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独家的记忆》佟音

1、（一）相遇

　　“……时遇。”傅星宸想了想，把姓直接省略了，才出声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对他而言就是个小屁孩的小女孩。

　　信号灯变成了红灯，傅星宸踩下了刹车，手搭在方向盘边缘，用余光看边上的小女孩。

　　小女孩太安静了些。

　　这个安静，指的是从他家出来到现在，约莫20分钟，她除了在上车时说了声谢谢，其余一句话都没有讲。

　　只听得到女孩子清浅的呼吸声。

　　现在是冬天。

　　他们所在城市的冬天一向难熬，刺骨的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割没什么两样，但又偏偏是座雪不会眷顾的城市，就这么风呼啸着，过三个月，才能迎来春天。

　　傅星宸见过很多即使在零下几度也只穿短裙的女人，也见过许多穿着粉色棉袄戴着白色围巾，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之余，还不忘与他人争奇斗艳的少女。

　　见过那么多，却独独没有见过何时遇这一种。

　　余光里，霓虹灯过于刺眼，几乎晃瞎了傅星宸的眼睛，他索性侧过头，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名为何时遇的小女孩。

　　女孩披着一件黑色的棉袄，裤子也是黑色的，就连靴子也是。

　　棉袄里穿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然而在傅星宸的认知里，这么小的孩子就应该穿七彩斑斓的颜色，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都可以，就不能是黑色。

　　黑色什么时候穿不可以，但那些五颜六色，只属于年轻女孩子，再长大一些，穿亮眼的颜色，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现下，何时遇的着装就是傅星宸最无法理解的穿法。

　　而且傅星宸觉得这小女孩穿黑色挺不适合的。

　　应该是本身骨架就小的缘故，一身的黑，衬得她更瘦了，有点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把她整个人拎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视线停留得太久。

　　那双颜色很浓厚的黑瞳转过来看他，傅星宸浑身一凛，之后他才看见小女孩的手指指着前方，轻声开口：“绿灯了。”

　　他扭过头，才发觉已经是绿灯了。

　　傅星宸忙放了刹车换成油门。

　　汽车的轰鸣声里，傅星宸的脑海里浮现了那双黑瞳。

　　他想起来了，现在应该要叫小女孩沈时遇了，而非何时遇。

　　虽然第一次见面，他沈时遇三个字一出口，那个女孩子清凌凌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了过来，虽然女孩子很快就将视线移了开来。

　　但傅星宸承认，那一秒，在黑漆漆的瞳孔盯上他的那一秒，他感觉到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所以自此以后，他非常聪明得将姓省略了唤她。

　　其实不应该是那种感觉的。

　　因为那双眼睛，其实非常得漂亮。

　　小女孩的五官轮廓生的是极好的，其中最为突出的，莫过于她那双眼睛。

　　该如何形容呢？

　　像是整个冬季的雪水都融化在了她的双瞳里，一眨眼，都要漾出水光潋滟来。

　　常有人说，人的眼睛会说话。

　　傅星宸以前觉得这句话就他妈瞎几把扯淡，现在他觉得很对了。

　　是有这么一种人的。

　　她静静地看着人，双眼微微眨了眨，睫毛微动，也不说话，就能让人甘愿为她俯首称臣。

　　傅星宸觉得自己最近可能跟司年那死小子混多了，脑子不正常了，智商还往回倒退了许多。

　　他将车甩进停车位，熄了火拔了钥匙，绕到副驾驶座。

　　然而何时遇已经站在门边等他了。

　　傅星宸想拉副驾驶座车门让小女孩下来的动作顿住了，他抬手想摸一摸小女孩的头发，却又对上了那双眼睛。

　　他作罢，转身往里走去，示意小女孩跟上。

　　*****

　　何时遇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几步远傅星宸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她没有有意地将视线落在别处，但这个地方的装修和现在落在她眼底刺眼而暧昧的灯光，都刺激得她想看向别的地方。

