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春之君》未来将至

58、19、凛然决意

　　早纪慌忙放下手中碗筷，硬着头皮迎上博雅疑惑的目光，干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博雅大人，在下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先出去一趟。”

　　劝回了带路的仆从，早纪于园林深处觅得一方清净之地，小心地将袖内的妖兽提了出来。
　　小毛团舔了舔爪子，不知是看还是瞪了早纪一眼。
　　“怎么了？”
　　顺了一把毛，早纪怀里的小东西一僵，这次直接留给了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早纪哭笑不得，其实也明白它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就这么想吃肉吗？在这里不行，如果让博雅大人发现，解释起来就太过麻烦了。我回去的路上给你买好不好？”

　　从小到大，早纪还从来没在现世见过这种大妖的幼崽，便去询问晴明。晴明在看到这妖兽的瞬间，便叮嘱早纪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早纪惊讶之下细细询问，晴明方才叹息说道。
　　“早纪，这犬妖非同凡响，应当是从极西之地被捉来的。它身上有着几乎能颠覆平安京的巨大力量，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会引来诸多事端。如果被有心之人看去了，万一引来祸患……你要尽量避免它在人前出现。”
　　早纪当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便只是点点头——这样的举动如今想来十分失礼，但晴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在对上那双眼睛的一瞬间，即使是沉浸在粘稠的窒息感中的早纪，心弦也不由得微微颤动起来，甚至心跳错了一拍。

　　血液猛然冲上头顶，早纪轻轻摇了摇头，抿了抿唇，目光变得复杂，良久，露出苦笑。

　　总之，在早纪的温声细语好言相劝下，加上利诱的效果，小毛团哼了一声，板着一张脸转了回来。
　　早纪摸着它油亮顺滑的皮毛，心底一阵无语。
　　——想吃肉就直说啊，他又不会克扣自己手下式神的伙食。

　　这次早纪再回到桌上，果然，藏在袖内的小毛团再没造作。
　　饭后，早纪和博雅在庭院里漫步，博雅宅邸后院面积很大，早纪谨慎跟在博雅身后七拐八拐，忽然也不奇怪为什么博雅来找晴明的时候那么驾轻就熟了。
　　总是在这么大的后院绕来绕去，一定会培养出无与伦比的方向感吧。
　　二人最后停在宅邸后院中央的一处亭子里，博雅吩咐下仆为两人准备了清茶和面点点心。
　　清风吹过草丛，翻涌起一阵波浪。

　　“早纪，今日怎么忽然上门拜访了？”
　　四下无人，只剩下清风刮过的声音与廊檐处传来的清脆的鸟鸣应和着。
　　“博雅大人，在下要离开这里了。”
　　“……是收到什么任务了吗？”
　　博雅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一惊，但他下意识的反应仍然是符合常理的，这让早纪会心一笑，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博雅能和晴明成为挚友。这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博雅有着足以成为所有阴阳师挚友的，优越的性格与广阔的胸怀。
　　“也算不上任务吧，反正是要离开一阵子。”
　　“这样吗？那让晴明代为转达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还要麻烦自己专门跑过来？”
　　“不……这次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多久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在我在的这段时间，博雅大人对我颇为照拂，所以，我是专程上门感谢的。”
　　早纪直起身，朝着博雅鞠了一躬，将随身别着的一把折扇递给了博雅。
　　“诶？送我的吗？”
　　博雅欣喜地接过绘满山水的折扇，准备打开，却被早纪一把拦住
　　早纪抬起头噙着笑容说道：“博雅大人，在下用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在这把折扇上施下了一道转移的咒法。不论您身在何处，这把扇子打开的时候，您将会被传送到晴明大人的宅邸。”
　　“原来是这样使用的吗？”
　　“嗯，在下相比较扇子，博雅大人出门更喜欢带弓箭或是笛子，不过，别上一把扇子，附庸一下风雅也未尝不可。”
　　博雅大笑道：“早纪，你这礼物倒是有意思，我收下了，很喜欢，还要多谢你了。”
　　“没关系，博雅大人也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早纪直起身子，望了望太阳。此时正午早已过去，已经是下午时分，虽然他今天出来已经告知了童男，但他也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清明回去后发现他不在，怕是会担心。
　　就像是红线两端的隐秘的震动也会被对方察觉一样，早纪总是能凭借直觉感受到喜怒不形于色，惯于云淡风轻的晴明的真实想法。
　　但此时的早纪，令人好气又好笑的，将这些归咎于前世今生的夙缘。但这也不能怨他，以早纪此时的阴阳术修为，他的确只能感觉到他和晴明相同的部分。

