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推理]》青蕖

2、济慈之死（捉虫3.0）

　　“你们的手机都还有电吗？”何意想起自己没有多少电的手机，从十点闭馆开始，她已经在馆里待了快一个小时，不知道手机仅存的电能不能撑到图书馆开馆的时候。

　　“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电。”白九第一个回应道。

　　“百分之十。”章祁掏出口袋中的手机，黯然地看了一眼。

　　“有电有什么用？连信号都没有。”朱姒讽刺地说道。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虽然平常进了图书馆信号就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完全一点信号都没有。”何意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说起来今天真的有些奇怪，今天我们占的座被其他人给占了，想着协会里还有一个关于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任务，就到了三楼的隔音自习室讨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结果自习室里的钟坏了，晚了半个钟头。”章尔附和道。

　　“难道你们都没看自己的手机上的时间吗？”何意问道。

　　“说来真的碰巧，我们讨论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时候都是全神贯注地投入，没人去注意挂在墙上的钟时间不对。”王善苦笑着插嘴道。

　　“说什么奇怪，还不是因为有些人运气不好偏偏黏着我们，我们都是被她连累了。”朱姒面露讽刺地看着王善。

　　“你说谁黏着谁？若不是……”王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朱姒的话打断了。

　　“谁接话我就说谁！”朱姒语气不善地说道。

　　“朱姒，够了。”章尔头疼地吼道。

　　“手机的电都省着点用吧，毕竟我的手电并不能支撑两天三夜。”白九沉着镇定地开口。

　　白九的话让众人都想起了自己的处境，看着摆在中间的手电，明亮的光却照不透图书馆的黑夜，不知道能撑多久，也都歇了争吵的心思。

　　“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王善又扶着眼镜，接着说道，“你们曾经听过图书馆之前的起火一事吗？”

　　“你是说前年的那次图书馆起火事件？”章尔问道。

　　“是的。因为乱停的自行车挡住了消防车道，所以消防车没有及时地开进来，等到灭完火的时候被困在一楼的一名女学生已经身亡了。对了，就因为乱停的自行车，一位犯了心脏病的老太太也抢救不及时……从此以后，就有图书馆闹鬼的传闻了。”王善压低声音说道。

　　“你是想吓我对吧！”朱姒抓起包里的一本书扔向王善。

　　王善偏过头，险些被书砸中。

　　王善转过头，狠狠地看着朱姒，那样子，恨不得吃了朱姒似的。

　　“王善……朱姒她一向怕这些，你就不能顾忌她一些吗？”章尔有些无奈，言语中也不由带了几分火气。

　　“还不够照顾她吗？都快把我们自己贴上去了！”王善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这不也是你们自个儿选的吗？”朱姒讽刺地看着王善和章尔。

　　“够了，你们一人少说两句，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窝里横了。”章祁叹了一口气，劝道。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白九上前捡起了那本被朱姒充作武器的书，放在了桌上。

　　朱姒哼了一声。

　　何意看了她们一眼，章尔盯着地，王善咬着唇没说话，朱姒一脸骄横，常梧垂着头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章祁则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情绪，原来这五人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和谐。

