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兄长 ...

  •   早春的清晨,京城料峭微寒的空气里,总弥漫着御道旁一簇簇梅树散发的清香。

      天已大亮,又是正月,城中各处皆不用上工。三两结伴出游的学子,阖家登高的老少,早已在御道两旁欢笑如织。

      而我却还裹在暖融融的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省。

      “三郎该起了,这都卯时三刻了。主人早就起了,二夫人和六娘也早早一并去相国寺了。现下府里,恐怕只有二郎在了。”

      我揉了揉眼睛,感觉困得不行。

      “唔...今日不是还在正月里的休沐么,为何要起这般早

      看着对面忙活着添灯撒香的小书童,我问的颇为疑惑。

      自打十几年前还魂到这傅二公子身上,我本打算着要过富贵清闲的日子。结果这富贵倒是有了,可说到清闲…有谁见过每天早上六点起的清闲啊……

      这几日新年休沐,好不容易有几天休息时间。可这帝京的人民就是特别会来事,从正月初一一连七天,天天有节目,天天热闹。我每天一大早被拉起来转来转去,内心都是崩溃的。

      我翻了个身子,就露出个头对着墨谨:“好墨谨,我能再睡会儿么?”

      “三郎再睡,恐怕就睡糊涂了吧?”

      墨谨拿着小团扇扇了扇炉子,看着我满脸的怨念忍不住笑出了声:“三郎,今日可是正月初七,人日就得登高啊。主人已随圣驾去了金明池,二夫人早先也来过了。见您渴睡,就没忍心叫您。只是现在日头高了,二郎还在府里等着,可别让他等急了呀。”

      说着,他又放下扇子拿了件外袍过来。我伸臂披了,满心里都是不情愿。然而一想到傅尧瑾那张温柔带笑的脸……

      罢了,还是起吧!

      据我这么多年被折腾的经验,让我二哥等人,被等的那个多半是要出人命的!

      墨谨把脸盆盐碟递了过来,我匆匆忙忙胡乱往脸上泼了泼水,赶紧把外袍穿整齐了。想到二哥傅尧瑾还在府里,我本想偷懒的动作马上快了起来。

      傅尧瑾,我这辈子童叟无欺的亲哥。读书好到举朝皆知,自幼有神童之称不说,上届春闱更是得了“史上最年轻状元”之称。去年夏末又凭着主持东南水患,年纪轻轻就成了礼部的四品大员。

      说起来,他的能力我没得说的。但世间总不会有完美的人,我二哥偏偏就有个自恋招摇的毛病。整天顶着一张招桃花的脸晃来晃去不说,日常爱好就是欺凌弱小,调戏良家妇男......

      拜托,就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了......

      肚子传来一声咕噜的声响,我顿时想起以前早上没东西吃的时候,傅尧瑾怂恿我一起扒窗缝的样子。那时我们趁着趁厨娘不在,偷偷溜到伙房里找东西吃。好不容易找到个肉粽,结果肉都是他吃了,我就吃了外面那一层糯米。后来被老爹发现,一人抽了十竹鞭,当时我心里觉得可亏了——那明明扒窗户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好不好?

      我鬼鬼祟祟地朝窗外伸头看了几眼,转头吩咐墨谨:“赶紧的,你先去前厅瞧瞧,摸摸二哥动向。我这边还得备点儿东西。你要是见着人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有个准备。”

      墨谨乖巧地应了一声,出门去了。我召来家中伙房的小厮,吩咐着做了水晶糕、蒸饼、蟹末花卷等五六样傅尧瑾颇为喜爱的糕点。想了想,我又点了库房里去年下的水梨、金杏和宫里新赐下的樱桃,一并装在食盒备用。

      想我二哥,打小就是面上乖巧伶俐,满肚子坏水的货。从小到大,从伙房偷食到偷懒装病,从翻墙听戏到偷喝御酒,哪次不是他傅二郎带的头?结果呢,锅全给我来背了。

      而现在,京城里居然还有人说他什么,“清俊雅逸而文采风流,温润可亲而翩翩美质,实可称帝都第一俊郎。” 大半个京师的闺中少女那一颗芳心全都被他骗走了,什么“帝京双璧”,什么“国之栋梁”,都是——不存在的!

