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酒楼》龚夜

3、【修改】饸饹面和酒酿圆子（三）

　　这一声，倒是吸引了许多周围的食客。毕竟大多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有多少听过饸饹是什么东西。就算有几位北方人，也要因为难得见到故乡食物而聚神。

　　这两碗面，刚端上桌，所散发的香味就让众人都为之愣神。那面表层是层泛光的红油，上面还撒着葱花和辣椒面，而油下是一层铺得满满的卤肉，中间加以红白萝卜间缀，还有些许炒花生米飘在红汤上，这呈现的颜色鲜明到让人不由忍不住直咽口水。

　　李旭南拿起桌上的筷子，将面底的饸饹面捞了起来，宽度适中，劲道十足，他夹起来唱了一口，顿时愣住了，这面里既有荞麦的清香，又带有小麦的醇厚，两种滋味交织在了一起，偏偏又有和得如此好的面做基础，顿时让他有了种身在故乡的感觉。这是他赶路的这段时间里第一次吃到饸饹面，想不到味道如此之正宗，一时间他的双眼竟有些朦胧了起来，眼角几乎要带泪。

　　他又夹起那一片厚切卤肉，包上几根面条送入嘴中。那卤肉肥瘦相交，咬一口便是油香四溢。再混以面条，使面条沾上肉片的醇香的同时，又让卤肉染上了几分面条的清香。二者交织配合，竟成了食物届中绝妙的搭档。

　　他又舀了一勺汤，不带迟疑地送入嘴中，不出意料，这红汤虽然看上去闷辣，但其实底下的汤却辣的极鲜。只这一勺，就叫他在心中称赞不绝。再搭上些许炒花生米的组合，让口感顿时丰富到有趣的地步。

　　一碗面条很快就见了底，待他抬头的时候，自己儿子还在细细品尝着饸饹，同时他也发现，周围食客都在注视着他们。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周围的食客都带歉意地笑了笑。只怪这面太香，叫他们在产生新奇之感的同时，口水也不止的流。

　　“李大人，想不到你们那的饸饹面居然是这样的令人惊艳啊。”王公子看了，也啧啧称奇，并且还叫住了箫木，“欸箫木，叫韩大厨再煮一碗面来吧。这把我看的都要馋了呀。”

　　箫木刚笑着应了声好，四周的食客看了，大多数也嚷着叫箫木帮他们点一份，箫木点了人数，竟然有十来个人的样子。

　　“这饸饹分量大，王公子你刚吃完，不知道能不能吃的下呀。”白掌柜的刚问完，王公子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光被这面勾出了馋虫，却忘记了自己能不能吃的下这回事了。这……就当我尝尝鲜就好了。”

　　箫木忙应了声“好嘞”，又不忘招呼一声让各位食客吃好，便急急忙忙地小跑回了后厨。

　　“二位等会儿吃完，可就要赶到杨家去？”白掌柜的观察到李旭南时不时看两眼还在吃面的儿子，便这样发问道。

　　“倒也没那么紧急，稍作休息也可……”

　　李旭南还未说完，就见白锦言对着他的后面微笑着说道，“端上来吧。”

　　待他一回头，便看见萧跑堂又给他们送来了两碗白瓷碗，隔老远，他就能清晰的闻到阵阵清醇的酒香。

　　“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的，想来也是辛苦了。吃完面后不如稍作休息，这是我送给二位的小食，酒酿圆子，二位慢些享用吧。”

　　“这……”李旭南刚要推辞，却被李钏拦住了。“爹，你就尝尝吧。娘最挂念的就是这个了，你也不要拂了掌柜的好意啊。”

　　说来也是这个，这掌柜的一片好心，硬生生地推辞了到显得不近人情了。李旭南只好应了下来，打算之后付钱的时候一并算上就是了。

　　李旭南见拿起瓷碗里的勺子，同时也不忘好好地打量一下这碗叫自己妻子念念不忘的小食。

　　汤水上飘着的是泛黄的酒酿，汤水的颜色也被染得有些发白，中间不忘加几粒通红胀圆的枸杞以点缀，底下藏着的若隐若现的小圆子。这食物的构图不得不说带着江南特有的婉约清香，叫人看了不由的觉得可爱。

　　李钏见父亲拿起了勺子，便也急不可耐地跟着品尝自己那碗圆子了。

　　父子二人都舀了一勺汤水，加上几粒酒酿便混着一颗白糯的圆子送入口中。一时间，二人不由觉得这汤水甜润，酒香的醇厚中又带有些许桂花的清香。这圆子里有淡淡的香甜，不知加的什么果料，醇香可口。

　　初始，只觉得这圆子细腻可口，进了口里还能淡淡的抚慰他的肠胃。但毕竟是吃惯了爽辣臊子的北方人，一时间半碗圆子下了肚，却又不由觉得觉得这圆子多少有些甜腻。

　　李钏又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怎么？这圆子不合你的胃口？”王公子见他不吃完，不免有些担心他这是吃不惯南方的口味。

　　“倒也不是。这圆子初尝的味道是极鲜甜的，只是吃多了几个，不由有些发腻而已。”毕竟这是江南人的名小食，李钏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这与自己的胃口不太相符。

　　听李钏这样说，王公子也跟着笑了。“哈，这不是极正常的事情吗。就像这碗饸饹面，”王公子说着，夹起了箫木刚刚送上来的饸饹面，继续说道，“看上去醇香诱人，初尝一定是极鲜香可口的。”

