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25、照夜狮子

　　一夜未眠，再加上殚精竭虑，宋青白皙如玉的脸色隐隐透着青灰，眼睑下明显的青黛，加上眼白里隐约可见的几缕红血丝，让她整个人透出了一种病态的憔悴。只有那两朵红唇，因为涂了‘冰肌玉露膏’的缘故，更显得娇艳欲滴。

　　从来不施粉黛的宋青，今日特意让龙雀给她拍敷淡淡的脂粉，盖了眼下的青黛，掩去脸色的青灰，又在双颊拍了些桃色的胭脂。

　　今日与父亲一别，不知要何时才能相见，她要用最好的状态出现，让父亲放心。她特意穿了那套在嘉峪关常穿的红色骑装，将头发高高梳起，以同色丝绸绑束，简单利落，英姿飒爽，如同身在嘉峪关时一样的张扬肆意。

　　宁王府门前，马车已备好，凌楚寒站在府门前面色冷漠，一如往常。突然，听到马蹄笃笃由远而近，他心下疑惑，在江宁城里，能够当街骑马的，只有皇室成员，即便是官拜正一品的丞相沈成书，也不敢公然在江宁城内的街道上打马而行。而这一阵马蹄声声，步履轻松，步伐颇大，听蹄音便是一匹不可多得的良驹，会是谁呢？

　　凌楚寒凝目望着马蹄渐近的方向，却听到身后一声响亮的哨音，那马蹄声突然转急，只眨眼之间，便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奔驰而来。

　　照夜狮子白！

　　凌楚寒一眼便认出了这匹千金不换的绝世良驹，震惊的眼底掩饰不住的贪慕之色。但是眨眼之间，已有一道红色的身影从他身后飞起，稳稳地坐在了那雪白的马背之上。只听骏马一声带着喜悦的长嘶，伴随着少女脆似银铃的笑声，就那样从他眼前一阵风似的掠过。

　　随着马蹄声渐去，那红衣白马的画面，似是一场梦幻般在众人的眼前化作点点晨光，恍若从不曾出现过。

　　然而，当众人自那梦一般的震撼中渐渐回神，却再次听到那马蹄声，只须臾之间，已经停在了宁王府的大门前。

　　宋青纵身跃下马背，揉了揉那马颈上长长的鬃毛，将脸贴在它的脸上，轻声道：“小白，你乖乖等着姐姐，不准乱动哦！”

　　凌楚寒忍不住一个激灵，那可是照夜狮子白啊！日行千里，千金难寻的西域宝马照夜狮子白啊！怎么能给它这样一个幼稚的名字，简直是暴殄天物！

　　显然的，照夜狮子小白却并不以为然，它极为受用的打了一个响鼻，伸出舌头舔了舔宋青的手掌，很是亲溺。

　　宋青放开它，转身走到凌楚寒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道：“臣妾参见王爷。”

　　凌楚寒看着她那比往日更加红艳的唇色，只觉双眼灼痛，他闭了闭眼睛，不再看她，淡淡道：“起吧。”

　　“谢王爷。”宋青面无表情，接着道：“今日送爹爹回嘉峪关，此一去不知何日才可相见，请王爷允许臣妾出城，骑马相送。”

　　听着她无悲无喜的声音，凌楚寒心里说不出的烦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淡漠地扫了一眼那匹照夜狮子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王妃要骑着那匹马去送行？”

　　“是。”

　　“今天父皇会在西城门亲自给宋将军饯行。”

　　“臣妾知道。”

　　“王妃想好了？”

　　“是。”

　　简短的对答，二人不曾互看一眼。凌楚寒不再多言，转过身，走到他那匹通身黑色，只有四蹄雪白的马前，一跃而上。

　　宋青低着头，待凌楚寒上马后，她才起身微笑着走向小白。脚尖点地，已经稳稳落于马背。

　　小白兴奋地踮了踮马蹄，这才迈着碎步，跟着队伍前行。这速度对于日行千里的小白来说，堪称龟速，小白时不时地便会不耐烦的打个响鼻，宋青便宠溺地敲它的马头，轻笑道：“小白听话，待会送走了爹爹，姐姐带你去城外草场，让你跑个够！”

　　小白竟似听懂了宋青的话，低低地嘶鸣了一声，便屁颠屁颠地踏着小步傲骄的越过凌楚寒的黑马，径直挤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凌楚寒听着那一人一马的互动，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当那一红一白的身影从他身旁离开，渐渐走出他的视线，他唇角的笑意便也渐渐地消失无踪。

　　西城门外，宋啸风牵着一匹枣红色大马肃然不动，周仁站在他身边，后面是十名宋啸风的亲随，均牵着马整装待发。不远处有几辆马车，云娘领着宋然站在马车旁，面色淡然。宋然的眼中则带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对即将的远行一副迫不急待的样子。

　　宋青一眼看见父亲，却不见四皇子。正纳闷儿间，便见由东面驶来一队车马，缓缓地行至城门外，当中的一辆马车掀开车帘，四皇子凌楚宣便眯着一双惺松的桃花眼，跳了下来。

　　他旁若无人的伸了个懒腰，可伸到一半，便看见了骑在白马上的宋青，那桃花眼斜斜一挑，便迈着大步，冲宋青而来，只是还没接近宋青，便被小白一声低低的嘶吼吓得停了脚步。

　　“三嫂……”他那双原本就邪媚无双的桃花眼此刻可怜兮兮地望着宋青，宋青噗嗤一乐，跳下马背，在小白脸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才对凌楚宣说：“四弟此去嘉峪关，定要保重。宋青已经跟爹爹交待过，殿下就住在爹爹在肃州的府邸吧。”

