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感》颜十欢

12、亡者的心

　　好吵啊……

　　叶垣从一片迷蒙中醒来。他的意识尚且停留在那个昏暗的小巷，那个可怕的、拥有“兽感”的男人，还有那个蠢得不忍直视的队友……

　　各类声音仿佛知道他已经醒了一样，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脑袋。叶垣霍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鼻端还浮动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原来是医院，难怪这么吵。

　　一个脑子里充斥着“最新款限量版口红”这个念头的小丫头接近了房门，似乎是来给他例行检查的护士。叶垣微微歪了一下头，意外地发现自己床前的一把椅子上窝着一个身形修长青年。那人有着一头柔软的黑色短发，面容平静，靠在椅子上正睡得昏天地暗，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叶垣已经醒来。

　　是吴彦那个蠢货。

　　叶垣的目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周围，想找个什么称手的东西扔过去——不揍他一顿，他觉得自己实在怒气难消，尤其是居然把自己放在人这么多的医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快吵死他了好吗！

　　门开了，叶垣甚至不用看就知道，是之前那个脑子里满是“限量版口红”的小丫头。只是门开的一瞬间吴彦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看向门口，摆出自己惯常的笑容——

　　那个小丫头脑子里的想法瞬间变了，一连串的“好帅好帅好温柔”像弹幕一样刷过叶垣的脑海，叶垣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他更想打人了，尤其在感受到脸上的纱布以后——顾淳那时候留下的两道抓痕，不会把他给毁容了吧！

　　“啊……来查房？”吴彦冲那姑娘温和地一笑，随后看向叶垣，见他正脸色不善地瞪向自己的方向，不禁有些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叶垣你醒了？那我去叫所长过来，他一直等着你的消息。”

　　妈的老子不想见他老子只想从这个吵死人的地方出去……

　　“托你的福，我还活着。”叶垣阴沉地说道，“大概是我脑袋够硬，命也够硬吧。”

　　吴彦的笑容僵住了。叶垣本以为他会因为自己不怎么好的语气而感到不悦，然而令他惊奇的是，他居然没从吴彦的脑海中“听”到任何一点不悦的情绪，反而是一股浓浓的愧疚涌了上来。

　　“对不起。”吴彦的语气充满歉意，有些沉重，“我确实是个半吊子，拖累了你……还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叶垣有些发懵。这人……难道真是没脾气的？怎么这样嘲讽他，他都不会生气，甚至还充满了愧疚？

　　就在叶垣还在发懵的时候，吴彦低声说了句“我去找所长”，便急匆匆离开了。那个护士小丫头向叶垣投去不满的一瞥，叶垣听到她内心浮起一句为吴彦抱不平的话，随后她也离开了。

　　很快，吴彦和苏渐明一同走了回来。叶垣“听”到吴彦的思绪越走越近，而苏渐明的思绪却一如既往，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听”到零星一两个词语。下一秒，门开了，苏渐明率先走进了病房。

　　“感觉怎么样？”苏渐明唇角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他仍然戴着那副墨镜。

　　“死不了。”叶垣脸色阴沉，“不过再呆下去，我有可能不是死于头伤，而是被吵死。”

　　“没办法，我找不到人烟稀少的医院。”苏渐明耸耸肩，“大山里可不会有医院。既然你为了保护吴彦都能忍受市中心密集的人口，那我想你也应该能稍微忍一忍医院吧。”

　　叶垣看上去忍住了冲他丢东西的冲动：“那不一样。你命令我……”

　　“你可以不听。”

　　一个杯子冲苏渐明脸上飞去，苏渐明一抬手，淡定地接下了它。

　　“吴彦是你带回来的！”叶垣有点要咆哮的意思，他愤愤瞪着苏渐明，“你把他带回了事务所，他自然就是我们的一员！我们有义务保护他！你明知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你当初也是这样。”

　　“你才是蠢货！”又一个苹果冲苏渐明头上砸去，“总之，他是我们的人！我才不管什么见鬼的立场——”

　　“好了。”苏渐明又淡定地接下了那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还挺甜，“你要是没事了的话，就出院吧。”

　　叶垣的头部受了重击，不过他看上去生龙活虎的，完全没有什么影响。除了头上白色的绷带和脸上贴着的纱布有些刺眼以外……

　　“去哪？”叶垣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看上去烦躁无比——也难怪，他们正走在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现在他一定已经被吵得头都大了。

　　“警局。”苏渐明吃着手里的苹果，“去见顾淳。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去接两个人……”

　　“顾淳？”吴彦忍不住出声道，“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算是吧，不过我这个人喜欢有始有终，所以，我去找了一下……”苏渐明意味不明地笑笑，“让他们见最后一面。”

