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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路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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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心初相许,两下不自知。
一天忙将下来,他们两人皆是累得团转。于是不待找个酒楼客栈,便于集市空旷的角落,只就这日薄西山,两屁股便坐了下来。
随后,首次赚钱的邢将军摊开包袱皮,将他们卖艺得来的钱尽数堆起,一点一点的开始了她的数钱大活计。
不时,面前一堆儿银钱便刷刷的被她摆齐归了类。张张个个数下来,竟有三十两零五钱六文。
这么个数目真真让宁白吃了一惊。
他想不到只是一个白日而已,他俩人竟就能空手套了恁多的白狼。然那邢清秋却是自小长在富贵乡,三百两在她眼里都算不得什么。这三十两在她这里亦是与众不同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不因杀戮而得来的赏赐。
即便她邢家那般多庭院良田,那般多家仆宝驹,可午夜梦回,她总觉得,周遭一切都似是蒙着一层腥厚的血。
有时她只想当个平凡人。
可想归想,她也一直都清楚这不可能。
眼前堆着自个儿不偷不抢赚来的银钱。
她其实明白,这终归不是自己的。而她,早晚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
眼下虽有些遗憾,邢清秋却还是通透的。她知道如果真成个平凡人,亦会有许多普通人无法跨越的困难,且,又怎知做平凡人的她,不会向往刀枪阵里当罗刹这种不平凡的活法呢。
略一感叹,清秋还是迅速将思绪收回:
“对着银子伤春悲秋,岂不是人世间最大的做作。”
面前那堆小金山被她利落的分成了两份,
一份自己,一份白兔子。
宁白呢,则一直忽闪着眸子,只在一旁静静的看她动作。
眼前英俊若少年般的女子,他总忍不住瞧。一次一次的,偷偷摸摸的,或者光明正大的。
瞧她方才有点不开心,瞧她随即又恢复开心。
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只一心想道:“她若愿意告诉我,便会自己说的。”
“再或者,说与不说都没干系,她最后是开心的便就好了。”
在他心里,眼前的少女与千万众生都不同。
无论她怎样的表情: 英勇的,冷静的,笑的,还是凶的,无论哪一种,却都闪着光。
宁白自认笨嘴拙舌,说不清那光是什么颜色。但他却能无比清楚的感受得到:
那种光时刻在照着自己。穿透过眼睛,直到达心脉,这却不够,光还在那里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小花。
如果说,他原来要娶邢姑娘是为的责任和担当,那现在除了责任外,他分明听见自己的心在可劲儿大叫着她的姓、她的名。
“这便是四娘说的爱上一个人?”
他不懂,爱竟然这么奇妙?
四娘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响:“爱上一个人,你一整个心都会是那个人,你怕她哭、怕她痛,忍不住念她的名字,会觉得她怎么样都是极好的,甚至她的粗鲁莽撞,都是世间最多的娇憨。”
宁生直觉得四娘说的就是自己,他好像真的爱上邢姑娘了。
正呆呆发着花痴,却见清秋推了其中一份的银钱到他跟前。
听她言语,通晓了她的意图,宁白心里登时难受起来。
她同他分得这么清,自己在她眼里,原竟只是个没相干的?
咬碎一口银牙,宁白似赌气的接过那十几两。偏过头去,便一个字都不再说。
然他不知,这在邢清秋的眼里却全然成了另一副形容,清秋只当做了他是爽快,心里也很是受用:
“好男儿!这宁白竟一点也不扭扭捏捏。长了个女人的样子,有些时候行事却还挺有爷们儿的风格。”
于是非常诡异的,她对宁白的印象上了几分,却不知人家是在生她的闷气呢。
想不出若叫宁白知了她的想法,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找客栈的路上,宁白气呼呼的走在前面,一声也不同她搭腔,全没了往日形容。
邢清秋走在后面,看他的背影看的分明。
她毫不清楚这人倒是抽了什么风,只得加快脚步,欲追上他。
谁知这厮直好似背后长了双眼睛。自己刚快赶上,他就又自行将两人间的距离扩大了,气的清秋简直要骂娘:“臭没定形的读书人,一会儿扭扭捏捏,一会儿又爽爽快快,一会儿晴天一会儿下雨,这回子倒是又来了冰雹子,小性起来比姑娘还磨人。是我不能懂,还是说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这么个古怪性子!”
气得她也不去管找客栈的正事了,只管跟着疾走的书生:“本将军倒要看看这个家伙想去做甚!”
这个家伙……
邢清秋龇牙。这个家伙……怎感觉一遇见他,自己就忍不住现原形!