　　“但我毕竟是个南方胃，多吃几口，肠胃肯定是要不舒适的。”王公子不曾想，自己一番不经心的话语，却在李旭南的心中掀起了千翻波浪。

　　其实李旭南同自己的儿子一样，连一碗圆子都还没吃完，就感受到了南北舌尖审美的差距。再想想而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吃了二十年的面食，却总笑着在他们面前称自己为“难得喜好面食的南方人”。

　　但凡他仔细想想，就该知道，即使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热爱面食，又怎么会经常提起家乡的经典小食呢。

　　再加上，以他这几天的旅程的经验来看，他是走一天想一天的饸饹与其它各种面食。那他的妻子，又得是怎么样的思念这一碗小圆子和其他数不尽的江南美食呢……

　　这哪里是他庇护着她呀，分明是她因为爱他而忍耐了二十几年。

　　而愚钝的他，直到吃上这一碗软糯的圆子，才能领悟到他妻子爱得深沉。

　　这如何是他说的，他亡妻当初只想寻个依靠的话，那么这中间的包容与爱，是他这二十年都不曾预料到的。

　　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明白，这个一直被他爱怜的江南女子，当年所下的那个决定的背后，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只可惜，他的这份懂得，整整迟到了二十年。

　　这不是口舌享受的压抑，某种意义上，更是她作为一个南方人，收敛起身上所有南方人的生活习惯，为了他而混迹在北方人群中的忍耐。

　　他始终握着手中的勺子不松手，在王公子和儿子惊讶的注视中，他还是湿了眼眶。他的妻子，那个柔弱又娇小的女子，仿佛就像这碗小圆子，清香可人，细细咀嚼后，又带着醇厚的浓郁。
　　他再舀了一勺的圆子送入口中，依旧清香、软糯。渐渐的，他只觉得，这碗圆子几乎与那个在他记忆深处中的她重合了起来。

　　初见时候的她，无依无靠，一身素衣却收拾的干净，面庞也是清秀可人，叫他看了心中不由得心生怜爱。再后来，他问她要不要同自己一起离开，她犹豫了许久，最后只收拾了个小包裹，便同他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纵使这一别，就是二十几年。

　　“我同你走。你去哪，我便去哪就是了。”记忆中她的声音总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清婉软糯，可如今细细想来，却居然带着那样的坚决与决心。

　　他含泪吃完了这碗圆子，吃完最后一口的时候，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李钏刚想问他父亲这是怎么了，就被白掌柜的拉住了，白掌柜的伸出食指放在嘴间做“安静”的姿势，李钏虽然仍不理解这是为何，但还是听话地没有追问。

　　好半天，李旭南终于收拾好心情，抹干净泪，冲白掌柜的笑了笑，“白掌柜的，想想你送的这碗酒酿圆子。我该想到的，这南北差异，并不像我原本说得那样简单。”

　　箫木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旭南，显然是不敢相信一碗酒酿圆子能让一位北方人不适到落泪。殷柳儿拍了拍他的脸蛋，他才马上反应过来的收起了表情。

　　“这碗圆子实在是太好吃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情绪的失控，李旭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早知道是这样的好吃，我真该早些带她回来吃啊。”

　　李旭南刚说完，便苦笑地低下头。迟钝如箫木，都明白过来了，李大人这样的失控，原来是回忆起亡妻了。更何况是李钏呢。

　　似乎受到了父亲的影响，李钏重新拿起了勺子，一口又一口地，直到把碗里的圆子都吃入肚子里。碗空的那一刻，他似乎能够理解到，是什么力量催使他的父亲留下眼泪了。

　　是他那位，说话时眉眼总是含笑，声音轻轻软软的母亲。

　　父子二人又是一阵无言。半响，李旭南才开口道，“钏儿，该走了吧。”李钏听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把行李包裹什么的都收拾了起来。

　　李旭南于是叫来了萧跑堂，结账的时候坚持要把那两碗酒酿圆子也结算了，箫木执意不肯，一直重复这是他家掌柜送的，可李旭南的态度更是坚决，硬是要把银子往箫木怀里塞。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的白掌柜也走了下来，拦住了非要把银子推回去的箫木，冲李旭南微笑道，“老人家，这钱我们会收下。”

　　“只是不需要这么多的。”说完，又看了眼箫木，“还不快去给李大人找钱来。”

　　“不必找了。这剩下的钱，我是要感谢这道菜告诉我的事情的。”李旭南刚想走，却被掌柜的拉住了。

　　“李大人，这钱我们会收您的，但不能白收。这菜能告诉您一些事情，我们会感到开心。但是菜品都是明码标价的，你可以肯定它的价值，却不必抬高它的价格。不然我们也受之有愧。”说着，白掌柜的接过箫木找来的钱，又放入了李旭南的手中。

　　李旭南看了看手中的找钱，思考了一些，终于也不再坚持，只是笑笑，冲众人都到了声道了谢，便招呼李钏，该继续上路了。

　　“掌柜的……”箫木看着自家掌柜正看着父子二人远去的背影发神，不由想开口叫他，谁知却提前被他给打断了。

　　“箫木啊，是不是萧青离开久了，你的胆子也愈发大了？”

　　箫木顿时觉得，此刻看似笑得似乎人畜无害的白掌柜，比他平时那副懒散到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要可怕个一百倍。

　　“去吧，后院新进的柴火就劳驾你帮忙劈好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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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告诉我封面怎么上传啊……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