　　这似乎是一间酒吧。

　　何时遇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她也不可能来过。

　　老师说未成年是不允许出入这种地方的，但走在她前头的傅星宸，就那样大摇大摆地领着她从正门进来了。

　　她不清楚这其中的规则。

　　她来到这座城市，不过才三个星期，未到一个月。

　　何时遇没有多想，她敛了眼，低下头看着地上被灯光拉长的傅星宸的影子，踩着跟上去。

　　*****

　　“时遇。”傅星宸把何时遇领到僻静处，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和桌子，“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何时遇只看了那椅子一眼，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傅星宸烦躁地想挠头。

　　他果真应付不来这小女孩。

　　要不是因为父亲说傅家最近和沈家在谈一笔大生意，他才懒得管这小屁孩。

　　掩在黑色棉袄中的脸虽然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但性格着实，一点都不讨喜。

　　嘛，算了，反正过了今日，傅家和沈家的这次合作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也不用为了什么利益去讨好一个小屁孩。

　　更何况。

　　傅星宸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小女孩。

　　不过是个领养的孩子，不过是个，冒牌货。

　　现在想想，这小女孩，也是个挺聪明的人。

　　学校的转接手续还没办好，这两个星期，基本上是由他带着她到处走，熟悉这座城市的。

　　他跟她说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小女孩只是抿着唇摇头，轻声说去哪都可以。

　　太乖了些，不提任何要求，也不无理取闹。

　　除了偶尔投来的视线，让他觉得她并不只是一个普通且乖巧的女孩子。

　　傅星宸晃悠着往前走，呵了一声。

　　不知在嘲讽什么。

　　得了吧，不过是个15岁的女孩子。

　　*****

　　何时遇没去坐那张椅子。

　　这个空间让她有些微的窒息。

　　傅星宸带她来的这个地方跟刚刚路过的地方格格不入，没有刺眼的一直在晃动的灯光，也没有舞池劲爆的音乐，甚至没有人走动的声音。

　　四周镶嵌着的都是玻璃，何时遇在其中看到了许多的自己。

　　看着看着，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有些恶心，犯晕想吐。

　　很像，这个地方的感觉，跟殡仪馆给她带来的感觉很像。

　　那种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感觉。

　　何时遇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玻璃，很重的一下，身体顺着玻璃墙滑了下去，但她毫无自觉。

　　她只是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条脱水的鱼，大口地呼吸起来，拼命地汲取着空气。

　　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何时遇没有力气抬头。

　　很快的，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

　　来人停驻在了她面前。

　　慵懒的带着磁性的声音随之响起在她耳畔。

　　“你没事吧？”

　　何时遇捂着胸口就那样蹲着抬起了头。

　　视野里迷迷糊糊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何时遇眨了眨眼，视线方才聚焦。

　　男人背对着天花板上暗淡的白色灯光，缓慢地抬起手将嘴边的烟拿掉，随手捻灭了烟。

　　白茫茫的烟逐渐消散在何时遇的视线里。

　　男人反手将那还余许多的烟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又转回来看何时遇。

　　微微瘪了眉，又重复了遍。

　　“小朋友，你没事吧？”

　　何时遇捂着胸口的手不知何时自己从胸口处滑落，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生的非常精致，乍看去，因为过分精致，倒显得有些虚幻，看上去像个坏人。

　　男人的眼睛非常漂亮。

　　狭长的狐狸眼，眼角微微上挑着。

　　不仅仅是这样。

　　这双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瞳孔明明是不含任何杂质的纯正的黑色，但何时遇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奶奶为她读过的动物绘本上，一双纯蓝色的眼。

　　英国以阿富汗的土种长毛猫和土耳其的安哥拉长毛猫为基础，经过100多年的选种繁殖，于1860年诞生的品种。

　　名为波斯猫，有“猫中王子”之称。

　　绘本里那只波斯猫纯蓝色的眼睛和面前男人的眼睛诡异地重叠了。

　　这是何时遇第一次见到顾时忻。

　　第一眼看去，她独独记住了这一双眼睛。

　　很久以后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刻有这么强烈的既视感。

　　这个男人，之于很多人来说，是杀伐果断，吃人不吐骨头的男人，但于她来说，是用尖利的爪子慵懒地在她世界里辟出一道光的人。

　　他站在那，微微眯起眼睛，诉说着存在感。

　　震慑人心，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