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妇》一地梨花夜微凉

62、年节至

　　十二月三十，正是除夕。

　　这一日里，有早起贴桃符同对联的习俗。按说是该贴在陈府的正门偏门的，蔻娘她们院子里的却是不必，只是今日日头好，便是真想要跟着占一个好彩头却也是没甚么大碍的。

　　蔻娘早早的起身了，便听得院子外头好一阵儿喧闹，一会儿说低了，一会儿又说歪了，七嘴八舌的，有人直叫往左挪挪，有人却道要往右贴才是。

　　每年到这时候总归都是这个样子的，她倒也不觉着奇怪，更不会因被吵着了而生恼，只是听那几个丫头在外头快要吵出掐架的气势了，这才抿嘴笑道：“前几日写给她们的对联一个个都当作宝儿一般，比我还金贵呢，怎么，今日终于舍得贴上去了？”

　　桃符要费木工，她是做不来的，但写一幅对联却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不是因着是娘子写的，那对联又有哪里金贵了？”焦桐鸣佩这两个年岁大的也算是体贴那些个小丫头玩心重，今日便帮着蔻娘洗漱收拾，且叫那几个先去玩闹一会子。

　　“你们从来都是会说话的，”蔻娘感叹一句，又笑言，“罢了，念在今日除夕，且叫她们躲懒一回儿。”一边又吩咐鸣佩道：“今日梳一个朝云近香髻。”

　　要过年了，她今日便可着喜庆的来。穿了一身大红的对襟齐腰襦裙，上头走的却是一色的金丝线，花开的大大的，开的却是极艳。

　　大红衣裳大多不挑颜色，但这金红相配若是想要穿的好看却也不是件易事儿。幸而蔻娘粉面桃花，脂粉扑上，勾唇描眉，她很少盛装，如今这样子瞧起来竟是格外的明艳动人，招的却不是旁的，只招来了人眼。

　　前头她生辰时又收着了不少金钗，此时便挑出顾氏同兄长送的簪上，再并上几支压鬓的小钗，耳上是那光华流转的南珠，手上套了一只金钏子。配上这一身来，端的是富贵逼人。

　　她只意思着用了点子东西，便出门去，瞧着那几个丫头还在那儿掰扯着，却也是不恼，只是轻笑着打趣道：“等我回来那会子你们可得把这桃符同对联都挂好呢，否则便失了这好意头了。若是这般，你们今儿的荷包我倒要扣下了。”
　　蔻娘是个大方的主子，虽说她们这些贴身的丫鬟未必就在意过年的那些赏银子，毕竟主子若有心，平常赏一赏，哪能不比那个多？但这并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体面呢。

　　几个丫头便以宝珞如练为首，笑而答曰，声音清脆的好听：“娘子放心罢，咱们必定弄好，这才好讨娘子的赏不是？”

　　蔻娘今日心情好的很，听她们说话便也乐呵呵的点头应下了，走出去那一路，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做主子的好说话，焦桐她们也就大胆了不少，却是笑道：“怪不得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呢，瞧娘子这样子，喜气洋洋的，光是看着都觉得这是个好年儿呢。”

　　蔻娘略微拢了拢披风，嫣然道：“都说新年么，便要有新气象的。我是觉着今儿甚么都好，便是有不好的，我也只当是没看见。总之，我今儿就这副笑吟吟的模样了。”

　　真要烦心那是多少事儿都烦不过来的，再说了好好的年节倒有甚么好惹人烦心的了？

　　鸣佩听这话也觉得很好，好好的年节，难道还有谁稀得看别人的苦脸而不是想要看欢欢喜喜的模样么。便是她们这为奴做婢也是不想呢，当下自然点头应和：“老夫人看见娘子必定喜欢的紧。”做长辈的便没有不喜欢孙辈笑模样的。

　　“那咱们便走快些，去叫老夫人看看。”蔻娘微微眯了眼，笑道。脚下却是更加快了几分。

　　她到的不早不晚，刚一进门，便听芷娘扬声道：“祖母快看，您座下的仙女儿可又来了一个呢。”谁都爱听好话的，更何况是在这年节里呢。

　　罗氏也笑，忙朝着蔻娘招手。蔻娘听了一耳朵，便也快步上前，笑嘻嘻道：“祖母膝下金童玉女极多，哪里就差了我一个呢。便是咱们都不在，祖母也是有名头的人儿呢。”

