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28、互不相欠

　　宋青的伤不是太重，前世今生，她多次身受重伤，很多次都比这次严重得多。

　　最重的一次是在她十六岁那年，与突厥左贤王哥舒衍在嘉峪关外的一战。

　　那是她作为银面铁骑大统领的第一战。没有兵法、没有列阵，一战定输赢。

　　那是天恒二十三年，哥舒衍领兵三十万攻打嘉峪关，却在乌蒙山谷遭遇埋伏，误中陷阱，损失惨重，而设伏者不过千人的银面铁骑则全身百退。

　　哥舒衍大怒，在嘉峪关前叫阵，欲与银面铁骑一决生死，若赢，当取银面铁骑大首领性命，且要宋家军开城门正面迎战。若输，则赔上哥舒衍一命，并退兵三百里两年内不再犯境。

　　那一战，足足打了六个时辰，宋青在小白的帮助下，才险险一胜。虽然胜了，她却身中十八刀，银甲里面的白衣遍染血色，她依靠着‘不能在敌人面前倒下’的信念，任小白将她带回嘉峪关内，刚进了城门，她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昏迷十几日才抢回了一条小命。

　　那一战，银面铁骑一举成名。

　　银面铁骑的前身，是宋家军战死兵士的子女，及至后来，又渐渐加入了关内外被突厥残害所致的孤儿。这些孤儿，被宋啸风收归一处，平日里除了帮忙做一些军中杂物，闲时便派专人教他们习武、学文。宋青自五岁起便与这些孤儿同吃同住，为了掩饰身份，她穿男儿装，做男儿态。至七岁，她初识洛天涯。

　　洛天涯给她灌输了培植隐卫的理念，所谓隐卫，要比一般兵士强大许多，又与专司护主的暗卫有所不同。他们拥有特殊能力，执行特殊任务，且身份隐密，不为其它人所知。

　　宋啸风闻听后是大为赞赏，于是，在宋啸风的支持以及洛天涯的襄助之下，有针对性地强化对孤儿们的训练，逐步拣选、淘汰，至三年后，余者一千余众，皆身强志坚、聪明果敢。于是，这一千余特别栽培的隐卫便开始修习上乘武艺，研习兵法谋略以及针对各人素质的特殊技能。

　　那一年宋青十岁，虽是这一千隐卫中唯一一名女子，却并未被人所察。但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娇丽容颜渐渐惹来关注。洛天涯便送了她一只白银面具，与他自己所戴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宋青自此便以面具遮面，本来的容颜渐渐被遗忘。

　　这一队隐卫，在训练之余，曾多次执行刺探任务，哥舒衍穿越沙漠突袭西域十八城的情报，便由隐卫所查，而后，哥舒衍举兵反扑嘉峪关，亦是由隐卫先一步将消息送回，这才有了克里雅山口设伏。

　　克里雅山口一役，是隐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参战，因隐卫的身份不可被他人所知，故这一队隐卫便如宋青一般皆戴上白银面具。银面铁骑，便由此而得名。

　　而事实上，所谓的银面铁骑，极少有全体对敌正面作战的机会，大多数都是以十几人为一小队，分领任务，各司其职。这一次，宋青调动了银面铁骑甲字营的整整一百二十人，已是颇为可观的数目了，更不用说，她还同时调动了两位副统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之事。

　　隐卫在被唤作银面铁骑之前，便已经通过挑战的方式，选出了最为出色的五个人，这五人不仅是武力最强者，亦是应变、决断、分析等等能力最为出色之人。而这五人之中，又以宋青为最，因而，她当之无愧成为隐卫大统领。

　　当然，那一千隐卫并不知晓宋青的真实身份，甚至不知她是女儿身。即便是那四位副统领，亦是在嘉峪关一战，宋青身受中伤之后，方才得知。而那四位副统领，在宋家军中亦有相应的掩饰身份，周仁周义兄弟俩，是宋啸风的一等亲卫，而陆殉与妖无错，便是将军之女宋青的贴身侍卫。
　　今日，承影与龙雀之所以没同宋青一起出城送行，便是因为她们要去城外接洽银面铁骑的两位副统领：陆殉与妖无错。

　　此时，见宋青精神尚可，二人便开始一一禀报。

　　承影道：“陆殉在北城外的别院等候，甲子、甲丑、甲丁三队已到，还有三队分别在明后两日到达。”

　　龙雀道：“南城外的农庄已到四队，其余两队已按照小姐的命令前往南疆。”

　　宋青沉吟片刻道：“通知陆殉、妖无错，暂且按兵不动。”

　　“是。”承影应声，便退出寝室，到了院子里，从头上取下一支银簪，将簪头放在口中，轻轻吹起，只听一声声嘶嘶如虫鸣一般的声音蔓延开来，须臾，便见一只大鸟凭空出现，双羽齐收，快如流星，却在距离承影几丈远的高度展开双翅，盘旋几周后，方才缓缓下降，承影微笑着伸出手臂，那大鸟便稳稳地落在她的小臂之上，竟是一只硕大的猎隼。