　　七人之间被一阵可怕的沉默笼罩。

　　“对了，你们说你们都喜欢诗歌，恰好我们白老师也喜欢诗歌呢，你们喜欢谁的诗？”何意见气氛沉默，开□□跃气氛道。

　　“雪莱。”常梧抢先开口说道，见众人没有注意到她，又飞快地垂下头。

　　“济慈。”章祁腼腆地开口道。

　　“拜伦。”朱姒也开口说道。

　　“华兹华斯。”章尔也笑着开口道。

　　“柯尔律治。”王善最后一个开口。

　　“原来你们都喜欢英国浪漫派诗人，难怪会走到一起。”令何意诧异的是朱姒竟然喜欢拜伦，不过谁能决定一个人有没有喜欢哪一位诗人的权利呢。

　　“不知道白老师喜欢的诗人是？”开口的是王善。

　　“我喜欢中国古代诗歌，最喜欢王国维。”白九露出一个君子式的笑容，眉目温和地说道。

　　“之前就听说过白老师您的大名，却不知道您就在图书馆，如今总算见到了。”章祁一脸崇敬地说道。

　　“不如我们都称呼彼此喜欢的诗人名好了，你们叫我华兹华斯。”章尔笑着提议道。

　　“好啊，华兹华斯。”何意十分捧场地附和道。

　　“原来配电室有电，我们不如去配电室待着吧。今天在食堂收到这手册时本来想扔了，结果兜兜转转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处。”朱姒忽然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欣喜地扬着手中的那本《S大图书馆紧急情况手册》。

　　“图书馆有两个地方的电是由单独的电闸控制，其中之一便是三楼的配电室的电，配电室有电，但是前不久电灯刚坏了。”白九皱着眉头说道。

　　“配电室不是还有紧急发电机，只要去配电室弄一下电闸就好了。”朱姒不耐烦地说道。

　　“但是配电室的紧急发电机已经很久没有启用了，你们中有精通电路的人吗？”白九皱了皱眉头。

　　“章祁，你不是喜欢研究电路吗？”朱姒转过头，美丽的眼睛看着章祁。

　　“章祁他……只是爱好，并不擅长。”常梧支支吾吾地说道，脸上已经涨红。

　　“章祁你行吗？”朱姒看了一眼常梧，又似笑非笑地看着章祁。

　　“朱姒，常梧也说了，章祁他只是……”章尔开口劝道。

　　“我去。”章祁咬咬牙，应了。

　　“你认识路吗？若是走错路可就麻烦了。”白九不慌不忙地说道。

　　“认识的，放心吧。”章祁对着白九露出了一个笑容。

　　章祁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楼梯，便越过朱姒章尔等人上了三楼。

　　常梧把头垂得更低了，王善、章尔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十几分钟，章祁还没回来，何意不停地看着时间，已经是10点半了，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白九在一旁自然是注意到了何意的不对劲。

　　“我去帮帮忙，你们待在这里，别乱走。”白九把《人间词话》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桌上，把手电和钥匙留在了原地，拍了拍何意的肩膀，用手机屏微弱的光照着地面走了上去。

　　何意松了一口气，无论什么事，白九总能做得很好，无论是修复古籍，还是谈诗，还是和她一起做图书返架的志愿者。

　　何意有些闲得无聊，照着往常的习惯，她此刻已经在寝室的床上盘着腿看书了，但此刻，何意忽然瞥到放在一旁的《人间词话》，不由得好奇地拿起白九的《人间词话》，她一翻开，便是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何意看到一段话：“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见何意就着灯光看书，其余几人也拿出了包里的书。

　　章尔拿着一本《华兹华斯诗选》。

　　王善拿着一本《柯尔律治诗选》。

　　朱姒拿着一本《拜伦诗选》。

　　常梧拿着一本《雪莱诗选》。

　　何意注意到她们四人手中的书上都贴着索书号，显然她们看的都是图书馆的书。

　　若是S大图书馆馆长看到这一幕一定很高兴，在人均读书少得可怜的现在，还有人愿意在这微弱的灯光下读诗。

　　何意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见朱姒拿出笔在书上认真地勾划着。

　　她居然用笔在图书馆的书上勾划！

　　何意犹豫了又犹豫，在看到那书显示着书的年迈的泛黄的扉页时，还是轻轻叫了一声朱姒。

　　“朱姒你这样直接在书上勾划不太好吧，毕竟是图书馆的书。”

　　“又不是你的书，你心疼什么劲？”朱姒转着笔，一脸不屑地看着何意。

　　何意看着朱姒，她的脸上化着妆，她穿着时髦，她读诗，她手下不停地勾划着，她喜爱的柯尔律治难道不能让她明白，需要尊重的，不止是人吗？

　　这些书，活得远比他们久。

　　这书比你的年纪还要大，甚至比你的父母的年纪还要大，你勾划的时候想不到这一点吗？这句话几乎要从何意口中脱口而出。

　　却听见章尔出来打圆场。

　　“朱姒，用这支铅笔勾划吧。”

