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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1940年1月,查理·布莱斯设法进入波兰境内。他谎称自己是一名记者,并用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糊弄过了草率检查的德军。对方没有怀疑这位残疾、虚弱而温和的年轻人的身份,查理顺利一路来到了华沙。
      与此同时弗兰克·布莱斯仍在接受训练,预计数月之后他就要被送上战场。
      弗兰克不介意自己被派往哪儿,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能和查理靠的近一点。他们分别时查理告诉他他将尝试前往华沙,他不会在那里停留太久,而是会尽量跟随德军的步伐。
      十四年来,查理第一次从轮椅上站起,他靠一副由父亲和弟弟制作的简陋拐杖走出了米德小镇、走出了英国,来到已沦陷的波兰。
      送别兄弟俩的那一天,布莱斯先生翻出了他那件老旧的一战军装。勋章在他胸前一闪一闪反射着阳光,这位常年浸溺在烈酒中的老兵突然对他离家的儿子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查理和弗兰克在车上对他回礼。
      他们都很确信在那一刹那他们看见了父亲眼中闪烁的泪花。
      不久之后弗兰克结束训练被派往南线,而查理则离开波兰前往法国。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

      “今天凌晨时从无人区那里传来了密集的枪声,持续约七八分钟后归于寂静。天亮后城中剩余的居民决定聚集到教堂里进行一次祈祷,人们在那里分享完了一些仅剩的食物。绝大多数人决定待在一起——人们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剩余的人则选择回到家中等待接下去会发生的事。
      上午九点零三分德军发起第一次空袭,几枚散弹在我的藏身处附近爆炸。坍塌的砖瓦将我困在了这里并让我损失了仅剩的一台挂钟。我尝试向外看了看,有一些房屋几乎已经被炸毁,希望里面没有人。我可以听见街道上传来零星的哭喊和尖叫,但是却无法走出去提供帮助。
      我在房子里兜了一圈,找到了一只看上去比较结实的匣子。这一家的主人似乎逃走地很匆忙,只带走了贵重物品。我找到了几张合影(愿照片上的人都好)、一块怀表和一枚戒指并将它们都放在了匣子里,但愿在战火熄灭后它们仍然能完好无损(也许我也会把自己的日记本放进去)。
      过了没有很久,第二轮轰炸开始了。这一次我只听见了一两声爆炸声,随后战机似乎朝盟军的方向去了。愿上帝保佑他们!
      仅仅过去几分钟后第三轮轰炸似乎就要开始了,我能够听见远处传来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如果我的推测没有错,这一次的袭击要比上两次密集很多。我希望……”

      查理不是军人,他的父母和弟弟不会收到他阵亡的书面通知书。
      可是他们知道他失踪了。
      从某一个日期之后,邮差送来的信就只有一封。
      在和查理失去联络半年后,1940年的圣诞节前夕,布莱斯夫人决定冒雪到邮局去给弗兰克寄圣诞节贺卡。回来的路上就好像冥冥之中有所注定似的,她不慎踩上了一块被雪盖住的冰。布莱斯夫人滑倒时后脑撞上了地面上一块凸起的石头,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没有感受到什么痛苦就已经失去知觉。
      路过的人们惊叫着将她送往镇上的医院。
      但已经太迟了。

      妻子去世后,布莱斯先生酗酒愈发严重,他几乎成天成夜泡在酒馆里——和已经离去的那些人对话、按照那不知名的小调摇晃身体。他的脑子里光怪陆离地全部都是有关过去的东西,例如老伙伴杰森、他的妹妹、他的长子、他的妻子。
      布莱斯先生和每个人念叨不知所踪的查理,这个老酒鬼惊人理智地认为他的长子已经死于战火。可是他却和每一个人强调:查理是像英雄那样死去,而不是糊里糊涂被炸弹轰成了碎片。
      就如他的老朋友杰森的话会被摆在卢浮宫里一样,布莱斯先生坚定地认为以后大学文学院的教材里一定会有查理的著作。
      听到这些话的每个人都说他疯了。
      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老酒鬼布莱斯已经彻底成了个糊涂虫,他唯一短暂清醒的时候就是在给幼子弗兰克写信以及收信的时候。
      “我要走了,说不定邮差已经送来了弗兰克的信。”又一个酒醉的清晨,布莱斯先生晕头转向地放下酒杯。他清楚地记得今天是弗兰克来信的日子。
      布莱斯先生站起身,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丝美妙又可怕的天旋地转,就好像有人突然给了他一支顶级雪茄并同时捏紧了他的心脏那样。
      “哦——”布莱斯先生瞪大眼睛,他看见他的老朋友杰森推开酒吧的门走了进来。他发出一个表示疑惑和惊讶的音节。
      他一头栽了下去,并且再也没醒来。
      人们埋葬了他,并给他穿上了那身军装。勋章黯然,再也无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一个酒鬼的葬礼,也是一位英雄的离去。