　　她顺着芷娘的话儿奉承了一句，且听着祖母的话儿坐下了，便又把话头递到芷娘那边儿去：“三姐姐今儿怎么没抱个蟠桃，锦鲤，金瓶甚么的？”

　　芷娘刚想着把桌上的茶盏拿起来呢，听她这话，还没碰上的手便是一抖，当下却也不拿了，直接用帕子微拭了拭嘴边：“我这些个东西可都是从仙人那儿得的，如今下来了，自然也就被扣着了不是。”

　　蔻娘立时便心道，三姐姐倒还真是个脸皮厚的，仙女下凡的故事倒也说的这样大言不惭的，这下子她倒是没甚么话儿好说了，顿时又是失笑。

　　芷娘只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呢，刚扬了扬眉，看向祖母，便想要讨趣儿的，不妨便听到葭娘开了口，她也是笑意盈盈的：“既这样说来，姐姐下来了，想必便不记得前尘往事了才是。”

　　芷娘便答她：“的确是不太记得了。”她倒也想看看葭娘打着甚么主意儿来埋汰她呢。

　　葭娘脸上笑意更胜，蔻娘看了一眼，心里便也有些嘀咕了，但又瞥了一眼芷娘那张扬模样，便只觉有好戏看了。葭娘的嘴皮子可是半分不比三姐姐弱的。

　　“那我倒知道三姐姐是从哪儿来的了。”

　　芷娘便依言露出感兴趣的样子来：“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一番了。”

　　葭娘也是想着吊一吊众人的胃口，故意清了几下嗓子，见大家都瞧过来了，这才开口道：“姐姐也是糊涂的很，咱们前几日才见过的，怎么今儿就不记得了，倒是记性太差的缘故么？”

　　见芷娘仍旧是一头雾水的模样，葭娘略打量了她一番，便道：“大红衣裳，白白胖胖，正是喜庆模样，又是座下金童玉女，原来也有甚么蟠桃锦鲤的物件儿抱着。”

　　她故意做了沉吟的样子，拖了一下，这才朗声笑道：“三姐姐听听，这条条款款的说的可不就是年画上的大胖娃娃么。”

　　那扎了小辫儿，身上穿着红肚兜，白白胖胖，手跟藕节一般儿的，怀里还抱着一条锦鲤的可不就是年画娃娃么！

　　芷娘是愣了一瞬，听姐姐妹妹的都是笑出声来，这才回过神来，颇有几分恼怒的样子，伸手倒要去打葭娘：“你这个皮猴儿。”她两个之间隔了位置的，要打自然也是打不到的。

　　芷娘只气冲冲的挥了个手儿，又坐下来，反击道：“你倒来说我。这儿谁不是大红衣裳，金童玉女来着。要叫你的话儿说，咱们却是一家子年画娃娃呢！”

　　因为是年节时候，姐妹们都是一袭的大红裙裳，上头也都是金线，只是各色的裁剪不同，花色也不同罢了。只这满座的都是红衣裳瞧着却是真真切切的喜庆。

　　蔻娘听见要惹火上身了，便忙帮衬道：“咱们可没说从天上下来的话儿不是。”她故作疑惑的去看葭娘，葭娘见着帮手，便也忙着摇头，嘴上只道：“我可也没说过不是。三姐姐这个年画娃娃可是实至名归不是？”

　　芷娘扁了扁嘴，刚想找祖母讨个公道，便听祖母也指着她笑道：“终日打雁，如今却被雁啄了眼睛不是。她们两个最是伶牙俐齿呢，你倒还敢反着来，胆子可不是大着呢。”

　　芷娘便捂了嘴笑道：“我只以为能有人儿帮着我说一说话呢，哪里晓得她们两个倒是一心的，一气儿来挤兑我呢。”

