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独家的记忆》佟音

2、（二）糖果

　　“没事吗？”

　　顾时忻又开口问了遍。

　　他想了想，这是第三遍了。

　　事不过三，多半，面前这个被黑色淹没的小姑娘，是真的有事。

　　不过看上去这么小的小朋友，是怎么混进这里来的。

　　顾时忻微微皱了下眉头，手背在身后，轻轻搓了搓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烟灰。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顾时忻俯下身，身体弯到一半便顿住。

　　他看了眼靠着墙的小姑娘，索性手撑了下地，直接蹲了下去，这就几乎与何时遇的视线平齐了。

　　顾时忻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却是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他换了个问题：“跟着谁进来的？”

　　他刚刚是没想到，但是再往前走就是他们固定的包厢，在此之前还有层层盘查，没有人带，根本不可能直通入这里。

　　何时遇确实是愣住了，直到面前的男人蹲下来，开口轻柔地问她，她才反应过来。

　　何时遇视线努力从他的那双眸子上挪开，这一挪，倒是直接到了他的脖颈处。

　　这么冷的天，他没有围围巾，甚至没有穿高领毛衣。

　　敞开的黑色风衣下，是一件中领的白色毛衣，他可能蹲得不太舒服，偶尔晃一晃，那不贴身的毛衣便跟着晃一晃。

　　露出那一片锁骨。

　　纤细的，精致的。

　　不过看到了一瞬。

　　却是，刺眼的，一抹白。

　　“咳咳。”顾时忻闷声咳嗽了下。

　　何时遇像是从梦境中醒来，张了口：“是傅哥哥。”

　　顾时忻捂着嘴闷声咳着，他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听到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傅哥哥是谁？

　　而且哥哥那两字，轻的都要打飘了。

　　不知是她不熟悉，还是不愿意唤这个称呼。

　　顾时忻很快有了答案。

　　因为在傅星宸出现的那一瞬间，他便恍然地记起了这个小姑娘，是谁。

　　*****

　　“时忻，你怎么还在这？”傅星宸晃悠悠地从走廊那头出现，“那帮小子说左等右等等不到你人，还说着你是不是被绑架了呢。更何况今天本来就是你的接风宴，你说主角都不在，算个什么事？”

　　傅星宸还想再讲下去，然而等他站到明处，看清顾时忻与谁在一起，又是何种姿态后，他噤声了。

　　顾时忻眯起了眼，也没站起身，却是带着笑意地盯了傅星宸几秒，在傅星宸的冷汗都出了一背时，才又转回眼来看何时遇。

　　顾时忻抬手指了指傅星宸，嘴角噙着笑。

　　何时遇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起来，却仔细地凝了神看他，看他薄薄的嘴唇开合：“傅哥哥？”

　　何时遇一怔，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站在那，应该是被灯光照射的缘故，显得脸特别白，甚至于惨白的傅星宸，点了点头：“是，傅哥哥。”

　　“哦。”顾时忻点了点头，“是傅哥哥啊。”加重了哥哥两个字。

　　何时遇几乎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顾时忻起身，站起身的男人先是两手交叠拍了拍自己的手，然后朝她伸出手，拉了她起来。

　　何时遇刚一站定身，便想拿回自己的手。

　　那人却是牵了她的手，没松开，但也没紧握，手掌盖着她的手心，没合下去，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顾时忻牵了何时遇到了傅星宸面前。

　　何时遇跟着他停下她的脚步，她本以为这个男人会跟傅星宸说什么，然而却是什么也没说。

　　但是好像，冷笑了下？

　　头顶的光芒碎在何时遇的瞳孔里。

　　光线交叠着，她只看到了男人冷峻的眉眼，以及有些因为冷笑而凝固在嘴角边的弧度。

　　他应该是注意到了她在看他。

　　在没入走廊的黑暗之前，他转过头来，低下头看她，手指轻轻压了压她的手心，像是知道她在不安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没事的，我等会儿送你回去，所以别怕，你傅哥哥那边，我过会儿再找他聊聊。”

　　前半句是直接给了她刚刚缩在角落的行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而后半句，则是有点向傅星宸兴师问罪的样子了。

　　前半句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时遇也并不想解释，就当她是不安好了，何况方才她也确实是有些不安。

　　因为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但是隐隐约约的，或许是因为他后半句平淡语气中透露出的小小的不满，以及手心上传来的温热的温度，让她漂浮的心静了下来。

　　何时遇弯着眼，露出了她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可你认识我吗？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潜台词是说明明才见面，就对一个人这么照顾，不太好吧。

　　顾时忻却是听明白了。

　　他们走到一扇门前，何时遇已经能听到内里闹哄哄的声音了。

　　但耳边，他的声音却是盖过了一切。

　　“坏人？”男人啧笑出声，“小朋友，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把好人坏人挂在嘴边了？”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就像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准备牵着你，把你卖掉，还让你帮着我数钱呢？”他讲完这句便很快转了话题，仿佛前面说的不过是笑话，“说到认识不认识，应该是听过你的名字的。”

