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陵梦》皎雪

50、陨落

　　“过些日子朕便认下静荷这个义妹，到时再给她寻一门好的亲事。”静荷的亲事？自玄霸故去之后，她竟从未再想过，今日被李世民提及，清心愣了一下。她的神情变化，李世民全都看在眼里“知道你舍不得，但你总不能把她留在你身边一辈子吧”清心的笑容带有一丝苦涩“若可以，倒真想留她一辈子”。

　　“娘娘在入寝前习惯喝一碗安神汤你去准备吧。”“是”“等一下”“姑姑还有什么吩咐？”“一会儿娘娘问起我来，就说我去了梅亭，知道了吗？”只有让她亲眼见到，她才会痛“是”墨竹走后，静荷来到内厅拿起一件静心平日里穿的衣服。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落地无声。最后她离开了丽政殿，怀里藏着那件衣服。
　　“静荷去哪了？”清心在殿里迟迟不见静荷的踪影，墨竹端着一碗安神汤过来“回娘娘，静荷姑姑去了梅亭。”这个时辰去梅亭做什么“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是”清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褪下皇后的衣冠，踱步到床边，手探到枕头底下想要拿出荷包，寻求一丝心安。却发现了一封书信。

　　小姐
　　深宫之内毒蛇猛兽魑魅魍魉身处其中又怎能置身事外，原以为丽政殿是一处安静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儿过我们的日子，可是 我们错了，真的错了，你不和别人争，别人却要和你抢。静荷明白小姐的心，但静荷希望小姐为了乾儿泰儿为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为了自己不要再退让下去了。静荷自幼陪在小姐身边，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静荷要去找元霸，他那么笨那么贪玩，还那么鲁莽，很让人担心的。以后没有静荷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静荷愿意以己身换小姐无虞，我愿以一死换你为自己而活。
　　静荷绝笔
　　长长的宫廊不会忘记这个夜晚，一国之后只是身着一件裘衣便在这更深露重，微凉的夜色下狂奔着，脸上的苦、眼里的痛，没有丝毫的遮掩，是的，她怕，她怕这样的夜晚，她怕在权力恩宠粉饰下的血腥和争斗。她怕她的亲人会离她而去，她怕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静荷的气息。辉煌的画栋雕栏会记住这一夜，因为它葬送了两个世间绝美的生命，终结了以往美好的岁月。
　　她赶来了，在离亭子几米远的地方看到她的好妹妹向她微微一笑，胸口那儿插着一支箭，红色的血不停地往外流，颜色太鲜艳灼伤了清心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她的整颗心，吞噬着她的整个幸福的世界。静荷倒在了地上永远的离开了她，她冲了上去把静荷抱在怀里“我不要为自己活，我要你和我一起活着。”可是怀里的人再也听不到了。李世民赶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快传太医”太医来了又如何，静荷不要她了“啊”撕心一喊，响彻天地。

　　人死后回去往另一个世界吗？我不知道。我希望会，因为这样，我们还会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弥补生前的遗憾；还会有幸福的可能。

　　“这位老爷我肚子很饿，可以给我口吃的吗？”彼时的静荷还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因为太饿，所以攥着眼前人的袖口，乞求着。长孙将军带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到街旁的铺子里点了一桌子。餐饱之后。“老爷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就应该替老爷去做事，请老爷吩咐，我能做到一定尽全力去做。”是个知恩、感恩的人，也是个懂得付出才有收获的人。
　　长孙将军把静荷带到清心面前“心儿，以后就由她陪着你好不好？”清心心中无限欢喜“当然好。”如果这是她们的相遇，未免也是太老的一个梗。她们的初见自然不是这样。

　　清心在一群行乞的人中看到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鬼使神差般的走上前去“你这个样子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呀。”静荷自卑的没能抬起头，清心上前拉住她的手，躲在墙角处“过来，你看到那个人了没有”用手指着自己的父亲“一会你就这样······”那天不知耳语了些什么。
　　说这些干什么，回首再多的过往，也暖不了手心的温度。

