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24、大隐于市

　　当宋青走进将军府的书房，宋啸风和周仁都是吃了一惊。

　　宋啸风迎上一步，道：“青儿，你怎么来了？”

　　“有一些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嘱咐爹爹。”宋青只想速战速决，那秘道的事情不能暴露，越早返回，风险越小。

　　“爹爹，你不要问女儿为何这样做，但女儿接下来所说的话，爹爹定要记住。”宋青郑重地看着宋啸风：“爹爹回到嘉峪关之后，定要与四皇子同住一处，最好是形影不离。我已经传信给周义，命他调银面铁骑丙字营替换掉普通兵士，护卫在四皇子左右。”

　　“难道四皇子会有危险？”宋啸风看着宋青严肃的样子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

　　宋青摇头：“女儿不敢确定，但如果四皇子在军中出了事，爹爹和宋家军都会受到牵连。”

　　“我明白。”宋啸风叹了口气。他到现在也看不明白皇帝这一手棋是什么意思，四皇子出了名的玩世不恭，皇帝难道还指望他去收服宋家军？

　　“爹爹，我已命陆殉和妖无错领甲字营化整为零，秘密前来江宁助我，其它银面铁骑的兄弟我也在军中有所安排，由周仁和周义调度。万不可让四皇子瞧出端倪。”

　　宋啸风有些踌躇：“青儿，银面铁骑威振西疆，若想不为四皇子所知，恐怕不易。”

　　“我怀疑此次皇上让四皇子去西疆的主要目的，便为的是银面铁骑，虽然四皇子看起来放荡不羁，但是爹爹千万不能小瞧了他，能独自在皇宫里游刃有余，此子绝非善类。”

　　周仁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何不将银面铁骑留在秘密营地继续待命，反而要放到四皇子眼皮子底下去？”

　　宋青道：“再秘密的基地，也躲不过有心的追查，既然无处可藏，反不如暴露人前。若水滴入海，你可还能寻得那是哪一滴？”

　　周仁豁然开朗，眉开眼笑地看着宋青道：“大统领果然当得足智多谋四个字！”

　　宋青白了他一眼，却没什么心情与他玩笑，正色道：“周仁，你要记住，如非万不得矣，不得动用银面铁骑的兄弟。而守在四皇子左右的丙字营，就以爹爹亲卫的名义，让他们记住一个‘隐’字，既不能让四皇子对他们有所印象，又要保护四皇子周全。”

　　周仁肃容跪地道：“属下遵命！”

　　宋啸风不无担忧道：“青儿，你可打算好了？甲字营一百多人你要如何安置？”

　　“大隐隐于市。”宋青笑道：“这江宁城要藏起一百多号人还不容易，比如，江宁城里有多少高门大户、青楼楚馆，能离得开看家护院？万一他们原本的护院逃了，病了或者死了，总是要添新人进来的。”

　　宋啸风看着女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不免有几分骄傲，拍了拍女儿的肩，语重心长地道：“青儿啊，爹爹知你是想保住宋家军，但爹爹只想你知道，在爹爹心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与你的安危相提并论，所以，女儿啊！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才行！”

　　“爹爹！”宋青靠在宋啸风的肩头，只觉得眼眶发热，却没掉一滴眼泪。她是宋啸风的女儿，是银面铁骑的大统领，是宋家军精锐的一员，而宋家军的将士，流血不流泪！

　　出了宋啸风的书房，宋青又去了宋然的院子，偷偷在他床前看了看那张熟睡的脸，转而又去看了云娘。

　　出乎意料的是，云娘并没有睡，而是坐在床前灯下看着什么。宋青轻飘飘地落在她的窗前，本没打算进去，却看到云娘站起来看着她的方向温柔的笑道：“是你吗？青儿。”

　　宋青咬了咬唇，终究从窗口跳了进去。

　　“没想到，你还能来看我！”云娘见果然是宋青，高兴地拉起她的手，眼中已然泛着泪花。

　　“云姨……”宋青迟疑着，本想说一些道歉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此去嘉峪关，弟弟和爹爹就交给你了。”

　　“青儿，其实云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呀！”云娘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云姨，当年青儿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云姨莫要介怀。”宋青终是说了出来，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心底一片轻松。