　　朱姒却没有接过笔。

　　“抱歉，这是我们读诗的习惯，是一定要用笔勾划着才能读下去的，而且，当你翻开一本书的时候，看见里面有着前一双翻过的手留下的笔记，不会觉得亲切吗？我们都很喜欢读这样的书。”章尔又转过头对着何意说道。

　　“大家都是这样的，你习惯了就好。”王善帮腔道。

　　“而且你看许多书画上不也盖了许多章吗？我们这些批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给后人留下印记啊。”章尔笑着说道。

　　何意几乎忍不住想要冲出图书馆，不然她真的会忍不住想要把手机拍到章尔笑着的脸上。

　　给书画盖章的人都已经作古了，那你们要不要也跟着他们去死一死啊。何意压住了想要吼出来的这句话。

　　常梧则低着头。

　　朱姒没有要章尔的笔，仍一边用黑色的签字笔在书页上似出气般重重地划着，一边轻笑着对何意说:“你的样子倒和当初的章祁许旒一样，但最后，章祁不也还是和我们一样在书上批注，我们还常常比谁批注的图书馆的书多呢？”

　　章尔等人闻言都垂下眼没说话。

　　何意咬着牙，没说话。

　　真是荒谬，当你用着一本并不属于你一个人的书时，如何能说出这种话？

　　当你毁掉这本书的性命时，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

　　何意的手颤抖着合上了《人间词话》。

　　何意已说不出话了，她在图书馆当了很久的志愿者，同白九一同修补过许多被故意损坏的书，擦过许多留在书上的铅笔字迹，许多书如同苍老的带着伤痕的老人注视着他们，许多书如新生却残缺的婴儿注视着他们。

　　她在图书馆还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当年有一位著名学者在暮年时把从许多年前收集而来的许多旧书都捐给了图书馆，为了让所有学生都能读到那些宝贵的旧书，那位学者是匿名捐赠的，图书馆接到那些捐赠的旧书时，书除了年代久远有些泛黄外，没有一个字的笔迹，可见学者对书的爱护之深。

　　或许现在朱姒拿的那一本书就是那学者捐赠的。

　　何意觉得，或许不该有图书馆，当一件东西唾手可得的时候，总会以为它是随手便可以抛弃的。

　　你拿着的这本书，并不是手一挥就随随便便来到你身边。

　　当年逃难都要带着一箱子书的文人们若是活过来看见这模样，估计恨不得从来没有和平吧。

　　这些书，没有毁在可以夺人性命的战火中，在无数人手中的流转存活了下来，但是，却毁在了这群自称诗歌爱好者的手中。

　　济慈的诗歌里，拜伦的诗歌里，雪莱的诗歌里，柯尔律治的诗歌里，华兹华斯的诗歌里，可有半句教你们去毁掉这艰难留存下来的连一个字都不属于你们的书籍？

　　何意又庆幸白九不在这里。

　　当一个你愿意花一辈子去待在那里的地方，被人故意毁掉时，还带着一种炫耀式的耀武扬威，你会是什么心情呢？

　　何意想起博尔赫斯，他以为天堂应是图书馆的模样。

　　但是他说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人会用这样一种方式去毁掉这座天堂？

　　朱姒的包里传来一股震动声，何意猜她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章祁已经上去很久了，除了刚开始的一点脚步声，再没听见他的声音。

　　白九上去也有十分钟左右了，怎么还不下来，何意看了看时间，手机还有百分之三十五的电，有些担心。

　　“不就去拉个电闸吗，怎么用了这么久？”朱姒埋怨道，精致的面容有些扭曲。

　　“我也上去看看。”何意不想和她们待在一起，转身借着手机的手电筒的光，上了楼。

　　“我们也去。”何意上楼的时候，听到了章尔动听的声音。

　　当何意到三楼时，只看见白九呆滞地站在门口的背影。

　　何意准备越过白九走进配电室的时候，白九伸手拦住了她。

　　当何意看清配电室的一切时，几乎呆在了当场。

　　“济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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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出自王国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