　　吴彦并不明白他去找了什么，不过在见到那两个人以后，不，也许不能算“人”——

　　他们停在了一栋楼的拐角处，叶垣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而苏渐明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药水一样的东西递给吴彦。

　　“你不具有‘阴阳感’，看不到他们。”苏渐明说道，“不过我觉得应该让你看一看。药水抹在下眼睑上，你就能看到了，时效两个小时。”

　　吴彦接过药水，涂在了下眼睑上，随即他看到正前方漂浮着一对中年夫妻的鬼魂。那对中年夫妻正注视着他们，向他们微微地笑着。

　　吴彦吃了一惊：他见过他们，在那张全家福上——

　　“你们是……顾淳的养父母？”

　　“是的。”中年女子的声音变得有些忧郁，“这位先生找到了我们……”她看了苏渐明一眼，“说……应该让我们见小淳最后一面。我们一直都不知道……”

　　她停住了，表情悲伤：“……我和小淳爸都觉得，我们欠他一句道歉。”

　　吴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叶垣冷冷地开口了。

　　“跟我们来吧。”

　　领着那对中年夫妻的鬼魂进了警局，找到了暂时被关在审讯室里的顾淳。他头发蓬乱，双眼泛红，尖利的牙齿向外微微突出，已经不像是个“人”的模样了。有一名警察为他们打开了门，顾淳便猛地露出獠牙，向他们扑了过来。

　　“不必担心。”苏渐明阻止了吴彦躲避的动作，“我已经禁锢了他的行动，他只能在特定范围里活动。”

　　果然，顾淳扑到一半便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发出“咣”地一声巨响。这堵看不见的“墙”和吴彦那半吊子的“语言”不同，是一堵真真正正、异常牢固的“墙”。顾淳紧盯着那对中年夫妻，眼神狂乱，嘴里不断发出可怕的咆哮。

　　“小淳……”

　　女子见了顾淳这副模样，不禁捂住了嘴，声音颤抖，眼里盈满了泪。那男子则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了“墙”上。

　　“小淳……”他唤了一声养子的名字，声音也禁不住颤抖了，“我是爸爸，我是爸爸……你还认得我吗？”

　　回答他的是顾淳一声低沉的咆哮。

　　“对不起……对不起……”他隔着那堵“墙”抚摸着养子的轮廓，整个人都在发抖，“都怪爸爸，你那时候不想上学，爸爸实在是太心急了，望子成龙……就下手打了你……爸爸一直都在后悔……”

　　顾淳像是愣了一下，逐渐安静下来，定定注视着男人。

　　“其实……我们一直都很爱你。”女人轻声说道，“我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之前我们从未接触过特殊的人，不知道我们的儿子也是特殊的……看到你和空气说话，还以为是你爸逼得太紧……”

　　顾淳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男人抚摸着透明的“墙”，“那位先生说，我们不能在阳间滞留太久。我们来……只是想看看你……”

　　“当初你发了狂，杀了我们……”女人也抚摸上透明的“墙”，像是要最后一次抚摸养子的脸颊，“我们不怪你。也许最开始有些怨恨，有些不解，但天下哪有怨恨自己孩子的父母呢？是我们无意中伤害了你，来见你最后一面，也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顾淳张大了嘴，目光里染上几分茫然。他慢慢走近那堵“墙”，注视着夫妇二人平和的面容。

　　“小淳。”男人对他笑了，“爸爸还能抱你一下吗？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哼着哄孩子的歌谣，将他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男孩快乐地笑着，那笑声如同风中的阳光，为这个家平添几分安然与幸福。

　　父亲那时高大而健壮，就像一座巍峨的山；母亲那时美丽而温柔，就像一池清澈的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厌烦了父亲的严厉，听腻了母亲的叮嘱，叛逆与阴暗逐渐在他心底见不得人的角落萌芽，生长，变成参天大树……

　　他最终铸成了大错。

　　眼泪忽然从顾淳的眼中滚落，一滴一滴，落在了地面上。他颤抖着嘴唇，同样伸出手，隔着“墙”和父亲的手掌贴在了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父亲牵着他的手，带他在花园里玩耍。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痛苦地嘶吼一声，拍打着那堵“墙”。他再也不可能碰触到他们了，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覆灭了他的家。他犯下如此深重的罪孽，而他们却说，不怪他。

　　有多少父母会怨恨自己的孩子？他们甚至来向他道歉，来为他犯下的错误向他道歉！

　　爸爸……妈妈……！

　　“该走了。”苏渐明淡淡地说道，“执念已解，你们应该离去了。顾淳铸成大错，自有法律的制裁。你们的小儿子也已经见过了，放心吧。”

　　男人和女人眷恋不舍地注视着顾淳，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顾淳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的父母慢慢消失，最终化作了一点微光，向远处飞去。

　　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时间：本周四。_(:з)∠)_谢谢小天使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