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奏鸣曲》甄倪_

24、大厨

　　陈师傅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等上桌时，童安都吓傻了。

　　“童安啊，这些都是丁先生吩咐我们做的地道上海菜，是为了你的到来特意准备的。好好尝尝，有什么问题告诉我，我好及时改良。”

　　这一大桌子菜都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童安惊诧地看着饭桌另一边的丁尚文。丁尚文什么都没说，拿起筷子就闷头吃了起来：

　　“好吃！陈师傅的手艺又见长了啊！你愣什么呢？快吃啊！”

　　童安看着这一桌丰盛的菜，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好，这顿饭要搁在饭店里，估计得好几千块钱吧？这种程度的餐饮标准，如果天天吃，根本就不是童安的工资能够负担得起的。

　　“怎么了？吃啊！”

　　“那个……以后我们都是一起吃饭吗？”

　　“对啊！”

　　“那陈师傅他们……”

　　“厨师不上桌，这种基本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可是我……这顿饭根本就不是我的工资可以吃的起的。如果以后经常这样的话……那我……”

　　丁尚文听到，生气地把筷子“啪”地放在了桌上：

　　“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丧气话啊？该吃吃该喝喝，别那么磨叽行吗？”

　　童安不敢再说话，只好闷头吃起来。

　　陈师傅的手艺真的很棒，蟹黄豆腐、白雪鲜虾仁、左公鸡、蟹黄小塘菜、竹荪鸡汤……其实这些名字童安都不知道，是饭后陈师傅一一给介绍的。以前每次来上海，都是匆匆而过，对上海食物的印象也就只停留在菜肉馄饨和白斩鸡以及红房子的老上海西餐了。

　　“真好吃！童安，快尝尝这个（红）焖元蹄！太好吃了！肥而不腻！好！”

　　“我……不爱吃红肉……”

　　“啊？对啊，你上次好像有说过。一点儿都不吃？那这咸肉蒸（水）笋呢？可以吃吗？尝尝？”

　　童安尝了一口，确实水准一流，水笋爽脆可口，咸肉的味道和状态也是刚刚好。只是，对不爱吃肉的童安来说，还是觉得腥。童安低头不说话。

　　“咸肉也吃不了啊？那这木瓜炖牛排呢？” 童安摇摇头。

　　“面筋百叶呢？” 童安还是摇摇头。

　　“那这炸鳝糊和这海参呢？这你总吃了吧？” 童安还是摇摇头。

　　“你不是只讨厌红肉吗？那你，那你平时在家都吃些什么啊？”

　　“蔬菜瓜果鸡蛋和豆腐……”

　　童安把声音压得很小很小：

　　“哦，我爱吃鸡肉……但只吃鸡胸的部分；鱼和海鲜都很喜欢，只是不能吃滑溜的部分；吃大闸蟹也不爱吃蟹黄；吃虾不爱吃虾头；吃鱼不爱吃鱼皮和鱼腩，没有鱼鳞的类别不吃，例如黄鳝这种；广东烧鹅只吃皮；叉烧只吃全瘦的；烧乳鸽倒是非常喜欢；汉堡包里的肉饼我也能吃，可能是因为掺了很多佐料，吃不出什么肉腥味儿；牛排猪排什么的，要是做的口感好不带一点儿腥味的我也能吃；潮汕牛丸、猪肉丸什么的自然是爱吃的；放了很多干辣椒的非正宗老北京爆肚我也能吃；北方的涮羊肉我也能吃，因为佐料和汤底够香，北方的羊肉也不像广东的羊肉那么膻……哦，当然了，饺子和馄饨里面的肉我也能吃的。呵呵……”

　　童安一直低着头说话，生怕自己被当成了怪胎。抬头看见丁尚文，果然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一副恨不得拿筷子直接摔她脸上，怪她暴殄天物的样子。

　　其实这一大段话童安从小不知跟身边一起吃饭的人解释了多少回，她的饮食习惯就像她的姓氏一样，在绝大部分人眼里就是属于超级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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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不吃肉？是因为宗教原因吗？”

　　“不是，我只是怕腥而已。”