　　而更深处的，两人的差异，他却并未探知到。

　　*

　　“最近晴明大人的值守不知道为什么，次数忽然变多了呢，今天更是，按照往常，您应该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回去了呀？”
　　“哎呀……这倒是不好说。”
　　阴阳寮今日赋闲，少了慌慌张张一惊一乍的京官大呼小叫的声音，原本就建在皇宫西南方，背阴面的阴阳寮今日显得空气愈发潮湿寒冷。
　　爬上长长的台阶，迈入木制六角飞檐的建筑内，在这边侍奉跑腿的一位老仆加紧两步走到室内最里处，试图将填了木柴的铜制暖炉递给坐在正中央，裹着厚厚裘衣的晴明。
　　晴明微笑着婉拒了。
　　老人咳嗽了几声，说道：“晴明大人，还是稍微烤烤火吧，您看起来很冷的样子，老朽给您取了暖炉。”
　　“无妨，老伯身上衣单，更需要这暖炉。也不必担心我，无事，等会儿自有人给我送来。”

　　粉面朱唇的晴明微笑惑人，饶是已经在这阴阳寮服侍了大半辈子，见过多少场面的老伯，也不由得被这笑容晃了一瞬间的神。

　　“既然晴明大人这么说，那老朽可就不客气喽。”
　　老伯是个普通人，在他心里，像是安倍晴明大人这样的大阴阳师可是有着通天之能的人物，他笃定地觉得，晴明大人这么说，就一定是真的，晴明大人那么厉害，肯定是用了什么预知能力。
　　如果老伯的想法被晴明知道了，他可能会笑出声来。天地可鉴，虽说他也不是不能做到大致预知一些事情，但今天有人送暖炉这件事情，可绝对和他高深的阴阳术没关系。

　　昨夜夜观天象，他便观察到今日天气将寒，早早便吩咐了童男记得派遣式神前往阴阳寮给他送来暖炉。
　　这可着实没什么神秘莫测的隐秘，听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晴明将桌上厚厚一摞和纸收拾了收拾工整，深深吸了口气，将矮桌子下的腿放松了一阵子，用右臂撑着头，懒懒地看起了卷宗。
　　身上的寒气又重了。
　　他皱了皱眉。
　　仅仅三天，这充斥着寒气的灵力便已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在充沛的灵力浇灌下，他感觉自己阴阳术的修为并不意外地又上了一个台阶。

　　只是……
　　晴明将右手从厚厚的裘衣下伸出，青色的血管里，白色的灵力在阴阳师的眼底隐隐可现。
　　他自嘲地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太阳下，向着自己转过身来，露出灿烂的笑容的少年。
　　右手紧攥成拳。

　　如今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式神却还没来。晴明不由得多往阴阳寮门口的方向扫了几眼，又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式神还没来，天色却渐渐暗下去，转眼天就要黑，过一阵温度就要降下来了。
　　晴明神色有些不悦，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忍不住正要以咒术召唤式神的时候，门口处却隐隐现出一个影子。