　　“还是这般臭屁啊金子！跟你主子一样！”承影曲指轻弹猎隼的头，惹得那猎隼‘嘎’的一声轻鸣，然后用头去顶承影的俏脸，承影咯咯笑着，一边将一只黑色布条绑在它的脚上，一边叨唠：“金子啊，我知道你也想小姐了，但是今天不行啊，小姐她受了伤，不能出来见你。你记得要把小姐的命令赶紧送到那个妖物手里，千万别贪玩啊，耽搁了小姐的大事儿，看我不把你头上这簇漂亮的小金毛给拔光喽！”

　　猎隼‘嘎’的一声瞪了瞪承影，旋即脱离她的手臂在她头顶盘旋一圈之后，便直拔天际，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承影仰头看了一会，才收回视线，长长叹了一声，正准备回寝室服侍宋青安睡，却听见院外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不一会，凌楚寒进了红泥苑。

　　“给王爷请安。”承影急忙迎上去行礼道：“小姐已经……”

　　凌楚寒不待她说完，脚步不停，径自往寝殿而去。

　　“王爷！”承影着急，却又不敢动手拦他，本想着以小姐睡下的因由拦下他，却不想他听也不听，直接进了寝殿。

　　寝殿中，宋青靠着床柱坐着，披散的长发柔顺地罩住她的削肩。一张白到透明的小脸带着病弱的憔悴，与平日里那活色生香的美艳相比，此时的宋青好似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丹青。

　　凌楚寒在门口处停顿了片刻，然后慢慢地走到床前，慢慢地在床边坐下。

　　承影和龙雀见此，下意识便欲上前一步。她们可没忘记，今日是洛公子将受伤的宋青送回来，而他这个小姐名义上的夫君，却直到此刻才出现。虽然没有问小姐是如何被伤，但是小姐好端端地被宁王带走，却受了伤被洛天涯送回来，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宁王爷没有保护好小姐。
　　既然如此，她们二人岂能相信这个宁王爷？

　　“退下。”凌楚寒只看着宋青，没有回头，但是言语中不容置喙的霸气，仍然叫承影和龙雀顿了脚步。

　　虽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出去，二人齐齐看着宋青。宋青微微颔首，二人才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
　　凌楚寒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十分的不舒服。这两个丫头，对宋青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对他的敌意也是毫不掩饰，甚至直到现在，她们从来不以‘王妃’来称呼宋青，也就是说，在她们心里，他，从来都是外人，是与她们小姐分庭而居的外人。

　　“王爷有事请讲，宋青有伤在身，不宜久坐。”宋青淡淡开口，声音显出几分虚弱。

　　凌楚寒想起她腹部的伤，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扶她躺下，却在半途又收了回来。摊开的手掌慢慢捏紧成拳，他缓缓道：“不管你信不信，本王没想要你死！”

　　“我信。”宋青很爽快，甚至唇边犹带着淡淡的笑，淡淡的讥诮的笑：“王爷此时还不能弃了宋青这步棋。”

　　凌楚寒捏紧的拳头微微的颤抖，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一抹冷酷的笑：“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再多作解释。”

　　“这一次，算是扯平了。”宋青冷笑。

　　凌楚寒挑眉，疑惑地看着她。她扯了扯唇角，虚弱地道：“当日夜宴王爷责怪宋青不信你，这一次宋青便想赌上性命信王爷一次，不过……”

　　凌楚寒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捏住，疼到窒息。他动了动唇，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他能说什么？这一次，的确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宋青已接着道：“所以，我们扯平，互不相欠。”

　　凌楚寒垂首，不敢去看宋青那青白的脸色，沉默了半晌，才郑重的道：“不会再有下一次。”

　　宋青冷笑，幽幽道：“王爷的底牌宋青从不过问，至于宋青的底牌王爷也该适可而止，即便王爷有了过河拆桥的打算，也该等先过了河站稳了脚再亮家伙，您说是不是，宁王爷？”

　　凌楚寒的心底微寒，他早料到宋青会猜测到他的意图，也料到她必然会抵触抱怨，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决绝，这是要与他泾渭分明了吗？

　　看着那疏离讽刺的笑意自宋青那两片苍白的唇上绽开，凌楚寒只觉眉心一抽一抽的疼痛，他猛然起身，拒绝再去看那令他心乱的容颜，沉声道：“从此以后，你的底牌，本王不再探究。”

　　得到这个保证，宋青满意的长叹一声，随后艰难的缓慢地躺了下去，虚弱地闭上眼睛，懒懒道：“该说的都说完了，王爷请回吧。”

　　凌楚寒默默地听着她缓慢躺下的声音，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却不知为何也没有离去。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一片未到花季的梅树，突然想起那一日晚间，他握着她的手，在这梅林间挥舞月刃的情景，不知不觉的，唇边竟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