　　“但是我昨天见你吃牛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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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童安都要一点点去解释，光这样，都足够支撑起一顿饭的话题了。也就是因为这样，童安很多时候在聚餐时都不爱说话，尽量让自己显得像是个透明人，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压根儿没吃一块肉。

　　*

　　“怎么了？做的肉有什么问题吗！？”

　　陈师傅好像听见他们的谈话了，闻声走了出来。

　　“没，没有，陈师傅你的水准真是一流的！”

　　童安赶忙解释，生怕陈师傅误会。

　　“这家伙几乎什么肉都不吃，连黄鳝和海参都不吃！”

　　“海参我吃的！就是在海鲜里没有被我列在头几位而已，呵呵。如果……能切成丁，和别的其它什么东西拌在一起，例如做成炒饭什么的，可能口感会更好……”

　　“哈哈哈，这倒是个好主意！海参炒饭嘛，这简单，改天做给你吃吧童安？”

　　陈师傅居然毫不介意如此嘴刁的童安，让童安都感觉到不好意思了。

　　“你这姑娘嘴很刁嘛，不过倒是能看出来你对食物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通常越是这样的食客，我们做厨师的反倒越喜欢，这样才有挑战性嘛！哈哈！”

　　“啊，这个，这个黑胡椒溜肉我能吃，因为不腥。”

　　“啊，童安，我明白了，你其实就是爱吃味道很香、口感又不太滑溜的肉，对吧？这样嘴刁的客人，在我的厨师生涯里也是遇见过一两个的，有的比你更夸张，就连放了点肉的汤都不能喝，你这种程度就算好的啦！”

　　“可能，我跟他们都是源自同一个不需要吃肉的祖先吧，哈哈。”

　　“行！以后我就改良一下，多做点你爱吃的，好不好呀？”

　　“呃，陈师傅，不用迁就我的，真的……”

　　童安觉得，在这屋檐下，她也只不过是个打工的而已，让陈师傅这样经验老道的大厨特意为她改良菜式，她实在是觉得承受不起。

　　“那看来，你挺好养的啊，就是跟你一起吃饭的人苦了点儿。那要是有顿饭全都是肉，你怎么办？” 丁尚文问到。

　　“我在家就经常这样，我妈老记不住我不爱吃肉的事儿，也怕我不吃肉会缺营养，所以家里几乎顿顿都有肉。小时候我其中的一个梦想就是，希望家里有一顿饭可以是全素的。如果真能这样，我就会觉得自己跟中了彩票一样开心！”

　　“那你怎么办？”

　　“我就……吃点青菜什么的，然后再拌点菜汁儿……”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闹饥荒呢。”

　　陈师傅也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这听着还真像是我们这一辈小时候闹饥荒的样子呢！”

　　*

　　晚饭过后，丁尚文把童安叫到了起居室：

　　“来，是时候给你布置一下工作任务了。”

　　童安拿出了包里的记事本和那支她不能离手的墨绿色钢笔。丁尚文盯着她手上那本红色皮革封面的F字头品牌的活页记事本好一会儿，慢慢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哦，还是这支钢笔！看！呵呵！”

　　童安拿着钢笔在丁尚文面前晃了晃：

　　“快开始吧！不早了。”

　　丁尚文调整了一下坐姿，脸色突然变得认真了起来：

　　“好。你平时主要的日常任务呢，有这些……”

　　说着说着，丁尚文又开始盯着童安的红色记事本发起了呆。

　　“丁尚文！丁先生！丁大公子！”

　　童安拿着钢笔不停地在丁尚文面前晃啊晃。丁尚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哦，对了，我后天就要出席一场酒会，具体情况你跟Wendy沟通，衣服你帮我挑选搭配一下。”

　　“没问题。”

　　“还有，关于早餐。我喜欢吃外面地道的上海早点，你没来之前呢，我都是自己去买的，现在你来了，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这附近有家卖粢饭的早餐店……”

　　“阿郎粢饭，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在附近闲逛的时候看到的！”

　　*

　　“那家店，很好吃吗？可是今天我去的时候它关着门。”

　　“嗯，其实他家做的粢饭也就那样儿，我也就是吃惯了，懒得再吃别的了。重点是，他们家还有一样比粢饭要做得好吃得多的地道上海早点——葱油饼。你吃过上海的葱油饼吗？”

