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正月初八

22、春温 4

　　灰色的天空飘着细雪,冰冷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雪落无声，天地间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风声似乎都销声匿迹。周围没有响动，快午时张家村却没有动静。往日风中摇曳的树枝，如被定身一般静止不动。四下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动物活动。静谧到孤寂的世界，一切仿若被时间静止了一般。
　　山里太过安静。
　　尚云鹤披上裘衣，缓缓地走出屋外。落雪化水，润泽大地。地面湿滑不好走路，尚云鹤走了几步，就站在屋外，一言不发地看着周遭风景。
　　他的心异常平静，既不焦虑也没有一丝担忧。就如一汪静谧安宁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心急如焚，脑子乱做一团的。现在却冷静到近乎麻木。

　　看到那张纸条，知道子羲要犯险，云鹤急切地冲出屋外想要将那自不量力的家伙逮回来，可很快又冷静下来。
　　首先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无法独自前往县城。况且，云鹤也明白，这件事情最好他不插手。

　　人濒死之际总情不自禁回忆人生，尚云鹤中毒这半年多时间里，脑内的走马灯已翻来覆去审视他的过往。
　　他自问这一身无愧大晋，对得起列祖列宗，也对得起天下百姓。唯独亏欠的人，让他心怀愧疚的人就只有子羲。
　　是他将赵昱推向皇位。虽有天下大义这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但改不了他背叛和辜负子羲信任的事实。
　　子羲心思纯善，一门心思为国为民。只是他过往被保护得太好，不擅长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若给他时间，未尝不会有一番大作为。可这一腔热忱和抱负就这么被自己的选择断送掐灭，他还差点害子羲丢了性命。
　　他看到了赵昱的雷厉风行和强硬手段，看到赵昱经天纬地之才，却唯独漏看了那人的狭隘心胸和报复心。
　　紫极殿上，子羲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他被逼到这一步，云鹤认为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他服下毒药，用自己的性命逼着子羲抛去一切随他远去，这卑鄙的伎俩确实让子羲断了寻死的念头，和他隐居山林过上寻常百姓的平凡生活。可他也知道这样日日围着三餐打转的归隐生活不是子羲想要。

　　归隐。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放弃长枪卸掉战甲，万人之上的前太子放弃所有政治宏愿抛弃天下。听着似乎很美好。
　　尚云鹤倒是从小就想卸下沉重包袱过闲云野鹤般自在的生活。现在的日子于他是达成夙愿，可子羲呢
　　柴米油盐酱醋茶，每日就只能围着淘汰和一个病秧子打转。这样的人生，有多少意义？
　　子羲还未到而立之年，却要放弃日后的人生，陪他在荒山野岭生活。他的心里就没有过不甘和遗憾吗？轻易决定子羲人生的自己，实在是很糟糕。

　　毛县令出现时尚云鹤一眼看穿他的打算。他尽量在划清界限，就是不想与宁远县扯上太多的关系。云鹤知道，若是宁远县有难，按照子羲的性子多半是忍不住的。或许他还会很天真的将解决边境小县困境的重任揽上身。
　　如今山贼来了，子羲的反映果然如他所料。
　　哪怕远离了权力的圈子，那个人心里还是装着天下百姓，装着所谓的责任。况且，子羲有心结，有些东西郁结在心中许久，只是因为他的病子羲无暇顾及，才没功夫管。
　　在那个单纯的人心里，还存着几分弥补心态。以往的他在朝堂上无能为力，如今在野却能干点实事，至少，他不能看着宁远县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若是他拦住子羲，不让他行动，那人怕是要难过、负罪一辈子吧。
　　“蠢货。”尚云鹤摇着头。
　　他想将不自量力的家伙给带回来，可他不能阻止那个笨蛋。虽然子羲的功夫不算强，但对付山贼绰绰有余。况且，他相信子羲不敢轻易送掉性命。毕竟，云鹤内伤未愈，爱操心的家伙绝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尚云鹤在雪里站了很久，也许是等待久了，心里愈发空空荡荡。明知道子羲不会那么快回来，却还是走到下山的路口，想看看能否看到子羲的身影。
　　直到怀里揣的火灵石熄灭，纤弱的身体瞬间被刺骨的寒意弄得摇摇欲坠，尚云鹤才回到屋里休息。
　　云鹤无心做其他的事情，就坐在门口安静的待到天黑。