　　蔻娘反驳道：“咱们可不是专门挑着姐姐欺负呢，只谁叫姐姐说的不全，倒容易叫人抓了把柄呢？”一边儿又朝了罗氏道：“祖母瞧着咱们彩衣娱亲的份儿上，再看三姐姐格外可怜的模样儿，您今儿赏个大红封给她可好？”

　　罗氏坐在上首，慈眉善目道：“你这是打算叫我帮着堵了你三姐姐的口儿不成。”见蔻娘同葭娘一意儿的点头，便又对着芷娘道：“可瞧瞧罢，这两个丫头伶俐着呢，二丫头说不过她们，七丫头更是糊弄不过的，你一个帮手也没有，倒敢在这儿跟她们俩打官司了？”

　　她一边笑眯眯的说，一边又爽利的应承着：“行了，瞧着你们今儿都彩衣娱亲了，祖母做主，给你们一人一个大红封！”

　　蔻娘跟在姐姐们后面，一齐儿起身向罗氏道了谢。仿佛是看见孙女们都是一副喜庆的模样，罗氏更是笑眯了眼，连声应好。

　　这一日算是除夕，但朝上却是不能缺人的，陈老太爷同老爷们早早的就出了门，虽说皇帝都封笔了，今日事必定不多，也就是坐一坐衙门，但到底还是要做一做面子功夫的，混的久些，这才好意思点了卯回来。

　　朝上事罗氏做不得主儿，但这家里的事儿却是无妨。孙辈们今日一道儿都是空闲的，蔻娘她们姐妹在内院，来的早些，后头到的便是郎君们。长孙陈端做的也不是大官儿，今日却是好溜的，但他到底还想混一个好名声，因此此时是不在的，至于最小的六郎，那应当是跟着四夫人来的，余下的却是都到了。

　　过不得片刻，夫人们便也陆陆续续的到了。虽说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但到底不同，罗氏也不欲束缚孙子孙女们在这儿听她们讲些闲事儿，便只打发他们全都到偏厅去，兄弟姐妹们也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一道儿好好玩儿去。

　　六郎本被四夫人身后的奶娘抱着，此时听老夫人的话六郎也是要跟着去的，四夫人这个慈母立时便觉着不舍了，转而便伸手把六郎接到怀里，脸上颇有些犹豫之色，张口便想要求情一二。

　　却不妨罗氏撇她一眼，道：“六郎也大了些，不能总长在妇人之手，失了气概，抱过去跟他兄长们一道儿玩玩儿罢，也是有好处的。”

　　陈端不在，陈翊便是最大，他略有些犹豫，想要从四夫人这儿把六郎带走，但见蔻娘微微摇头，便也觉得不太妥当，索性立于原地不动。

　　到底还是葭娘这个亲姐姐过去了，她微微下蹲，只哄着六郎道：“六郎跟着姐姐一道儿去玩儿怎么样？”小孩子么，总是想着玩儿的，她是好声好气的很。

　　六郎却不作理会，转头又躲到四夫人的怀里了，扭着脸只躲着不见人。

　　这下子，莫说是葭娘了，便是四夫人都有些尴尬了，只好讪讪的把六郎交回奶娘那儿，一边用话语轻声安抚着，这才叫他勉强露出个小脸来。

　　葭娘站着不是，退回来也不是，当下颇有些为难，但她也不是个委曲求全的主儿，也不想瞧这母子情深呢，便呆呆立着，露了个侧脸，叫罗氏看的好一阵儿心疼，微咳了一声。

　　四夫人最怕这位婆母，光听这一声便是一颤，这才狠下心松手了，一边儿又催着奶娘快走，免得呆久了她瞧着倒又要心疼呢。

　　这会子，葭娘也是懒得再去抱这个弟弟，更不想着哄他了，她瞧着母亲同弟弟情深的很，再是这么小的人儿了，也应当记人记事了，怎么却偏偏同她这个嫡亲姐姐不亲近呢，她自觉被落了脸面，也是不喜，便微微冷了脸，又回去姐妹们那边儿了。

　　带上了六郎，这才姑且算是齐全了，一行人便也转道往偏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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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兔兔要吃肉小天使的雷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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