　　那影子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狩衣，外边裹了金丝白底绣纹的披风，手里提着两个暖炉，朝着这个方向过来。
　　灯光微明，来人的脸被打成半明半暗，刚刚长到脖颈处的半长发下，少年唇边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晴明怔住，良久，才缓缓说道：“早纪……”

　　早纪左手提着两个暖炉，右手提着三层的楠木食盒。走到晴明跟前，满意地扫视了一眼看起来还算整洁的桌面，将散发着热气的食盒先放在桌上，又递给晴明一个暖炉。
　　将右手在桌下暗暗用裘衣遮住手背，晴明伸出手去够暖炉，用余光紧张地扫着早纪的面容。
　　早纪忙着将披风折起来，并没注意到晴明的小动作。

　　晴明舒了口气，面色一松，笑容也自然而然的攀上了脸。
　　“怎么是早纪你送来的？”话语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早纪心底一缩，但却抿了抿唇，只是说道：“在院子里闲着也没什么事干……出来能帮到晴明大人忙也好。”
　　晴明喜形于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早纪快速打断。早纪埋下头，迅速将楠木食盒往里挪了挪，打开盒盖。
　　“晴明大人饿了吧，童女趁热做的，冷了就不好吃了。”
　　“……好……”
　　刚刚准备的一肚子甜言蜜语没来得及说出来，晴明面色沮丧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早纪又迅速将残羹冷炙和碗筷收拾起来。晴明以为他准备走了，赶忙伸手准备拦住，却没想到早纪只是收敛好了食盒，却没有径直离开，反而是跪坐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

　　他试图张口，却欲言又止。

　　宛如钟鼓般不断捶打心房的语句，诱惑着他将那份秘密诉诸于口。明明深知亲口说出这样残忍的事实对于如此关爱自己的人，可能造成的打击。
　　但依然不得不说出来。

　　——因为，在下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心底的面容扭曲成哭泣的模样。

　　不管如何珍视这一段缘分，不论多么感激在自己可能最落魄的时候对方的帮助，这些依然无法帮助他留在这个时代。

　　朝阳下，人潮涌动的平安京，人群与朝霞的颜色一同涌动，莫名显得恢弘壮丽。
　　从远处传来的，遥远的寺庙的钟声应和着，催促着日复一日的时间车轮向前滚动。

　　他并不是——
　　他并不是不爱这个时代。但是，他别无选择。

　　早纪猛然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在早纪的背后，月亮散发出清幽的光芒。

　　“晴明大人，早纪有一件事，不得不告诉您。”
　　他再次睁开眼后，注视着坐在不远处的安倍晴明自然而然就像是勾着笑的唇角，忽然开口说道。
　　少年还未完全变声的音色仿佛被月光稀释，温柔清丽，却听起来莫名的遥远。

　　原本慵懒地斜倚着身子的晴明脸色一变。他举起酒樽，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坐直。

　　早纪小心翼翼望着晴明的脸色，踌躇了一阵，深呼吸几次后，忽然端坐着鞠了一躬，直起身，直视着晴明的瞳孔，郑重而认真说道。
　　“晴明大人，这段时间一直在给您添麻烦，真的万分感谢，也十分抱歉。”

　　晴明的手猛然一抖，攥在手中的酒樽差点跌落在地摔个粉碎。

　　“你是我收的弟子，我并没有觉得哪里有被麻烦。”
　　将那份表面坚定，实则惴惴不安的视线牢牢擒获住，一贯温润含蓄的宛如狐狸般狡黠的阴阳师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少年，下唇微微发抖。

　　——无法放手。
　　——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手的天命之人。

　　在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同样的月夜下，一道小小的，哭泣的影子。
　　男孩朝着面前掩映在夜色之中的黑暗的竹林，不断乞求着母亲回到自己身边，却无能为力。

　　从那之后，到底过了多久呢？

　　安倍晴明面色恍惚，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总是迈着笨拙的步伐追赶如同天空中流云一般人物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又是多么悲伤。
　　循环往复的命运，却总是恶作剧一样，给予他相同的待遇。