　　皇后凤体微恙，不宜操劳，着令韦贵妃暂掌凤印，协理后宫；丽政殿宫门紧闭，未经宣召任何人不得靠近丽政殿半步。钦此。

　　“昨日奴婢们端进去的膳食，皇后娘娘一口没吃，就呆呆的坐在地上。”他昨日并未陪在她的身边，因为心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担心和害怕，担心她会出事又害怕去见她，怕看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长孙清心，怕看到她看他的眼神、他怕那里面有他最不想看到也最不敢面对的东西。十二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忍住，推开了紧闭的门，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赤着脚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身上还穿着那件裘衣。悄悄地走过去，拥她入怀。是什么穿过他的衣衫落在他的心上，本是冰冷的液体却灼伤了他的魂魄。依偎在他怀里，她只说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他懂。

　　“静荷姑姑走后，皇后娘娘就像丢了魂一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整个人都不成样子了。”。
　　“药石无医，咱们做臣子的，只能祈求上天，让皇后的心病早日得解。”可什么时候能好，没人知道。

　　清心坐在墙角，只要有人一靠近，她就乱叫起来。就像疯魔了一样，李世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向她伸出了手“别怕，你还有朕，朕永远都不会抛下你。”清心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站起来，呆呆的朝他走了过来，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直刺进他的胸膛，温热的液体随即流出，清心好像被烫到了，扔下簪子连连退了数步，指着他的胸口“血”疯掉的人冷静了许多，李世民把她抱在怀里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皇上有旨，今日罢朝”皇上为皇后罢朝之事，在宫内不胫而走已有十天。太极宫太上皇：十天了，皇后的病也该好了。

　　她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清心，你现在是清醒的吗？”“庄生蝴蝶。清醒还是糊涂，你说呢？”很多事何必分得这么清楚“静荷的事，若你怨恨的话。朕可以······”她用手虚掩住他的唇；靠在他的怀里；幽幽启口“我恨、我怨、静荷也不会回来、除了孩子，我只剩下你了，我不想因为怨恨把你给弄丢了。”。

　　他信她的话吗？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知道他愿意去信，纵使一切都是假的，她也依旧在他怀里，在他心里。这一晚丽政殿长燃了十夜的宫灯悄然熄灭，似是在向这个宫里的所有人诉说长孙清心又回来了。

　　或许是人累了，或许是安心了，这一晚李世民睡得很熟，待他熟睡之后，清心走到后殿，那里有一幅静荷的画像：静荷你选错了，今后的我只会为你而活。
　　十日之内，无外人靠近丽政殿半步，但这并不妨碍清心自己偷偷跑出去“童御医开几味使人疯癫的药吧，这类药有多种，不知娘娘所需何种？”“时疯时稳、时醒时癫”。

　　静荷葬在了宫外，这十日清心把自己关在丽政殿，而长孙无忌这十日每天都会到这儿来，有时候静静的看着她，有时候陪她说说话。清心到的时候，兄长已经在了“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她，除你之外，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爱、不是唯一爱；何况只是与其他女子相较，与名达于世、位极人臣相比，静荷在兄长心中的份量微不足道。”将篮子里的东西放下。
　　“静荷的心很纯粹，和傻傻的元霸在一起，她轻松、自在。笑的没心没肺、没遮没掩。但是哥你心思太重，就算你智谋举世无双、就算你许他世外桃源、一世长安，也不及陪她哀乐悲喜的元霸半分。爱，没有早晚，没有多少，只有轻重、远近。在她的生命里，你出现的要比元霸早，或许你对她的爱也比元霸多得多，但这爱远没有你的雄心报复来的重。所以你和她才会隔得这么远。静荷或许没有不爱你，只是世事浮沉，浮与沉之间会改变很多东西。”点燃了烧纸，火光中他问“查出是谁了吗？”她答“毫无头绪”。
　　清心站在坟冢前腹语：静荷，最近天下太平，宫里也很太平，但是，我绝对不会让害你的人太平。
　　静荷的信上什么也没说，但这件事太过突然，毫无征兆。清心隐约知道是谁。

