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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金江 ...

  •   冬月里寒风阵阵,丰汇河水冰冷刺骨。冯鸢的头在水里浮浮沉沉,喘了上气没下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冻透了,手脚渐渐失去知觉。可她还是拼命撑着一点残存的意识,用力抱住手中的浮木不放手。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她不想死,绝对不能死。

      水流冲着她与浮木南下,飘向河流下游。河流两岸荒草丛生,竟没有什么村落,四下一片漆黑,连一点灯光人影都没有。其实没有也是好的,冯鸢想,总好过官兵追上来,再将她拖回去打死。

      冯鸢咬着牙,不知坚持了多久,终于感到水流变缓了。河流流入了平地,前面转弯处渐渐出现了浅滩,她猜测这应当是进入下游了,如果她再不想办法上岸的话,怕是会永沉于金江之中了。

      冯鸢不会水,只能试着学人划船的样子,蹬动双脚,想要靠向岸边。她的脚在这凉水里泡了多时,已经不怎么能动了,她也不敢大动。便这样慢慢慢慢地向河岸边靠近,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一处,感觉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靠近一点点。

      所幸河水越来越平缓,给她机会这样一点一点地浮动。冯鸢终于熬到近了河岸,水越来越浅,而且岸边还生着矮树丛。她见了后抬手抓住,用尽力气靠过去,爬到陆地上。脚一沾地,她马上就倒了下去,浑身上下柔弱无骨,终于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她喘了几口气,用微弱的声音喊了两声:“救命……”之后便一头昏在地上,不省人事。

      醒来时冯鸢觉得身上意外地暖,好几年了,她身上的感觉都只有寒凉和潮湿,仿佛一个日出前消失于青苔之上的孤魂野鬼。如今她盖着干净而厚实的棉被,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的。一点点阳光透过草屋顶上的缝隙照进来,照在她脸上,久违的明媚与暖和令她恍在梦中。

      冯鸢微微眯着眼,转动脖子四下望去,发现她是躺在一间小房子里,应当是个农家,不过略简陋了些,案台上的摆设很少,灶上也没生着火。屋内背对她坐着一位老伯,正埋头忙着不知什么活计。冯鸢刚有一点动静,还未开口,他就已经转过身来:“后生,你醒啦?”

      冯鸢想张嘴说话,一开口,先咳了一声,那老伯便说:“渴了吧,我倒水给你喝。”

      冯鸢忙支着胳膊,起身言谢,一动才发现身上哪处都疼,仍是没力气,勉强着才起来。她观察着老伯倒水的样子,发现他略有些摸摸索索的,等他将水拿到跟前,冯鸢才更看清楚了,这老伯原来是位盲眼人。

      她接过水来,抿了一小口,轻声说:“多谢老伯救命之恩。”

      不过她心里却是有几分奇怪,这样一位年迈又眼盲的老者,是怎么救了自己的?难不成她是遇上了书中说的老神仙?

      那老伯的确是有几分神,看不见她,也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笑了笑说:“不必谢我,我不过一个瞎眼老头子,哪有这本事。是小五救了你。”

      “小五?”冯鸢微微偏头。

      “他去外头捕鱼啦,等会儿回来,”老伯说,“等会儿咱们就有东西吃了。”

      冯鸢喝了水,歪坐在床边,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生死之间的一幕幕,身上忍不住地发寒,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寒颤,心有余悸。

      她歇了一下,又询问那老伯昨夜是否还见过其他人,跟他描述了许书辰的身材长相。可问了也是白问,老伯是个瞎子,又没有亲手救她,自然是没见到了。

      冯鸢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担忧着许书辰的死活,却也手足无措。想了想,又问说:“老伯,那我现下是在什么地方儿?还在丰州境内吗?”

      “这儿是白水乡,算是交界处,两边儿都不管。往西北十里是丰州,往东是符州,”老伯答道,“后生,你家是哪儿的啊?听你口音,不像是这儿的人。”

      “我……”冯鸢支支吾吾地答不出,干脆就不答了,而是接着他的话又问,“对了,您说符州,就是五市通商,许多人出海做贸易的那个符州吗?”

      冯鸢出身名门,小的时候念书好,知道符州通商,多外来人口。她听人说那里鱼龙混杂,管理不严,有许多身份不祥之人,而活计又多,所以乱虽然乱,却是最易生存的地方。

      老伯答说:“离通商的市镇还远着哩,得有三四百里了。”

      冯鸢问:“那这儿离什么地方近呢?”