　　这一天云鹤都没怎么吃饭。子羲给了留了充足的食物，他却没有半点吃东西的念头，只早早梳洗上了床。
　　云鹤将五种不同的灵石简单摆出五行八卦阵，人坐在阵心盘膝打坐，运功疗伤。
　　这一运功，就过了整整一夜。
　　今日天色依旧很差，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令人混混雨水。雪从夜里就开始下，屋外已经又一层积雪。
　　而尚云鹤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他还在专心致志地运功。这一次的自我治疗也到了最关键的阶段。
　　等到正午时分，金灿灿的日光驱散乌云，雪停了。尚云鹤的内力这才突破障碍，成功运转一周天。
　　闪亮的五行灵石各自发出温润的光芒，尚云鹤舒展筋骨，灵光附着在云鹤身上。清灵的力量浸入四肢百骸。云鹤深呼吸，受伤一来身体从未如此舒畅。

　　云鹤睁开眼，看看窗外的日头。
　　今日是小年，做扫除、贴春联窗花、祭灶王爷，还有吃饺子。
　　他内伤在一夜疗伤后又好了些，扫除、祭祀、装饰做完也并没花太大的力气。
　　家里看着很喜庆，只是缺了个人，没有过年气息。这间青砖瓦房甚至都不像家。
　　山上天黑得早，云鹤这边开始包饺子。
　　韭菜猪肉馅的大饺子，云鹤包得很慢，很仔细。他大概有十年没这么像模像样的过年了，对于这个春节，云鹤难得很期待。
　　这饺子大概包了有两百个，云鹤去厨房里烧水。等锅里的水开了，转小火盖上盖等。
　　手里的饺子继续包，云鹤也继续等人。
　　他也不着急，尚子羲今晚铁定回来。心头依旧空荡荡，没什么感觉，这种状态也好，也省的自己心累。

　　云鹤也没有再等多久，桌上的饺子还没包足了三百个，远远就听到欢腾的狼嚎声。这是阿银的叫声，半夜挺着还挺渗人的。他可以想象那小家伙欢乐的蠢模样。
　　没多久，虚掩的门开被挠开了。阿银端坐在门边，吐着舌头摇晃着尾巴冲云鹤示好。他在询求云鹤的同意，看主人是否允许他进门。
　　云鹤目光看了看阿银，脏了点，没什么不对劲的额地方。再看看阿银身后很远那个走得略显缓慢不敢靠近的高个子男人。空荡荡的心忽然间就被不知名的东西塞满了，很温暖。但那总共平静无波的心态打破，怒气开始蹭蹭蹭地上窜。
　　“进来吧。”云鹤下令，他压抑着怒火。
　　阿银开心地进了屋，乖巧地缩在墙角休息。
　　子羲见云鹤没有责备阿银，突然就加快脚步，欢乐地冲回家。云鹤嗅到一股血腥气，不过气味很淡，已经快要消散。男人没有受伤，这很好。
　　“云鹤，我回来了。”子羲的笑容很憨，一脸讨好，他的目光中有着喜悦，也有几分害怕。
　　云鹤本想好好教训子羲，可看那子羲笑得开怀，似乎过往的心结得到纾解一般，他也就不好发火说自己的道理。最后，他只是摇头叹息：“回来就好。洗澡，准备吃饺子。”
　　教训人，等今天小年过了再说。
　　“哎！”尚子羲傻傻地笑了，听话行动。

　　卡了好几天，总算换个角度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