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雕花木门被粗鲁拉开,又被狠狠摔上,灯火不自在地暗了暗,浮沉微动。

      唐缓饮尽最后一杯,心中痛快许多,又觉时间已经不早,便探身去熄灯,余光不经意扫在那几本折子上,其中白色的一本已经皱了边,看起来难免有些突兀。

      瞿如宫的折子向来以颜色.区别开来,白色的本子是羽楼所呈。

      唐缓收住原本的动作,伸手取了那折子翻开来看,字迹清秀俊逸,只寥寥一行,“二十万金,取北静王之命。”

      落款处,只一“沈”字,其上还未用宗主印,想是需要她来用印的。

      二十万金,当真是个极大的数目。手中这本应当便是当时惹了温决发火,被甩在知墨额角的折子,唐缓觉得,许是上面提到的北静王命实在是不好取,否则这样高的价码,温决哪里会动如此大的怒。

      忍不住又打了哈欠,唐缓双眼酸涩,困意实在难挡,再无心去管什么北静王或是南静王,只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
      第二日一早,便有徵楼下人来报,说是即位仪式定在午时,请她做好准备。

      唐缓只觉奇怪,又不是拖出去杀头,为何要定在午时,忍了忍,到底是没问出来。

      想到十二年前行乞时被歹人卖到瞿如宫换酒钱,彼时她六岁,过了将近两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同在羽楼的水巳是那段灰暗日子里的唯一亮色。

      后来水营失火,将水巳一并埋葬,她在绝望和恐惧里趁乱逃出瞿如宫,却因为在冰天雪地中救下一个人而中毒,从此甚至失去了青丝变白头的权利,被世人眼中的神医谷主,她眼中的变态女人留困于四月谷中,一晃便是十年。

      如今已是二九年华,却只得十岁模样,闲时想来,总觉世事两茫茫。如今,四月谷外的整个世界于她,大多皆是未知。

      她突然出声叫住徵楼那人,吩咐道:“你去寻一本新的《天启记》来。”

      那人应声退下。

      书册送来时,并未有唐缓想象中的那样厚,翻开才知,所谓最新,列出的便是些近朝与当朝之事。

      如今已值天启七百四十三年芳春时节,七百四十三年前,当今的璃、璧、昭、益、峥五国归于一统,名作天启,始以天启历计年。天启国祚绵延五百多年后,国家四分,以襄国为大,并昭、益、峥三国,虽各有年号,天启历却从未间断。

      传闻天启四分时,天启落魄皇族携传国玉玺逃至频州,隐于赤嵚山中,不久之后立瞿如宫,并昭示天下,四国得天不敬,必遭天谴,唯得玉玺者得天下尔。

      其言伊始,四国陆续派人寻入山中,却无一人得以生还。频州境内山峦起伏而地形诡异,几乎说得上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频州便成了四国均不管的地方,从此立于四国版图之外。

      瞿如宫依此屏障隐于江湖,而皇族后裔再无音讯。

      “传闻总是有些夸张的。”话虽如此,唐缓依旧继续向下读。开篇讲到的璃国,却也是说来话长的。

      天启七百二十一年,襄国外戚篡权,以雷霆手段将潓江之西政权握入手中,昔日钟姓家主登基为皇,是为璃国。陈兵江东的襄国大将翟谦不从乱臣,在潓江之东称帝,国号为璧,璃璧二国从此隔江而望。

      至此,襄国灭,璃、昭、益三国强盛,峥、璧二国略逊,天启从四分而至五分。璃国开国之君即位不久便薨逝,长子钟凯霁承位,改元承天,至今日正是承天二十一年。

      璃国共六州,悫州在最北端,西邻四不管的频州,东至潓江,再往北,便是昭国境内。

      悫州原作埆州,共十二城,地如其名,最是贫瘠。钟姓开国皇帝起初将仅剩的两个儿子封了王,待到长子钟凯霁即位,这位新皇将整个埆州全权划给胞弟,命其举家迁往,如此分封实属首例,看似大方,实则流放。

      被长兄流放的这位王爷名唤钟清洛,在襄国未灭时,娶了美名远扬的当朝公主酆紫香,令酆氏皇族与已是外戚的钟家亲上加亲。

      彼时二人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成就一段佳话。只是钟清洛没有想到,他敬而重之的父亲夺去了他妻子家的江山,在这场短暂却血流成河的斗争过后,昔日钟鸣鼎食的酆氏,只余两人,其中之一便是酆紫香,因为新皇的两个儿子均力保她留下。

      襄国灭后,钟清洛意志消沉,更无心政事,面对兄长忌惮,顺从地离开了繁华的国都晏城,唯一记挂心上的便只余酆紫香。

      世人猜测,经此一事,夫妻二人难免生了隔阂,却不想在承天二年时,二人之子降生,钟清洛一生唯此一妻,唯此一子。

      彼时夫妻二人深居简出,却不料,世子九岁时遭歹人绑走,酆紫香急火攻心,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待世子被救回,未过多久,便香消玉殒。