      然而他还有一个弱点——好吃。傅尧瑾是傅家最厉害的吃货,什么都敢于尝试。吃货就得用吃货的办法打发。这是我多年摸索出来的战斗经验,百试百灵。

      吩咐完,我又坐回了书桌前,脑子里的困意又开始闹腾。盯着眼前昨夜我新整理出的工作材料,我闻着房里温暖清淡的甜香,思绪不禁有些飘飞。

      一转眼自我来这个世界,也有十几年了。本是想享那富庶清贵的福,结果却是打三岁起,每日卯时六刻(六点半)起床。温习课业练大字,饿到巳时(九点)才吃早饭。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一天也没过上,小小年纪还被抓去当了太子伴读。

      说起来,傅家人也是挺绝的。说好的世家多纨绔,贾宝玉十几岁都没进学,可傅家七岁就让自家孩子学那经史子集、策论诗赋。纨绔子弟的梦想可算是彻底破灭了,现在我每天看着六妹妹傅尧霜在经史子集中纠结得死去活来,我就觉得——学生命苦,千年不变。

      老天爷其实公平着呢,可恨我当年在阎王爷那儿就是看不清楚。

      我伸手翻了翻面前摞成山的纸,上面抄满了我最近整理下来的“工作资料”。天文地理、民间逸闻、残卷散经......只要是当朝存在的,和修史有关,就都是我的活儿。翰林院编修,世人眼里挺清贵的活儿,但还是掩饰不了本质里的无聊。若是换做上辈子,这工作让我干个两天我就得疯了,但现在不同。

      上辈子,我作为一名大学计算机狗刚毕业,踌躇满志自不用说。毕业聚会那天晚上,我一高兴,酒喝多了些。偏偏那晚就有一帮混账在我的必经之路上欺凌弱小。迷迷糊糊看到那柔弱的小姑娘求救,我一时脑热,冲上去就来了把见义勇为。

      然后…我就在这儿了。

      到了地府那儿,阎王爷才发现搞错了,又是个阳寿未尽就半途殒命的。我对地府的工作能力也是无语了,阎王面子上过不去,准了我带记忆还魂的一条路。我碰上傅家二公子的壳儿,是因为这小家伙贪玩落水,不小心一命呜呼了。我来的时候这副壳子还未满三岁,可我那便宜娘亲已经病逝了。所幸傅家家风极正,妻妾关系也和睦。我娘死后,二娘陈氏极为悲痛,自请戴孝三年,还曾引起过京中轰动。

      没有碰上标准套路里的黑心后妈,我还蛮幸运的。说句良心话,她待我和傅尧瑾,不似亲娘也胜似亲娘。还多亏了她,这十几年来我没受过什么宅斗之苦。老爹没再另娶,二娘一个人操持家中上下,我和傅尧瑾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去年开春的礼部考试,我必定是要参加的。我来的这个世界有科举制,但不算完备,公卿勋贵之族常常有特权。傅家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但我御史中丞的老爹坚决不给我走后门。幸好这十几年来被压着勤学苦读,肚子里还算有些干货。再加上我运气也好,这一届春闱没撞上闻名京师的大学霸,所以也混了二甲第一。

      换做上一届傅尧瑾在的时候,我估计只有被吊打的份了。三月里开完琼林宴,朝廷包分配把我分去了翰林院当编修。这活儿能经常面圣,所以我还是经常能见到我的官家表哥。

      琼林宴上,我望着上面那个身着绛纱袍,头戴卷云冠的熟悉面孔,内心的吐槽简直如一江潮水奔涌而来。

      合着我又变成了这冤家的剥削对象了。

      “哎,你看看你,这好容易才有一旬休沐,怎的又一个人闷在屋里?我这正月里的好日子,偏生被你这等懒鬼给磨去了大半天儿!这看什么呢,莫不是觉得自个儿字太丑,偷偷摸摸在窝儿里练呢?”

      远远听到一声熟悉的调侃声,我那不知飞到猴年马月的心思立马就归了位。慌忙地左右一打量,我立马把手边的纸往书箧里一扔,正襟危坐,摸出本诗选装模作样。

      这煞星来了,墨谨怎么也没来通报一声?

      “哟,瞧瞧这诗。青楼梦好,桥边红药,可真够风雅。”披着蓝色披风的身影一推房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目光桌上桌下一扫,傅尧瑾眉毛一挑,“怎么,咱家三郎这是春心大动了?走,看上京城谁家的小娘子了,哥给你说媒去!”

