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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唐缓身处的院子沿袭了瞿如宫的一贯风格,明明是不甚磊落的地方,亭台楼阁间的景致却仿了水秀山清的江南,秀致的不可思议。

      用过晚饭已是累极,她却仍立在院中,透过周围浓重的雾气,月色浅浅晕开,只看得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莫不是自己估摸错了,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一粉衣婢女停在几步外,几不可察地偷瞄了唐缓一眼,躬身道:“宗主,羽楼罗楼主求见。”

      唐缓心下了然,果真来了。

      十一年前,羽楼初建,罗让只是羽楼楼主身边的一个掌事。彼时羽楼楼主的名号让人闻风丧胆,真真是鬼面罗刹般的存在。如此凶狠的一个杀手,模样却生得极好,且与一女子互许终身。谁知,成亲前半月,他却无故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余那女子肝肠寸断,险些哭瞎了眼睛。不久之后,罗让便掌了羽楼,两年之后,那女子成了罗让的新妇。

      唐缓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记得他,毕竟她在木营的时候,那人待她苛刻至极,或者说,待整个羽楼都是苛刻至极。

      只是,当她亲眼看到罗让化了那楼主的肉身,将森森白骨埋葬在那棵挺拔的美人松下时,心里除了九分的害怕,还余了一分淡淡的悲哀。

      罗让以为自己当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正好被当时还唤作木申的唐缓撞见,那天她和水巳吵了架,便一个人躲到后山去哭,水巳追来时便看到了已经被吓傻的木申。

      “让他进来吧。”唐缓回神,轻声道。

      罗让进来后依例要行礼,却被唐缓打断。“我乏了,罗楼主有事,不妨直说。”总是这样端着说话,故作姿态,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向强硬的黑衣男人此时竟是有些拘谨,磕磕绊绊道:“宗主……那……我……”

      “何必深究我怎样知晓,这世上之事,既然做了,便总会留下些痕迹,罗楼主认为呢?”若是罗让此时起十成杀心,她极有可能将小命交待在这,所谓外强中干,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罗楼主不必深究于我,只要你做好分内工作,过去的事情便就彻底过去了。”谁也不知,她在心中只祈祷这人千万不要画蛇添足地杀人灭口。

      罗让心下犹疑,却听唐缓继续道:“若是没事,罗楼主便早些回去看看妻儿,毕竟这样的福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我便不送了。”说罢,便不再多言,装模作样地负手站着,一副留罗让自己去考虑的样子,手心却已攥出了汗来。

      罗让平常独断专横,唯独对妻儿事事顺着,唐缓知道的那件事,定是万万不能叫他爱妻知晓。此时他不知许静心那边究竟如何,听了唐缓这番话,他眼下除了暂时放下心外别无他法,虽是连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上,也只得告退。

      这边人刚走,便听那粉衣婢女再次躬身于几步外,细声道:“宗主,徵楼许楼主求见。”

      “请。”

      许静心进来时并没有像罗让一样行礼,她走的距离唐缓很近,一双略微红肿的眼仔细打量着唐缓,从眉眼到鼻子,从鼻子到嘴唇,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紧张的心情终是过去,唐缓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强忍着睡意,有些惋惜道:“一点都不像,是不是?别瞧了,我不是。”

      一句话让许静心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她垂了目光,脸上一点表情也无,僵硬的似是已经忘记如何表达情绪。

      若说唐缓跟罗让赌,是抓了他的把柄,那么和许静心赌,便是在赌许静心的爱子之心。

      唐缓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娘亲的印象,但是她听说过,十月胎恩的牵系,便是万爱千恩百苦的开始。许静心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孩子的印象,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甚至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年前,许静心未婚生产。

      那夜雪下的极大,唐缓看到当时还是商楼楼主的男人,抱着他亲生的外孙,对下人吩咐将那孩子扔掉,毫不犹豫,冰冷的一丝怜悯也无。而世事兜兜转转,许静心与她骨血至亲重逢的希望,竟被迫全部牵系在唐缓身上。

      “是个男孩,眉眼与许楼主像了九成,左手掌心有一小块胎记。”唐缓顿了顿,又道:“他日寻到,定能认出。”

      许静心在听到“男孩”二字时,已眼眶通红,忍了忍,终是没忍住,泪珠断了线一般簌簌落下,听到末尾处,轻轻点了下头。静默许久,许是想到再待下去也无益,许静心用帕子拭了拭脸,准备离开,却被唐缓叫住:“许楼主且慢。”

      许静心停了步子,回身问道:“宗主还有何事吩咐?”

      “我今日与自己打了个赌。”

      听得唐缓这话,许静心并不打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着,今日若是罗楼主先到,许楼主后到,我便喝一壶兰生,宫中可还有?”

      许静心没料到罗让也来过,更没想到她居然要酒喝,直觉答道:“有。”顿了顿,“我马上差人送来。”

      唐缓眯眼笑了笑,客气道:“有劳。”

      许静心刚要迈出院门时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问唐缓道:“今日若是我先到,宗主如何?”