　　“哦？”凌楚宣挑眉笑道：“那宣就住在三嫂当初的闺房可好？”

　　“有何不可？”宋青笑道：“只是三嫂闺房简陋，四弟到时候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不嫌弃……”凌楚宣笑道：“宣此时，到颇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哈哈！”

　　正在此时，皇帝的御驾到了。

　　宋青其实不太理解皇帝此行的目的，是在向父亲示好？还是在给自己施加压力？前世父亲这次回嘉峪关，皇帝是没有出现的。但这一世，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很多既定的轨迹都因为她的重生而发生了偏颇，所以，想要以前世的轨迹来破解命数已然是不可能了，她唯有照着自己的目标，主动出击，见招拆招。

　　御驾一到，所有人都跪地叩首，高呼万岁。皇帝下了龙撵，由亲随太监扶着，直接上了城楼。随他一起到来的太子凌楚宸，则目不斜视，径自到了宋啸风面前。

　　“宋将军此去嘉峪关，为我东凌百姓守住一方安定，本宫代替父皇敬将军一杯，望将军一路顺风。”凌楚宸自身后随从的手中拿起酒杯，同时那随从将另一杯酒递给宋啸风。

　　“臣，定不负皇恩！”宋啸风单膝跪地，接过酒杯，随着凌楚宸一饮而尽。

　　凌楚宸并不扶起宋啸风，居高临下的道：“父皇此次将四弟交与宋将军，是要他深入军营，磨磨他顽劣的性子，听闻嘉峪关兵神将猛，还望宋交军以国本为重，不吝赐教才好。”

　　“臣惶恐！臣定以四皇子殿下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隐瞒！”宋啸风垂首，毕恭毕敬。

　　“哎~”四皇子凌楚宣不知何时站在宋啸风身前，双手托起他道：“宋将军言重了，本宫只是去军中历练，又不是去接管宋家军，你慌什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巨变，宋啸风直接双膝跪地，他身后的所有亲随均跟着他双膝跪地，齐声道：“宋家军但凭皇上吩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高呼声过，西城门外瞬时鸦雀无声，肃穆压抑的气氛漫延开来，令人紧张得冷汗岑岑。

　　城楼上的皇帝睥睨着众人的表情，忽然哈哈一笑，抬手道：“宋将军平身吧，皇儿言语无状，将军莫要当真。天下安定，乃民之所向，朕之所望，宋家军于西疆坚守国门，朕在此守住百姓万家。西疆定则百姓安，宋将军，可明白？”

　　宋啸风与众随从再次跪地高声道：“皇上英明，臣等万死不辞！”

　　宋青冷眼看着皇家父子的旁敲侧击，这几句看似简单的对话，无不饱含深意，字字诛心。暗示，警告，威胁，全在这短短几句之间，看来这次送行，真正的意图，是想敲山震虎，逼迫父亲自乱阵脚。

　　又一轮客套虚伪的送行之礼之后，宋啸风上马辞行。宋青牵马而出，跪地向着皇帝道：“启禀父皇，父亲此一去，不知何时相见，儿臣想送父亲一程，望父皇恩准。”

　　城楼上的皇帝眼眸微眯，没人看得见他那变幻莫测的目光，只听他淡定无波的声音道：“难得你有此孝心，准了。”

　　宋青谢恩后，便纵身上马，追随宋啸风策马而去。

　　皇帝看着那红衣座下的白色骏马，低声道：“陈伐，那匹马……”

　　陈伐上前一步道：“回皇上，此乃照夜狮子无疑。”

　　皇帝眯眼看着那远去的身影，语带疑惑道：“难道是她？”

　　陈伐道：“两年前，宁王妃芳龄不过十六。”

　　点到为止，陈伐向来不枉作揣测。

　　皇帝点头道：“不错，十六岁，别说女子，即便是男子亦难成那等战绩。”

　　城楼下，凌楚宸一动不动的凝望着远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那红色飘摇的倩影，仿佛开在他眼底的彼岸花，用火一般燃烧的浓烈，延伸出细碎的纠缠。

　　凌楚寒淡漠的目光在触及到凌楚宸旁若无人的专注时，瞬间冷凝。他沉声唤道：“无伤，无痛，去跟着王妃。若她有一分闪失，你二人便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声音未落，两条人影已打马而去。

　　凌楚宸终于从这刻意提高的音量中抽回神智，他温煦一笑，向凌楚宸道：“三弟怎么不亲自跟去？”

　　凌楚寒面不改色：“王妃与宋将军自有体己话要说，本王不便去打扰。”

　　凌楚宸笑了笑：“方才见王妃气色不佳，如此打马相送，去途不知安宁与否，当日王府刺杀尚未结案，三弟还是小心为妙。”

　　凌楚寒面色不虞，冷笑道：“本王的王妃不劳皇兄费心！”

　　“如此便好。”凌楚宸微笑点头，遂不再多言，转身随御驾而去。

　　凌楚寒一动不动，目光悠远，眉头已深深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