      墨谨这才慌慌张张从门外跑了进来。看他大冬天里热出了一头汗的可怜样,我就没忍心瞪他。

      “二...二郎的步子真是快得紧,小人真是实在跟不上。”

      我冲他摆了摆手,“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墨谨转头朝傅尧瑾施了一礼,苦着脸退下去了。

      “要我说,你这小书童可真是忠心的紧呐。”傅尧瑾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这会儿才笑着开口,“安宝你这么宝贝我呢,还特地派人来打探我的行踪。”

      “哥,咱们消停会儿成吗?”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望向对面那张十几年如一日好看而欠扁的脸:“瑾哥,你知道我素来渴睡,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沐,你就不能放我一马?你若想去金明池赴宴,去便是了。要是不行,还有梦臣,你何必又非拉上我做陪衬呢?”

      傅尧瑾修长的眉峰一扬,扇子往手里一拍:“这叫什么话,我好心来请你,你反倒诬赖起我来了?”

      嘿,这人哪儿听出我在诬赖他的?

      我刚要张嘴反驳,猝不及防就被他拿着扇骨狠戳了一下脑门。我疼得弹了起来,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明明就是我看你这几日太过惫懒,拉你出游踏青而已。你说的陪衬不陪衬,可真是空穴来风。诬赖兄长,安宝,哥这可得好好教训你了。”

      “别给我整这个,我还不明白你吗?!行了,我认,我认了还不行么?”望着对面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我恨恨地咬牙,好不容易才咽下胸中那股恶气:“还有,瑾哥你能别叫我小名吗?我过了新年都满十七了,安宝安宝,还跟个没牙娃娃一样!”

      “可是安宝在我心里,总还是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啊。嗯......虽然生出来的时候丑丑的,但过了几日就和年画儿里的一样好看。”付尧瑾口中说得温柔真挚,重音却故意放在了“丑丑的”三个字上。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得了,我小时候哪儿比得上你啊?你看看这些年,姑母、二娘哪个不是疼你疼上了天,说我!”我撇了撇嘴,“这样说来,瑾哥的小名也甚是可爱啊。如意如意,正好和霜儿的称心凑作一对了。称心如意的一对金童娃娃,多好。”

      说起来这小名还是当年在宫中,我们的太后姑母给起的。一想起这茬我就忍不住乐了。当年傅尧瑾九岁,我也进宫当了两年伴读。太后姑母一张口,宫里的所有人都笑了。

      “阿瑾这孩子素来活泼可心,可不正是哀家的如意小金童?行了,就叫如意吧!来,给姑母捏捏小脸~”

      那时还是太子的官家就站在我面前,拼命想要维持着面上威仪。我看着他因为憋笑而颤抖的背影,一边自个儿笑得眼泪花直冒,一边很担心他会不会笑岔了气…结果倒是我一个不稳,咕噜一下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太子表哥忙来拉我,结果也没站稳,我们俩就抱着一起滚下了台阶。两个圆滚滚的小萝卜头咕噜咕噜地滚了好几下,才昏头转向地停在了地上,那一下子可真是把太后笑了个半死,宫里的人一边紧张地上来询问,一边也是止不住的笑。

      话说回来,那也是我头一次看到傅尧瑾吃瘪的样子呢。

      傅尧瑾的动作僵了僵,面上不显,可手里打转的扇子差点掉到了地上:“哼,翻来覆去的就是拿我的名字取笑。你还有没有点新招?”

      “不需要啊,一个就够我笑的了。如意,啧啧,这才叫可爱嘛!”

      傅尧瑾作势不耐烦地一挥手,脖颈却有些泛红

      “得了得了,日头也不早了,我才不同你讲笑话呢。梦臣早就到了,赶紧整整你那乱七八糟的衣裳,跟我们出门游湖踏青去!”

      我一愣,“阿越竟然也到了?”

      “可不是嘛!”

      一不留神被他拉着出了门,我手忙脚乱地拉着身上的衣服。乍一从温暖的室内到了室外,我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我的老天,瑾哥你慢点儿啊!冻死我了!”

      傅尧瑾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我刚有些奇怪,身后就覆上了一件宽大的白色羊绒斗篷。灵活细长的手指牵着带子绕过我的前胸,结结实实打了个漂亮的结。

      “咋咋呼呼的,安宝你这性子啥时候能改改?”

      傅尧瑾抬头望我,微笑着启唇道:“这般不小心,天可冷了,万一着凉可怎么好?”

      我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雅致风流的眉眼,愣住了。

      在我的概念里,这可不是大饱眼福的机会,这是写作黄鼠狼给鸡拜年,读作……

      ——有诈。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回炉重造,欢迎支持~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