      1943年7月,弗兰克被编入英军陆军第13队并被派往意大利参加西西里登陆战。在解放卡塔尼亚的战役中,弗兰克表现英勇,他无所畏惧地冲在最前,嘶吼着向敌人扑去。
      他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直到一枚子弹穿过他的膝盖。
      弗兰克重重跌倒在地上,他发出痛苦的叫喊,他很想站起来继续作战,可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所见过的所有伤员一样因疼痛而呻-吟。
      这枚子弹带给了他终身的残疾。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弗兰克和查理一样,都是右腿出了毛病。此后弗兰克也必须依赖拐杖才能行走,否则就只能一摇一摆像个可笑的不倒翁一样。
      弗兰克也终于知道了父亲偶尔会哼哼的小调是什么,那是前线老兵们人人耳熟能详的一首军歌,没有出处也没有歌词,只靠人们口耳相传所遗留下不像话的旋律。
      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以前说的话的意思,也终于明白了父亲鼓励查理写作的原因。这个老酒鬼经常宿醉却从不糊涂,导致他一生抑郁的唯一原因是他踏上了战场,并且活着回来。
      弗兰克像他的父亲一样回到他出生和长大的米德小镇,他也理解了父亲宿醉的原因。镇上的人们都发现弗兰克和走之前全然不是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远离人群——就和他的疯酒鬼父亲一样。
      可是弗兰克没有疯,是战争让他变了个人。

      乡绅里德尔怜悯弗兰克的不幸遭遇,他向他提供了一份园丁的工作。对牛津法学院的容易毕业生来说,园丁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种“侮辱”。但弗兰克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已不在这里,回到家乡的只是一具苟活着的躯体。
      1944年7月,在弗兰克的腿残疾一周年纪念日的那一天。里德尔一家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暴毙。
      刚刚回来又变得性情大变的弗兰克首当其冲成为了警方怀疑的对象。他没有抗拒他们的逮捕,也拒绝为自己辩护。当然,最后他被安然释放。代价则是从此镇上的人们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尽管人去楼空,弗兰克却留在了里德尔庄园。与其回家中忍受镇上人的议论,他情愿待在一个孤独的地方让自己慢慢死去。
      他彻底理解了父亲的孤独。他们本应作为战士受到无上的嘉奖和礼遇,却因为旁人所不能懂得的忧郁而被划为异类。
      但他不饮酒,他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慢吞吞修理那些花木。和它们说话。说他母亲做的柠檬蛋白派、他哥哥写的诗和文章、他父亲夹克衫上的陈酒味。他不大谈起旧日的校园时光,那段青葱岁月似乎是属于另一个弗兰克的——一个没有上战场、没有遭受不幸的弗兰克。他也很少追忆战场,年华在老去,他似乎也渐渐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弗兰克相信它们能听得懂他的话。
      “我不后悔。”他自言自语道,“查理会高兴的……他像一个英雄一样死在前线,而不是在小镇里被困一辈子……爸爸也会高兴的,我知道他为我们感到骄傲,不管是我还是查理……妈妈一定很难过,我对不起她……可是她明白我们的志向,我还记得她最后给我们做的那只柠檬蛋白派,其实蛋白没有烤熟……”
      他最终像他父亲那样哭起来。

      1994年的7月,弗兰克独自一人在里德尔庄园住了五十年后。
      他在一个午夜听见房子里传来低语和琐碎的声响。
      窃贼!
      弗兰克想道。
      在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骤然回到了身体之中。熄灭半世纪的火苗重新燃起,他仿佛重回战场,长官在下令、战友在咆哮,他怀揣家人的来信和给家人的遗书毫不迟疑地冲出战壕,他手持枪支,弹无虚发。他的肌肉因缺乏休息而酸痛不已,但他的血液却以炽热的温度在灼烧。
      “布莱斯教授,加油!”
      弗兰克随手拿起一根铁棍,像那个二十六岁的弗兰克一样,以战士前进的步伐踏入了老宅的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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