　　“唔，没有，我只吃过北方的做法，就是薄薄一片的那种，在我们广东地道的叫法是‘咸煎饼’。阿郎家的葱油饼很好吃吗？这名字听着很不上海啊。”

　　“非常好吃，但我也说不上来这饼到底比别家的好吃在哪里。就是感觉很特别，吃了忘不了还想再吃。”

　　“那我明早给你买去。豆浆也要吧？”

　　“他家的葱油饼，可不是你想买就能买的着的。你也看到了，‘粢饭店’，他们家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只卖粢饭和豆浆。我也是有一次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偶然见到他在做葱油饼，他做的不多，应该很快就能卖完。那次之后我就再没机会吃到他做的葱油饼了。听附近的街坊说，这个阿郎大概是十年多前才顶了那个铺子卖早点，口音听着不像是完全地道的上海人。他之前是做什么的，也没人知道，只是经常还能在深夜或者凌晨看到店铺上的阁楼还亮着灯。”

　　“那看来，这葱油饼听上去有故事啊？”

　　“嗯，所以，你的任务可不只是买早餐那么简单。”

　　“你是要我帮你去蹲点买到那个有故事的葱油饼？”

　　“对！”

　　“那看来，我得每天把闹钟调到凌晨四点起床才行了……”

　　“也不一定。我听说，阿郎的葱油饼开卖的时间都是不定的。有时候早上七、八点又或者是晚上的宵夜时间也是能买到的。就看你运气了。”

　　“这么说，我至少得每天从凌晨四点一直蹲到早上八点？那要不，我现在就去给你蹲蹲点儿吧？说不定还真能买到？”

　　“那倒不用。就从明天开始吧，早上你尽量起早一些给我蹲蹲点，晚上呢，你有空帮我去看看。不过我觉得这葱油饼还是得早上吃才有意思。一边吃着葱油饼，一边等日出的感觉，别提有多棒……”

　　“好！那……如果真的让我买到了，能有奖金吗？”

　　“可以啊！”

　　“真的！？YEAH！”

　　丁尚文不说话，盯着这样的童安好了看久：

　　“其实，咱俩现在这样儿不是挺好的吗？说什么划清界线呢？昨天听你叫我‘丁先生’，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唔，我可以不叫你丁先生，也可以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说笑笑。但是关于昨天我说的那番话，我仍旧维持原判。还是那句话，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想最后弄得牵扯不清的，反正，大原则，不能丢！”

　　童安举起手在面前握成了拳头的姿势，像是在给自己加油。

　　“其实我还真不明白了，怎么样才算是弄得牵扯不清啊？难不成……你怕自己会爱上我？”

　　丁尚文的脸靠得很近。童安一掌盖上去，推开了他：

　　“想什么呢你？我说的牵扯不清是指，是指……别动不动地喝醉了酒就把我……把我……一把……按在床上那种……”

　　“呵呵呵呵，哈哈哈！你说的是这个啊？那……要不改天，我不喝酒，直接把你按床上吧？”

　　童安没好气地看着丁尚文：

　　“不跟你说，我去洗澡了！”

　　“哈哈哈，好啊，去吧！哈哈哈，可是我明明记得，你那两次都还挺享受的嘛。中间……好像还大声喊了句什么来着？哦，对了，我记得你当时是说……说你还想……”

　　“够了！！！不许再说了！！！那两次都是特殊情况！特殊情况！你别再提了好吗！？我不想再听了！” 童安起身抡起拳头，恨不能一锤打过去。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才三两句话就跳脚露出本性了，对比起你昨天一本正经地叫我‘丁先生’的样子我就想笑！哈哈哈哈！看来，你梦想中的职业形象根本撑不过一天嘛？呵呵。”

　　童安捂着耳朵，直接起身离开。可丁尚文还是不依不饶：

　　“要不……童安，哪天换你把我按床上试试！？”

　　童安听到这句话，又赶紧折回去，下意识地抬脚想踹过去，但是又不敢，最后还是放下脚，直接转身离开了起居室。

　　丁尚文回到书房，拉开了书桌抽屉，里面放着一本和童安方才手上拿着的一模一样的红色记事本。

　　“看来，我的眼光还挺准的嘛。”

　　丁尚文看着记事本，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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