      酆紫香后事刚了,钟清洛便殉情而去,独留九岁之子于世。钟凯霁在晏城闻此,意表悲痛,为显皇恩,着九岁世子承王位,封北静王,掌埆州。

      唐缓放下书册,灌了口水。通篇读下来,她觉得,这是钟凯霁作为皇帝,此生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没有之一。

      承天十二年,埆州发现大量铁矿,其后,年仅十岁的北静王着人引入铁器制造术,埆州一跃成为五国之中最大的铁器输出地。

      次年十月,泉城山中发现玉矿,世人皆识,玉者,集山川之灵秀,撷日月之精华。自此,“灵秀之地”美名远扬,陆续有外乡百姓迁来定居,今日繁盛已现端倪。

      北静王虽年幼即位,却做到了勤政爱民,治州有方。潓江之滨,百姓引水灌溉,成良田千顷,赤嵚山东麓一带架盐井,成盐铁之乡。

      位处五国中心的埆州,以令人惊叹的速度褪去贫瘠外衣,成为世人眼中的一个传奇。北静王改“埆”为“悫”,取“法正则民悫”之意。悫州与埆州,声未变,意却不可同日而语。

      唐缓此时总算理解了些那日胖瘦二人的对话。北静王,真是值了那二十万金的价钱。她合上书随手扔在案上,倾身从高大的紫檀木椅上跳下,拥着狐裘出门去。

      先是到了徵楼内阁,里面几乎没个人影,不知是不是都准备即位仪式去了,唐缓寻了存档的架子,从中找到了知墨登记的那一本,从首页翻到末页。翻完后,她又找了许静心和罗让,名曰聊聊天。

      一个时辰下来,想打听的事情倒是有了眉目。

      知墨原是益国人,父亲在廷尉府任主簿,六年前不知为何突然全家遭到追杀,他和妹妹逃亡途中被一公子所救,为保二人性命,那位公子将二人送至瞿如宫。

      瞿如宫有自己的势力,除去徵楼和角楼所掌的内外宫务,无论是商楼经营的店铺,还是羽楼经营的刺杀,均不能少了外界耳目。

      温决见他妹妹姿容姣好,作为报父仇的条件,将妹妹知滟滟送去青楼做了眼线,虽卖艺不卖身,却也叫知墨万分自责,最令他不安的是,他始终无法知晓知滟滟究竟被送到了哪里。

      几年过去,温决一直敷衍于他,从未上心允诺之事,难怪知墨一年前借机出现在四月谷,用一年时间出此下策,还险些送了命去。

      唐缓觉得需要见上知墨一面,却在去商楼的路上被人拦下,她这才意识到午时将近。

      想到瞿如宫礼制算是与皇权一脉相承,唐缓以为得折腾许久,却不想那即位仪式倒是简单得很,只要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便表明被天认可,拜过先任牌位,接掌宫印,接受众人跪拜后方礼成。若是运气不好遇到阴天,这宫主之位的着落便还需继续商议。

      唐缓运气实在是好,赤嵚山大部分时间都被雾气笼罩,独独这日碧空如洗,整个仪式也不过两刻的时间便完成。

      用过午饭,唐缓寻到了一处架空小回廊晒太阳,一不小心便倚着美人靠睡了过去。似梦似醒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本不想理会,无奈那声音由远及近,似是有人朝小回廊走来,将她的睡意赶走不少。

      “这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我家主子回去将前朝的官窑瓷瓶摔得粉碎,我可从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

      唐缓心道,火气这么大莫不是因她抢了这宗主的位子?她一下子倒是睡意全无,抬了脑袋从栏杆间的空隙看去,刚刚说话的是个红衣姑娘。

      “何止你家主子,我听说紫易荷那日从明镜堂回来时,脸比锅底都黑,回去后直接把那日值守的付哥哥狠狠揍了一顿,削了职位,打发到商楼分号打杂去了。”接话的是个蓝衣姑娘,眉尖微蹙地道,“可怜付哥哥不敢还手,成了那贱人的出气筒。”

      “谁能想到,商楼楼主那样的人,敢打那位子的注意,把神宗剑架在宗主的脖子上呀。谁不以为他凶多吉少,没成想,宗主竟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杀了,知墨真是好运气。”橙衣姑娘许是年纪稍轻,语气有些跳脱。

      “谁说来路不明,不是说温宗主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得多吓人啊。”听了这紫衣姑娘的话,唐缓险些要开口,生生忍住,心中默默道:他是被知墨用一笼香毒傻的,如何就变成被我吓的了。

