泷儿，毫不在意泷儿要杀人的目光，又转而看向那个背影，“不过有劳公子了，我不喜欢喝茶，太苦了。”

　　泷儿端茶的手微微一抖，当时恨不能将茶水泼他脸上。

　　窗边人却仍是淡淡道：“泷儿，去要碗甜汤。”

　　泷儿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瞪了乞儿一眼，转身出去了。

　　乞儿扭动了一下身子，设法叫自己舒服一些，大咧咧地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公子是心中有愧想补偿我吗？放心，我很大度的，公子把刀还给我，咱们就一拍两散……”

　　窗边人不言语，却不知哪里传来叮当响声。

　　乞儿又道：“再说拿来了我也不喝，万一有毒呢？”

　　泷儿正好进门来，闻言把碗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天道：“真是恨不得毒死你。”她动作大归大，却竟并没有洒出一点。

　　乞儿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死就死，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老子的刀！”

　　泷儿道：“我家公子肯看你的刀，是你的福气。那破刀，谁都不稀罕！”

　　“我稀罕成了吧？”乞儿道，“还我的刀。”

　　“你！”泷儿气道，又委屈地看了窗边人一眼，好像要叫他评理，“公子！”

　　“泷儿。”窗边人终于转过身来，但见他气韵高洁，容华皎皎，风姿如玉，当真是个红颜美少年。只是美则美矣，神情却冷如冰雪，连说话都能带着丝丝凉意，一开口便仿佛掉一地碎冰渣子，“这把刀？”

　　美少年手上正拿着他心心念念的那把刀，刀鞘上本也花纹繁复华丽，此时却已锈迹斑斑。刀本不长，却竟断了一截，刀锋之上，也是锈迹累累。

　　乞儿一时怔住，木呆呆地点了点头。他点头后，又喃喃地道：“泷儿，长得这么好看，就可以欺负人了。”神情似怔似傻，如痴如醉。

　　美少年嘴角抽了抽，一瞬间面如寒霜。

　　泷儿现在生出了把他眼睛也挖出来的冲动，抓起那块布蒙到他脸上，怒声道：“放肆！”

　　然而他看不见，还是不停说：“公子好美。”

　　“其实若是公子要这把刀，小的肯定二话不说双手奉上。宝刀自然要配公子这样的佳人了……”

　　“公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不知小的能不能跟在公子身边，当牛做马，都愿意的。”

　　“……”

　　美少年半晌不作声，神情愈发寒如冰雪。

　　泷儿察言观色，气得冲过来封了乞儿的哑穴，乞儿却仍然在呜呜地讲，不知在讲些什么。

　　美少年将刀收入鞘，扔进乞儿怀里，“你既愿意跟着我，那明天日出之前，到北门等我。”

　　乞儿连连点头，椅子连连晃动，几乎把他扬倒在地。

　　美少年脸上的冰寒之气愈浓，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却又停下来，唤一声：“泷儿。”

　　泷儿会意，先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在乞儿身上，不情不愿道：“拿这银子去买几套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些，别丢我们家的人。”又忍着气给乞儿解去束缚，“还有，你明天最好准时过来，要不然……”

　　“放心放心。”乞儿涎着脸笑，“一定会来的，泷儿公子。其实泷儿公子也很好看，不要自卑……”

　　泷儿手一哆嗦，本来解开的绳扣又被她拉紧，疼得乞儿大声叫唤。

　　泷儿恨道：“活该！”抽出腰间的小匕首，割断绳索，赶紧冲出门去。

　　乞儿短短一瞥泷儿匆匆避去的背影，视线紧接着落在胸前白银锈刀之上，继而看向桌上那碗尚冒热气的甜汤，终于轻轻勾了勾嘴角。这一笑如一点刀光入世，明亮却冰冷，转瞬而逝。

　　那美少年并没有走出多远，只在隔壁房间端坐着，正在点菜。

　　好不容易等小二退了下去，泷儿赶紧道：“公子，真要带上那人啊？”

　　美少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泷儿去跟着他。”泷儿到底不放心那小子，谁知他会不会卷了银子走人？

　　美少年摇了摇头，“不必。”眉心微微一蹙，又道，“你去买上些洛阳特产，咱们带回去给爹娘尝尝。”

　　“是。”泷儿神情柔软下来，点头应了，出门。

　　泷儿一走，那美少年一张脸登时挂了下来，多出些生动，带几分气闷，晃着手上的铜钱，不甚甘心地又算了一卦。

　　卦象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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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卖报卖报。
撒泼耍赖舍我其谁，断刀修罗当街打滚。
苏神算起了一卦又一卦，生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铜钱。
【碎碎念】
第一章大修了下，感觉之前有点突兀，晚上应该还会一更。
其实这个是想写百合系列的第三部【住嘴！】
其实是昨天突然梦到的【orz】
原本打算一个个排了很长的计划表，这个放在里面，一懒惰就不会写了。但是谁知道今天会热血上头写了不少字……草稿丢了不舍得，于是放上来，缘更缘更，应该是个不长不短的篇幅。
欢迎督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