　　回到殿里，就有一人风风火火的走上前来“姐姐既然已经恢复，为何迟迟不向皇上要回凤印，还是姐姐想过平静的日子了。”这才是玉蓉，不再关心长孙清心的玉蓉“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平静，对我们来说是在梦里都寻不来的东西”。
　　“既然这样，姐姐何不拿回皇后的权利。”她还在纠缠凤印“蓉儿觉得后宫女子争来斗去为的是什么？”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权利，抑或恩宠”。
　　“如果她以前争的是恩宠，那现在手里的凤印就会慢慢侵蚀她的心，移心变志之后，只会想牢牢地抓住手里的东西。在这条路上扫清障碍，她做的越多，离皇上就会越远。凤印不止象征着权利，它也是一件伤人的利器。”毁了这两者，就能毁了一个人“皇上手中有生杀夺予的权利，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定人生死。帝王的怜惜、恩宠、哪怕是心头好都不及浸在他的灵魂。当成为那个他不能弃，不忍弃、不舍弃，不愿弃、不敢弃、更不会弃的人。那便得到了整个天下，更掌控了他的生死。”静荷故后，就连李世民的心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清心走到案台前，摊开一张纸“蓉儿猜一下，我现在在想什么？”见她要写字，玉蓉走过去研磨“姐姐的心思，自己都不明白；妹妹又怎会明白呢。”“明白，不明白。知而不了，了而未知，知也不了，了也不知，知知了了，了了知知。”好像还有一件事请必须找人问清楚“韦珪，在他心上有几分都好，我都会一点一点的拔除。当李世民和凤印都不属于她的时候，当她的孩子一点点失去父爱并且和她越走越远的时候，才是我回报给她的痛。”比死亡更痛苦的，是没有希望的活着。

　　韦珪两个字，落笔处有浸透纸张的力度，所有的似水柔情都因这两个字付之一炬“处理后宫琐事烦累，她这么想替本宫分忧，那本宫就清净几天。”。

　　皇后病愈，宫中设宴庆贺。贵妃韦氏请缨“嫔妾舞一曲湘夫人祝皇后福寿绵延”杜如晦持起一杯酒“庆贺皇后凤体安康，实乃我大唐臣民之福。”酒杯刚触唇，杯子就已被身边人抢过“皇后近日不宜饮酒，今晚的酒朕替皇后与众卿同饮。”温酒入喉，眼前已然多了一盘水果。“既然不宜饮酒，那就烦劳皇上了。”颗颗葡萄去掉外面那层紫衣剔透晶莹，皇上亲自剥、亲手喂。纵观整个大唐，也只有当今皇后有这份殊荣了吧。
　　“这半个月来韦贵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就是为了今晚的一舞。却还是败在了皇后娘娘的谈笑之间。再美的舞姿在陛下眼里也变成了搔首弄姿。”宴会之后，韦珪彻底成了宫里的笑料，至少韦珪自己这么认为。

　　“自降身段，还是赢不了她，看她笑得那么灿烂，本宫真想撕了她那张脸。”桌子上的东西被她一扫而空，紫英上前阻止了自己主子的下一步动作“娘娘小心，勿伤了胎气”韦珪轻抚自己的肚子“长孙清心，我倒要看看这次还会不会有第二个静荷来救你。”。

　　“哥，妹子八岁那年舅舅家门前的那匹马是你的杰作吧？”长孙无忌并不否认“心儿一向聪明”还有一件事“我和皇上西山独处也是哥哥一手安排的？”“是”那声是狠狠地击痛了她的心，破碎了那场她为自己苦心编织的梦。心碎梦醒处她只能无力的苦笑一下，任眼泪在肚子里打了无数的弯儿，也倔强的不肯让它从眼睛里逃出一滴。“可是那个术士既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找来的，我设计那个征兆是为了含沙射影引起李家人的注意。术士却说出了妹妹的命格，他出现之前，有马儿嘶鸣但并不表示他是据此才推断出娘娘的命格。没错 当年我是安排了娘娘和皇上的独处，但独处的时光、独处的方式、独处的结果却不受任何人控制。术士之言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如今妹妹已然是皇后。天意也好，人为也罢。都过去了。”解释、安慰、说服、欺骗？

　　“长孙大人真的相信有天意的存在吗？”长孙无忌不语，只是在倾听“天意不过是懦者的借口，胜者的炫耀罢了。那种虚无若真的存在世间种种皆顺理成章。”能用天意来解释静荷的离开吗？不，不能。“那些虚无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微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有一个答案微臣一定要明了。皇后怨恨微臣吗？”这个问题憋在心底好多年了“怨和恨自然是有，但是若不是长孙大人的手笔，长孙家岂会有今日的昌盛。同是长孙家人本宫为长孙家做的远不及大人。若无大人明里暗里的帮助，本宫又岂会身居皇后之尊。为己也好，为长孙家也好本宫都要好好谢谢大人。”听其这麽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也露出了愧色。“皇后言重了，这些都是微臣的本分。”。
　　“时辰不早了，后宫不便留客，长孙大人请回吧。”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开了“是，微臣告退。”。“本分，本宫是不是也改尽尽皇后的本分。”韦珪有孕月余，是该去看看她了。