      “据说温宗主那日脸色不好,我看无论是谁,只要手够快,都能当得了宗主,真是便宜了那丫头。谁都知道你们主子有野心,错失百年良机,没气吐血便算有胸怀了。如今倒好,温决都怕的人,谁还敢再打她主意。知墨当真好运气,夺位败了捡条命回来不说,如今又是新宗主眼前的红人了。” 黄衣姑娘语气不屑。

      唐缓在心中鼓掌,这姑娘无比接近真相,只除了最后一句有待商榷。

      青衣小婢伸手拽了拽黄衣姑娘的袖子,语气柔柔:“你小点声,我今早看到商楼主了,他的手指好像伤得不轻。新宗主已经是宗主了,莫要触了霉头啊……”却不想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美人们好兴致啊,今儿凑巧,你们为何不叫上我,咱们一起,便能凑成七色美人虹了。”唐缓从回廊边突然冒出来,冲着几人挥了挥手,隐在白色狐裘下的翠色衣袖微动,狠狠刺了几人的眼。

      几人慌忙跪地,唯有黄衣姑娘似有些不情愿,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衣袖,才勉强跪了下去。

      “都起来吧。”

      几人闻言起身,却不敢抬头,只听唐缓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悠悠传来:“美人儿们平常都不看话本儿的吗?”

      有人面露不解,偷偷抬了头,却见唐缓以手支颌闲闲地道:“我觉着,本子里面写到的背后论人是非的主,十之八.九被话中人给听了个正着去,如今瞧来,话本儿诚不欺我。当然,与之相配的是,那些长舌之人,日子早晚会生出些令人不甚欢喜的变故来。”

      见几人脸色又苍白几分,她有些不忍,提醒道:“闲着时寻来瞧瞧,今日若是被你们那些话中人顺道听了去,难免要生事端。”她这番言语间并无不悦,甚至还流露出一些关心来。

      此时,一道棕色身影突然闯入视线,唐缓精神一振,这个知墨真是让她好找,她朝几人摆了摆手,不再关心她们,赶忙寻了知墨的方向追过去。

      知墨正抱着一摞书,看方向似是要去藏书阁,手上被唐缓咬伤的地方应是还未痊愈。

      见到唐缓,知墨身形顿了顿,赶忙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唐缓只觉此番举动实在小气,忙急走几步,伸手使劲儿拽了知墨衣袖。

      知墨被拽的身子一顿,手一抖,摆在最上面的几本书册滑到了地上。

      唐缓绕到知墨面前,脚底不小心踩到什么,她并未在意,只抬头打量眼前之人。许是昨夜未休息好,知墨看起来有些疲倦,面无表情地任她看。

      唐缓也不在意,突然问他:“商楼主,可知道清月笺?”

      “不知道。”顿了顿,见唐缓似笑非笑,便问她:“你找我只为了问这个?”

      唐缓从袖中掏出本白皮折子,在知墨眼前晃了晃,又问:“听说,这本折子是商楼主代羽楼接的,不知原因为何?”

      知墨终于正眼瞧了她,只吐出两个字:“缺钱。”

      “好一个缺钱。那北静王从九岁一事后,便再未出过悫州,据说连承天皇帝都不曾知晓他如今的模样,他是结下了什么样的仇家,买凶居然买到瞿如宫来。而商楼主你,又为何如此干脆地接了单子。”

      似是料定知墨不会回答她,她继续自顾自道:“清月笺只流于益国,千金难求,那折子用的便是这种纸,那人便定是非富即贵。商楼主的仇家在益国,莫不是想要结交于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别忘了,你只是捡了这宗主做,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呵,实在对不住,虽然我不是什么善人,还是不得不麻烦商楼主他日下山,按照规矩将定金以五倍之数归还于那沈公子,多出的那些,便从你月俸里慢慢扣吧。”

      知墨嗤笑道:“你说如何就如何,凭的什么?”

      唐缓似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时间笑得弯了腰去,笑声好一会儿后才勉强停下,她定定看向知墨,清亮的眼映出他身上的棕色长衫来。

      “凭什么?”唐缓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稍稍前倾,话中带上了三分轻嘲,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知墨,“就凭我如今是这瞿如宫的宗主,就凭你和紫易荷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许静心。”

      知墨似是更恼,忍着气道:“不是罗让便是许静心,你也就这些出息。”

      唐缓又被这话逗乐:“我就这些出息,你能将我如何?”

      知墨一噎,转而轻哼一声,他此时只想离开此地,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书册。

      唐缓低头,发现脚下正踩着一本书,书页已经泛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有些线已经断开,经刚刚一摔,书页散开不少。她退后一步,俯身去拾,边拾便道:“拿这些破书做什么……”

      话未完,声音一顿,手中刚刚捡起的书页全都重新落在地上。

      知墨余光瞥过来,却见唐缓拥着白裘披风的单薄身子微微颤抖,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