清秋跟着他,直穿过一个个高挂招牌的铺子,一展展随风飘摇的酒家幡子。忙着归家的商贩,和姑婆拌嘴的文士,喝醉的父子。
许久,宁白终停到了一个摊儿前。他左挑挑右捡捡,好像正同那摊主说些什么话。
天快黑了,已有人家点起灯烛。或明或暗,有时丰盈,有时灯火阑珊。许是为方便宁白挑捡,摊子上便也支起一只。泛黄的微光打上他的侧脸,睫毛在面上留下深重的阴影。眼动则阴影动,好似蝴蝶,振翅飞行。
又恰有风来,引得烛苗微晃,直摇曳出他面上一片莹润,树叶沙沙作响。
邢清秋看着这一幕,不觉有些呆了。
那摆摊的大概赶着回家,却没想到临了又来了一单生意,这会子正双手托了所卖之物唾沫横飞,可劲的向摊子前白小哥鼓吹。
看着浅浅暮色中,正低头认真挑着东西的宁白,清秋很是好奇:“是要买啥?竟让这个傻书生眼巴巴跑了半条街。”
于是悄摸摸走近,她定睛一看,看的分明。但身上却顿时好似长了许多蚂蚁毛虫。
一派的不舒不爽,尴尴尬尬。
原来那个街边儿小摊摆的不是别的,却是一堆儿姑娘小姐价最待见的胭脂和珠花。
宁白他在买珠花……
宁白一个大男人喜欢胭脂珠花……
生情都耿“直”的邢将军,实是无法想象宁生带着珠花抹着粉同那些男宠一起尖嗓子、扭屁股的形容姿态。
即便他长那么个样子。
秋风好冷。
原来她觉得不错的这人,爱好竟还这么特立独行
秋风好冷,邢清秋只觉周身一阵恶寒。
在邢清秋萧瑟的注目之下,宁白终于讨价还价买得了他的珠花。
清秋飞到了一眼:是个青绿色的。
随之那物件就被他小心收到了衣袋里。
清秋咽了一口酸水,直发现,买好了珠花的宁白神态竟都变得柔和起来,一反方才一脸冰霜。
“看来,每个人都能在失落的时候,被所在乎的人或者物治疗呢。”清秋幽幽的想 “他倒是被治好了,谁来治我?”
本以为宁白只顾着看他的珠花,早把找客栈丢到九霄外了。却没想到眼前不远就有家客栈,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
走向客栈的时候,无需宁白来拉开距离,她也自发去了他二丈远。
“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一挥肩上长巾,小伙计嗓子飞扬,甚讨好的出腔拿问。
“住店!”
“两间!”
俩人同时开口,又同时补充,罢了悄悄看对方的眼不巧又撞到一起。
清秋尴尬,宁白别扭。
伙计看他俩人的形容,却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有有有,您二位且来。”
邢清秋松下一口气,幸亏着伙计哥儿不爱看话本子,若是逃着气弄一遭“本店只有一间房了”,岂不要她老命。
她不要跟一个爱珠花的男儿家住一起!
夜已深,对门大吵大闹的醉汉已沉沉睡去。除却几声梆子外,万籁俱已寂。
邢清秋坐在桌前,手拎着半盏子茶水瞎胡晃悠,间或有几滴溅出,轻飘飘落在桌上。
她的思绪一直飘到很远。
又古他们来救自己的时候,怕身份暴露,便没有交待他们任何事情。
她现在毫无头绪:小绿是谁派来的?能在自己身边演三年,难道会只是个小角色?他们的目的只是自己一个?
她甚至想到了父亲的死。
邢清秋将杯子狠狠掷下。
父亲的死,她一定要为了母亲,为了自己,查出来,查个清清楚楚。
正想着不如趁此夜深无人之际,拿出玉哨唤来又古,教他去查探查探。门外便陡然有脚步声,强拉回了她的神游。
眼神瞬间凌厉,仍是那个杀敌无数的少年将军。她利喝一声:“谁!”
门外迟疑了一下,随后闷闷出了声:“我,宁白。”
一听是他,便过去开了门。
手扶着门沿,邢清秋似笑非笑的朝他望去:“何事。”
只看见门外书生像是将将洗漱完毕。
衣衫略有些散漫,乌瀑散着,末梢点点水,双唇微微红,眉眼蕴了重重风情。
美,真美。
他那里只有些干干的开口,眼帘微垂:“你已歇息了啊……”
诶?
邢清秋莫名其妙,他大半夜的来敲门,竟只是为了问这个?正欲口头上泼他半盆水,却被宁白占先,先一步张了嘴:“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被塞在了手上,宁白见鬼似的匆匆走了。
这小兔崽子好生怪相。
重新关好房门,邢清秋随手打开了宁白塞给她的布包。
包里是一张卷着的纸和一小匣子。
打开了纸,清秋呆住了。
纸是画纸。
画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女子站在一只狼的旁边,面上表情看不那么清,却足够分明是笑意。
她脚下散着几片落叶,好像是轻风乍起,又不知哪家的飞花,栖在了肩头。
她又有些恍惚的打开那个匣子:正是白日里瞧见的那个碧色珠花。
原来宁白去首饰摊儿是因为自己。
邢清秋当了十九年的男人,她从未拥有过一个女儿家的首饰。想起宁白他为了自己而笨手笨脚挑首饰的样子,她心里既好笑又感动。捧着那个珠花,不觉便脱口而出:“真是个傻子。”
翠绿色的珠花质地不如娘亲的任何一个,可清秋仍然把它好好看了个遍,然后放进了自己的暗袋里,同自己幼年的乳牙、母亲给的玉佩放在了一起。
他们两个就这样结伴而行,无所谓速度,什么都不去管。
时间越长,邢清秋愈发觉得宁白这人妙不可言。
他表面上懦懦弱弱,好似什么都怕。可是只要有危险,他即便怕,也要挺着脊梁骨,顶在自己前头。他还会照顾她的莽撞粗鲁。会洗衣,会做饭,会弹琴,还会写诗。
他还生的那么俊,世上无双的俊。
邢清秋挺待见他的,甚至于一想到京城将至,她就很不开心。
其实,邢将军是喜欢上不够完美的宁公子了罢。只是悄悄默默地,她自己竟都未发现。
除了人生以外,再没有能够走一辈子的路。
所以京城,它还是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要考试,请假三天,周5,6,7,然后开启更新模式,这三天我先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