      老伯说:“从这儿向东五十里,先到齐县,小五就是齐县人。”

      冯鸢轻轻“哦”了一声,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打算等那个叫“小五”的人来了,再一并问问他。

      没一会儿,房门开了,闪进一个穿粗麻布衣裳的年轻人,面目明朗,手脚轻快。虽是在十一月里,他却只穿了单衣,身康体健,不怕受冻。袖口与裤脚随意地挽起来,手里拎了个鱼篓,里头有闪着鳞片的东西在上下蹿动着。

      他一开口,声音清亮,倒是吓了冯鸢一跳:“还是金江水暖,不想冬日里也有鱼。伏叔,柴我都劈好了,就是找不见您的火石了。”

      冯鸢被这洪亮的声音吓得一愣。那人说完话,看见冯鸢醒了,也跟着愣了。二人四目相对。

      伏叔笑了笑,走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鱼篓,说:“我去生火吧,你这位小兄弟醒了,你照看他。”

      伏叔出去后,冯鸢的眼睛还一动不动地盯在那年轻人身上。她从前听闻南方人肤色要白一些,面前这男人虽说不上一等一的白,不过比她想象中的乡野莽夫是要斯文些的。虽然衣着粗糙不讲究,但细看过去,倒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五官清俊,面上略含着一丝笑。他慈眉善目的,冯鸢见了,没来由就觉得是个好人。

      她正看着他的工夫,他走近来了,问她:“你——你看什么呐?”

      冯鸢赶紧转开目光,略低了低头,诚心说道:“多谢恩公救我一命,不知恩公尊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也没什么尊什么姓的,我叫吕湛,邻里乡亲都喊我小五。”那人将手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说道。

      冯鸢听了便说:“多谢五公子。”

      她抬起头,见吕湛略有些疑惑地望着她,想着是不是“公子”这叫法儿太世家了,在乡下没有人听过。于是改口道:“还是叫……吕大哥?”

      冯鸢看他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她叫他大哥是勉强了点,不过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称呼来了。

      吕湛“嘿嘿”一笑,说:“没事儿,随你吧。”

      冯鸢想着他这名字,忍不住又问:“大哥与天子同姓?”

      吕湛说:“那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跟我爹同姓。”

      冯鸢笑了。

      吕湛又说:“你还没说你叫什么,我方才看你的衣裳里头,绣着一个什么字啊,是冯……还是马?我不识字,只会简单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呵呵。”

      “衣裳……”冯鸢听他说起这个,猛地想起自己身上那干燥又温暖的感觉,低头一看,衣裳早换过了。她如今穿着和乡下小孩子一样的青黑布衣,也不知是不是那老伯儿孙的,她个子娇小,倒挺合身。而先前服苦役时穿着的宽大白衣,早不见踪影了。她方才刚醒,感官迟钝,竟一时未留意到这件事。

      吕湛说:“你的旧衣裳太破了,我拿出去烧了。”

      “那……那这……”冯鸢瞪大眼睛望着吕湛,双臂不由自主地抱住肩膀,一时语塞。

      吕湛这下也有点窘了,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啊……嗯……对……”

      “所以,是你……”

      “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冯鸢听完,立即埋下头去,不说话了。

      吕湛倒是一脸的委屈,说:“我哪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个男的呐,早知道就让伏叔帮忙了,反正他瞧不见的。”

      他天生的嗓门大,这话一说,伏叔在外面都听见了,向屋里头吆喝:“什么事儿啊?叫我帮忙?我这还想叫你帮忙呢。”

      “啊,不是,”吕湛赶忙说,他听伏叔说要帮忙,便正好转身出去了,“您慢着点儿,我这就来。”留下冯鸢一个人在屋内发呆。

      虽说她这几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种种境遇,早已不堪。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就这样被人看光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冯鸢缓了一会儿,缓过来了,又开始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有些不应该。人家是好心好意地救她,未必有什么歪想,她倒不大方,闹得好像人家欠她什么一样。

      她正想着等会儿再去好好儿感谢吕湛的事,一股略带鱼腥味儿的香气飘进门来。伏叔拿了烤好的小鱼,走到她跟前儿,说:“小姑娘,先吃点儿鱼填填肚子吧,白薯还在烤呢。”

      冯鸢听他喊她姑娘了,脸上微微一红,接过来说:“谢谢伏伯伯。”

      伏叔笑着说:“小五啊——他不好意思进来,我说两个小伙子怕什么的,他就告诉我了。咳,救上来的时候还跟我说是个后生,我听声儿就不像。这一看,果然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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