      唐缓愣了愣,复又笑答:“那我便喝一壶玉菱。”

      许静心闻言一愣,面上表情不禁柔和了些,不声不响地离开。

      唐缓终于得闲,突然发觉夜间的风更凉了些,赶忙躲回屋子里去。没等多久,一壶兰生并两碟小菜端上桌,送酒菜的小厮偷偷打量了唐缓这所谓的新任宗主,却不想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连忙颤声告退。

      唐缓心道,看来这瞿如宫宗主不光在江湖上名声臭,连宫内也未香到哪里,果真是里子面子都不甚好。

      一杯酒下肚,酒香清冽,唐缓吸吸鼻子,心又道,这身份虽臭,倒也有些令人欣慰的用处。

      “呵,你倒是好雅兴。”声音不响,话中并着些傻子也听得出的浅嘲,知墨并未着人通报,径自推门而入。

      “呵,你倒是好运气。”唐缓学他语气,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

      “我一年前入谷时,你只吊着一口气,说苟延残喘也不为过,如今怎的又跑来这搅我的局?”知墨说的咬牙切齿。

      唐缓轻笑一声,右手轻抬,问道:“来一杯?”见知墨嫌恶地头一偏,便自顾自一饮而尽,末了抹了抹唇,自嘲道:“吊着一口气?你那次见着的可是我最舒服的一次,要是遇着我诈尸,说不定丢了小命的就是你。”顿了顿又落下两个字,“吓的。”

      知墨听她说的邪乎,不由地想到那日情形。一年前温决遣人去四月谷中送信,知墨闻知此事,便主动替了那人,他自是有自己的思量。

      四月谷以歧黄之术闻名天下,但位处四邻不管的频州,在赤嵚山脚下一处隐蔽桃源,外人几乎难寻踪迹。不知前宗主温决与四月谷主有何渊源,知墨趁此机会入了四月谷。

      与他想象中的样子相去甚远,景致是美,但几乎没有人烟。他寻到唯一一处屋子,却并未见到传说中的谷主,只在雨棚的一处藤床上看到了唐缓。

      彼时她七八岁模样,仰躺在床上,脸色雪白,嘴唇乌紫,出气多进气少,说吊着一口气已是高估。

      起初他并未在意唐缓,只是仗着自己识些药理,在屋里翻找一气,却一无所获,想到机会实在不可多得,难免有些懊恼,却听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后,唐缓哑着嗓子问他:“你找什么药?”

      知墨一惊,赶忙回身,却见唐缓费力地睁着眼,目光有些冷。

      “你怎知我寻的是药?”知墨摸不清她底细,肃着脸问道。

      “呵,来这里的人要么求医,要么求药,你不像前者,自是后者。”一句话说得相当费力,似迟暮老者,下一瞬间便会断了气似的。

      彼时知墨闻言并未出声,便听唐缓继续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知墨眉峰微挑,试探道:“什么交易?”

      “我给你你要的,你告诉我出谷的方法。”

      知墨有些诧异,眼前这孩子应当已挺不过今日,知道了出谷的方法又能如何。

      “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唐缓也不着急,她似是累极,说完便又合上了眼。

      檐下有风吹过,斑驳的铜铃轻响。知墨觉得此事根本无需考虑,只是有些奇怪道:“你不记得来时的路?”

      “记得有何用,第一次,进来的路已被炸毁,第二次,可不是我自己走进来的。”一句话费力地讲完,唐缓蓦地睁眼,问道:“如何?”

      知墨不再多说,当下答道:“好。”

      唐缓似是早知如此,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问道:“你取何药?”

      “我要能毒死人的药。”

      唐缓也不惊讶,“暴毙的?”

      知墨闻言竟是笑了,末了摇头,“要任何人都看不出来的。”

      唐缓了然,似是思考似是回忆,然后对知墨道:“红漆柜子右下抽屉里有一笼香,你拿去吧。”

      知墨取了盒子来,问她:“什么香?”

      “一笼香。”

      知墨顿了好一会才明白,原来香的名字便是一笼香,也不知是谁取的。因这一笼香看起来如普通香一般无二,难怪他起先未曾注意到。

      他将路线简单画在纸上,唐缓看了一眼勉强收进袖中,然后嘱咐道:“足一刻钟,点足百日。”

      知墨颔首,那一日并未再说其他,径直离开。

      “好一句‘足一刻钟,点足百日’,你可知,我提剑时恰好时辰已足,却险些被掐死。”知墨不知她如何活过来,更不关心仅一年光景,她如何就成了如今十岁左右的模样,但他肯定她不如看起来那般简单。

      “你那香想是受了些潮气,所以今日用足二刻钟温决才死。”唐缓不甚在意,轻笑道。

      知墨见她如此,脸色更黑:“为何当日不曾说清楚?”一句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

      唐缓此时脸颊微红,弯眼道:“呵,商楼主问得好。”她突然敛了笑意,放下杯盏,一双眼直直望着知墨,意味不明道:“你也不曾告诉我,为何特意给我指了一条‘水路’?”

      知墨闻言一怔,闭了嘴。却听唐缓接着道:“我不曾想到你会让香受潮,不过今日我到底救你一命。你可知那夜我过那水潭时是何感受?”

      知墨皱眉看着她,唐缓索性起身,绕到知墨跟前,望着他道:“你应当庆幸今日这般过的,就算你杀了温决又如何?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何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知墨似是要开口,却被唐缓挡回去:“你是想说角楼楼主,那紫衣美女是向着你的?哈,没想到说你蠢,你还真蠢,你若是做了宗主,她定然第一个朝你捅刀子。”

      唐缓见知墨不吭声,话锋一转,问他:“你来之前可曾净手?”知墨不明所以,边点头边要开口,却见唐缓小心翼翼地执起他的右手,对着白皙的食指和中指,狠狠地咬了下去。

      知墨未及反应,便“啊”地惨叫一声,用左手使劲推唐缓的头,唐缓牟足了劲头,直到口中有了血腥气才松开,便听知墨抱着手道:“你是疯狗吗,怎么还咬人!”

      唐缓此时心情大好,抹了抹嘴角,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招呼道:“便是小人也比你这伪君子强,我没咬掉你这手指便是心存善念,我们算是扯平了,好走不送。”

      知墨险些气炸,用不曾受伤的左手掏出几本折子甩在唐缓面前,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将门狠狠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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