　　“娘娘，皇后来了”来得真快“扶本宫到床上躺着”清心触到被子是凉的“本宫近几日幽居丽政殿，听说妹妹有了身子，特来探望。”“皇后有心了，臣妾”说者就要做起来“都是自家人，好好说话，起来干嘛，快躺好”“听说妹妹受惊了，看这脸，已经没了平时的红润，皇上也是心疼妹妹，来的时候托本宫给妹妹带了碗参汤。”紫英从墨竹手里把参汤接过去，清心又接了过来“本宫来吧。皇上心里的人，自然也是本宫体恤的人”清心一勺一勺地喂韦珪喝下。

　　“汤里有什么？”韦珪之所以放心喝下刚才的汤，是因为她清楚长孙清心从来不动龙裔，可现在肚子里的反应让她害怕了“放心，你刚才喝的量还不至于滑胎。”她之前的确是想用孩子的命陷害长孙清心，离间她和皇上，可现在怕极了“陛下的意思？”清心揉了揉她惨白的脸“妹妹的心里只有陛下，若不是借陛下之名，怎么能达我之愿”。

　　“长孙清心，我恨你”不过是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个世上恨本宫的有很多，本宫倒不介意多你一个”那人偏偏不怕死的又说一句“爱你的静荷为你而死，你可真是悲哀。”。“妹妹说的不错，轮回路凄冷、孤独。不如就让它给静荷陪葬如何？”指尖轻抬处，直指她的肚子“不，你不能。”看着眼前这个犹如做最后挣扎的困兽一样的女人，嘴角也染上了一丝邪魅“喝”只一个字，说的温柔而又霸道。
　　韦珪吓得朝着床脚缩去，清心很快轻轻松松地制住了她，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嘴，将那碗没喝完的汤直接灌了进去。没人敢阻止，没人敢离开。

　　知道那鲜红的话开遍在床头，清心才开口“传太医”太医诊完脉“禀，贵妃娘娘今后怕是无法再孕了”这个结果，清心料到了，韦珪也料到了，所以她们两个都很平静“这就是你想要的？”“你这一生也就如此了，本宫要谢谢妹妹替着宫里省下不少炭火。”之前此后，于宫中，于陛下而言，韦珪不过是个暖床。活着，没有希望的活着。

　　从韦珪那儿出来后，她去见了李世民“清心，你怎么变成这样？”他的心很疼，很疼，问着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变成这样，李世民，有你的恩宠，她变本加厉、无法无天。你却纵之、任之。有你在，她有恃无恐伤害我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我是不是要像你一样听之、任之。”失控了，控诉着，声嘶力竭。
　　“她只是害你腹中胎儿，并没有剥夺你做母亲的权利。你却······”他想挽回，挽回过去的长孙清心。清心只觉得可笑“承你之言，我是不是该谢谢她手下留情？”

　　咚的一声，长孙清心跪在了地上“皇后善妒、谋害皇嗣。这个罪名足以把我赶出丽政殿。求你，把我贬去掖庭、逐出皇宫甚至赐死都好。李世民，求求你。”牵着他的袖口，卑微的乞求着。李世民一点点挣开她的手，双眸紧闭，让人看不清里面藏着的东西，离去。
　　“皇后娘娘”临川搀扶着她起来“你恨我吗？”临川没有回答她，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恨不恨，答案是什么对清心来说毫不重要“我错了，我不是放不过她，只是恨我自己，恨自己根本报不了仇。”。

　　“臣拜见皇后娘娘”清心走到内厅“李大人这儿少有人来，我想找个地方哭会儿”把地方让给她“臣告退”。
　　醒来后，鼻息间仍有一丝熟悉的气味“他来过”李淳风没有回答，那自己朦胧中看到的是幻影还是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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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清心知道梅亭的事是静荷一手安排，她算好了时辰，让清心亲眼见到她死前的样子。是她自己杀了自己。所以清心报不了仇。
可她不知道，静荷已经知晓杨玉蓉送来点心里的个中玄机 ，她原本是想用自己的死让清心恨上玉蓉，可最后，恨错了人。又或者，逃避着。
静荷故去，故事也接近尾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