　　“何家的小姑娘，名叫时遇，不是吗？”他压低了声音，再次唤了她的名，“时遇。”

　　伴着那声音，时遇的手心突然麻麻的。

　　她低眉看去，却见他抬着食指，在他刚刚牵着的那只手的手心里，轻轻地勾勒着她的名字。

　　一个时很快写完，又是一个遇字的开头。

　　她想，这样的字要是写在纸上，那一定是带着浑然天成的气韵的。

　　何时遇想说些什么，但她张了口，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眼睛却有些湿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唤她时遇，没有加任何前缀，不像来这里之后她遇见的人们。

　　这里的每一个人，第一面见到她的时候，都唤她何时遇。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记忆里，她姓沈，名时遇。

　　而那些记忆里的人们，都去了她的姓，仅仅唤她为时遇。

　　男人收了手，遇那个走字底的尾巴，却在何时遇的手心里蔓延开来，慢慢地上了心。

　　或许仅仅是个巧合。

　　仅仅是他懒得喊她的姓。

　　但她却感觉自己，心脏柔软地，马上要哭出来了。

　　只是为了这一声呼唤，只是为了这一份温暖。

　　顾时忻推开了门。

　　坐在沙发上坐着的好几个人，都应声而站。

　　他都没有理。

　　他只看着那个还低着头看着手掌心的小姑娘。

　　想了想，他还是含着笑拍了拍她的手心：“很高兴见到你，时遇，我是顾时忻。”

　　*****

　　顾时忻进了门，还没给身旁的小朋友找个位置，便被两三个人围住了。

　　今天本来就如傅星宸所说的，是他们这帮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聚在一起，为他这次的归国庆祝。

　　但顾时忻看得透彻，这帮小兔崽子分明就是想找个借口出来狂欢罢了。

　　正笑着搪塞了面前的几个人，他转眼就看到角落里畏畏缩缩抱着个杯子的司年。

　　顾时忻这下是真的有些火大，这一个两个的，都在做些什么。

　　他拨开面前的几个人，三两步走到司年面前，俯下身盯着他刚满16岁的外甥，微微笑：“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司年手里端着橙汁，被顾时忻一问，差点晃出去。

　　他只考虑了一瞬，便嬉皮笑脸地将手里的橙汁递出去：“顾叔，要不，给你喝？”

　　*****

　　“喝不死你。”顾时忻淡淡地说，他白了一眼司年，考虑着是把他扔出去呢还是把他拖出去呢，还想着，余光便瞥到不知何时跟着他过来的时遇身上。

　　顾时忻思忖了下，他感觉自己做错了，刚刚就应该带着小朋友先回去，再来这边赴宴，本想着早点摆脱这宴会，但看眼下这样子，倒是不能很快脱身。

　　顾时忻很快得出了结论。

　　他从兜里摸出钱包，扔给了司年，拍了拍司年的肩膀：“带你时遇妹妹去外面找家店先吃个饭，明白？你还没吃晚饭吧？”后一句问的时遇。

　　时遇点了点头。

　　顾时忻“恩”了声，他当没听见司年在那啊啊啊的茫然的叫喊，只看着面前的小朋友。

　　脑内飞速地在想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想了想发觉他太久没回来，是真不知道有哪好吃，倒是开车来时在临街拐角处看到了家必胜客。

　　海报贴的花了他的眼，但好像有，什么冬季新品，什么果茶还是什么玛奇朵，小姑娘大概都喜欢那种甜腻腻的东西？

　　顾时忻的手插在口袋里，思考的时候随手一摸，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

　　是一块硬糖。

　　草莓味。

　　下午出门时，楼下的小孩子在吃，顺手递给了他一块，他鬼使神差地也接了。

　　许是那小女孩笑得太灿烂，说着哥哥给你吃糖。

　　又或许是，上天知道他顾时忻会在这遇到一个小朋友，需要哄？

　　虽然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吵不闹，并不需要哄的样子。

　　顾时忻想着想着笑了出来，将手伸过去，将糖放进了何时遇的手里。

　　“恩，小朋友，给你糖吃。”非常愉悦的口吻，“还有，让这位司年哥哥先带你去吃个晚饭，必胜客可以吗？我等会儿马上会来找你们，这太乱，饭没得吃。”

　　何时遇犯傻似的接着那糖，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听到了他后面那句，他不一起去啊？

　　这里她唯二认识两个人，除了他，就是那个好像不是很靠谱的傅哥哥了。

　　她脱口而出：“等会儿是多久？”

　　顾时忻愣了愣，光有些昏暗，打在小朋友脸上，显得她眼底的光，更亮了些。

　　那是希冀。

　　希望他一同前去的期盼。

　　顾时忻捏了捏鼻梁，发觉今天的自己真是一直在犯错，明明知道她是谁，明明知道她应该会非常没有安全感。

　　就算其余的情况先不论，这么半大的小孩子，被领来这么一个地方，不安是必然的，他还想着等会儿找傅星宸算账呢。

　　他自己做事都乱七八糟。

　　顾时忻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想了想，指了指她掌心里他刚放下的糖：“等你吃完这颗糖？”

　　“我就去找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