　　其实云娘从没有欠她宋青什么，反而是她欠了云娘太多。

　　云娘本是她娘亲生前的贴身婢女，在娘亲去世后，一直都是云娘独自在江宁照顾她，直到四岁那一年，父亲回江宁探亲，不知怎的与云娘有了肌肤之亲，更因此而身怀有孕，父亲便娶了云娘为续弦。而宋青自那之后，便再不与云娘说话。在云娘生下宋然的那一年，宋啸风见她变得沉默寡言，很是忧心，便将五岁的宋青带去了嘉峪关，留了云娘和宋然在江宁城。宋青明白，如果没有云娘和宋然，皇帝是绝不会允许父亲将她带走的，戍边的武将，总得留至亲之人在皇城为质，方得皇家一分的安心。

　　前世的宋青，一方面怨恨云娘占据了娘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与云娘亲近便是对娘亲的背叛，所以，她用拒绝的方式逃避云娘，却枉顾了她那么多年对她无微不致的照料，和真心实意的疼爱。直到云娘惨死，她才幡然醒悟，却已来不及弥补。

　　这一世，宋青会尽全力来保全云娘的这份关爱。

　　云娘突然抓住宋青的手，正色道：“青儿，云姨知道你想保护我们所有人，但是在云姨看来，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如你重要，如果你有办法离开，有办法安稳的活着，你不要理会其它，你要记住，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任何人的性命都可以为你舍弃！”

　　宋青心情复杂地看着面色凝重的云姨，她都不知道，在云姨的心中她居然有着如此重要的位置，那位置甚至高于宋啸风和宋然，这样的宠爱，怎能不令她动容。

　　“云姨放心，我会活着，我们都会好好地活下去。”宋青用最后的时间给了云娘一个深情的拥抱，之后她便翩然离去。

　　云娘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一弯新月，泪水漫过眼眶，划落面颊。她低声地温柔地自语：“你看见了吗？青儿真的长大了……”

　　……

　　宋青从地道回到红泥苑的时候，已近卯时，再过两个多时辰，便是父亲与四皇子离开江宁城的时辰。

　　承影和龙雀看到宋青完好无损的回来，这才松下那一口紧绷着的气，不免报怨道：“小姐明明说了两个时辰便会回来，结果这一去近三个时辰，害得我们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想进去看看小姐有没有出什么事，又怕这院子里来人发现了咱们这空城计。”

　　宋青正色道：“这样沉不住气，我怎敢再留你二人冒险？不如你二人明日随爹爹回嘉峪关吧。”

　　承影和龙雀没想到宋青会因此发怒，赶紧跪下来道：“奴婢只是忧心小姐，小姐莫气啊！”

　　宋青叹了一声道：“不服是吗？我只跟你们讲一次，咱们如今举步为艰，这王府里面处处危机，王府外还有沈家和皇上虎视眈眈，稍有不甚，便是粉身碎骨。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二人，如若你们先自乱了阵脚，出了纰漏，到时候害死的，不只是你家小姐和你二人的小命，还有宋家满门甚至整个宋家军！”

　　承影与龙雀均已变了脸色，颤声道：“奴婢知罪！”

　　“起来吧。”宋青淡淡道：“你二人先去休息一会，待送走爹爹回来之后，将《三十六计》抄写十遍。记住，是每人各抄十遍，若被我发现投机取巧，便再加十遍！”

　　承影和龙雀虽不喜抄书，但自知犯了错误，也不敢讨价还价，便苦着脸相携着去了。

　　宋青疲惫地靠在软榻上，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银盒子，打开后，一阵扑鼻的清香袭来，她用指尖挑了一点小盒中那隐隐泛着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双唇上，只觉清凉泌润，异常舒适。

　　原来，这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冰肌玉露膏’。据说此药能止血镇痛，去腐生肌。洛天涯只给她抹了一次，那唇上的破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甚至跨过了结痂的步骤直接生出了柔软的新肉，以至于在书房里与父亲议事的时候，竟无人发现她唇上的伤。

　　这样神奇的药膏也不知洛天涯从何处得来。

　　说起来，宋青与洛天涯相识十一年来，一直以为他是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他那翩若惊鸿的风姿，不染尘埃的白衣，每每看到，宋青便会觉得他不该被任何俗事束缚，他就该踏遍名山大川，看过红尘三千，却不会为任何一处风景停留。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对于洛天涯，她竟从不曾真的了解过，他竟然，是洛东南的孙子。

　　据说，洛东南曾是名噪一时的巨富，他曾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却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这个神秘家族给世人留传至今的，除了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便是她如今所居住的这一座楚园了。

　　宋青不免叹息，想必当初洛家的覆灭定然亦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而洛天涯，定然也并不如她所以为的那样随性洒脱。

　　原来，浮世众生，真的是各有各的因果循环，谁又能真正离得开命运的摆布？

　　宋青就在这千头万绪的凌乱信息中枯坐至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