　　但是——

　　他的眼神忽然冷凝。
　　如果源博雅在附近看到这个眼神，他一定会无比惊讶。

　　那是从「那一战」之后，再没有出现过的，危险的眼神。

　　“晴明大人，在下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早纪直视着晴明，语气没有丝毫改变：“在下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晴明大人想要问在下什么事情，在下必将言无不尽。”

　　“你恢复记忆了？”晴明冷冷的声音传到早纪耳畔。

　　——！
　　虽然，那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得不扯出的谎言，但此时晴明冰冷的话语仿佛针扎一样刺在早纪心头。
　　默默承受着这份怒气，早纪并没有出声。

　　“果然，早纪根本就没有失忆吧。”

　　——自己这次，不会再成为被抛下的那个人了。
　　口中苦涩地咀嚼着这道咒语一般的话语，安倍晴明忽然感觉身体一寒，他面色也随之一白。
　　过于激荡的情绪引起体内灵力的奔涌，原本就纷乱的灵力更是毫无章法的在体内四处乱窜。

　　然而，这句轻笑中掺杂着嘲讽的话语让早纪的脸色，一瞬间同样变成惨白。

　　看着早纪这番模样，晴明心中闪过一丝不忍，然而心中那份怒意与不甘，很快就盖过了怜惜之情。

　　“……不管晴明大人说什么，在下都心甘情愿，这些都是在下自己铸就的过错。”
　　早纪逐字逐句，字字诛心一般缓慢说道。
　　他的心底深处渐渐泛起一个嘲笑的声音。
　　“你到底在做什么白日梦？你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撒了谎，明明利用了对方的善意，还妄想得到对方的原谅？”

　　是的，即使是温柔的晴明大人，这也是应当生气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早纪低着头，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右手渐渐紧握成拳。

　　“只是，如果有什么，是在下能够弥补的，可以做到的，在下一定倾尽全力。”

　　要伤害一个一直朝着自己温柔微笑的人有多容易，又有多难呢？

　　*

　　这几日，晴明宅邸的众位式神过得十分辛苦。整日畏畏缩缩，大气也不敢出，原本找着机会往晴明跟前凑的式神们，一改往日的举止，纷纷对这宅邸唯二的人类选择敬而远之。

　　天可怜见，这可不能怨他们。他们都是忠心耿耿服侍晴明大人的。当然，不仅仅是晴明大人，对于来这里呆了不久的早纪大人，他们也都十分尊敬。

　　晴明大人潇洒谦然，有着君子风度，又不失灵趣。早纪大人性格更为温和，如三月融化的脉脉春水，四月迎来的春风拂面，让人暖意融融。

　　原本应该是这么好的两个人，原本相处的也非常好的两个人，怎么就忽然……

　　怎么就忽然成了这个样子呢！

　　晴明宅邸的众位式神默默垂泪，无语凝噎。

　　明明，前天大清早晴明大人出门去阴阳寮值守时，还不忘叮嘱他们注意早纪大人的伤势，而傍晚，早纪大人还自告奋勇去给晴明大人送暖炉。

　　这这这……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副局面了呢？

　　作为管家之首的童男童女，远远地望着宅邸内唯二的两位人类，相敬如冰地与对方擦肩而过，早纪大人转回头去欲言又止，晴明大人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留给对方一个决然的背影。

　　看到这一幕的童男和童女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前几天还整天想着花样叫早纪大人过去陪自己的晴明大人吗？

　　他们实在是过于吃惊，以至于没注意到晴明直接停在了他们藏身的大花坛旁边。等回过神来，再想溜掉已经来不及了。

　　“晴明大人……”
　　童男童女颤颤巍巍，可怜巴巴，听天由命地从花坛后面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
　　晴明脸上少见地没有了笑容。他淡淡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你们把宅邸内所有的式神都叫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