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一枝春》一角缎子

3、如何代笔？

　　尴尬地咧嘴一笑，甘棠指着自己的额头道：“呵呵，不小心磕了，麻烦您给开个药。”

　　“好好。”对方连忙呆呆地应到，像想起什么似的左手又向边上指了一下，“你先坐着等等。”

　　倒还是跟昨天一个傻样，甘棠暗自好笑到，只是不明白他一个书堂的学生，看起来家境也不差，何至于在医馆里做学徒。

　　暗自纳闷着，他却已从柜台后取了药走了出来，将一小瓶药轻轻地放在旁边的几案上，认真叮嘱到：“这药早晚各涂一次，薄薄涂一层即可，切记伤口愈合之前不要碰水，也不要让刘海沾到创口……”

　　甘棠一边听着，不住地点头，又一边打量着他，今日在室内，光线比昨日暗得多，才发现这人不但皮相好，骨相也是不俗。

　　额角饱满，下颌方正，多一分则过武猛，少一分则过文弱，最好看的还是一双眼睛。

　　眼眶深邃，眼角微挑，眼珠似上好的黑玉做的棋子，明亮而沉静，不染半分尘埃。

　　只消看上一眼，便让人忘记所以不快的事，忘记额头的微微痛感…

　　“咳咳。”见她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书生打扮的学徒略局促地轻咳了两声。

　　抿了抿嘴角，甘棠心虚地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地望向他。

　　似是猜到她心中的疑惑，书生眸中染上一丝笑意。

　　开口直接问到：“你可是困惑为何我会在此处？”

　　甘棠木木地点点头。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约莫十六七岁的人，笑起来少年气十足。

　　“如果我说是在等你，你信不信？”清朗的嗓音让人辨不出来真假。

　　“不信。”甘棠不假思索道，“你怎知我今日会摔破头到这儿来。”

　　“真的，真是在这儿等你，不然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少年一脸认真。

　　“真的？”这下甘棠也有些相信了。

　　见她差点要相信，少年忍不住憋了憋嘴角，分明是在偷笑。

　　甘棠一眼瞥到，便知道自己是被骗了，洁白的脸庞被恼意染上一丝绯红。

　　这个人，才见面不过两次，就开始骗她，亏得她如此信任他那张干净的脸蛋！

　　心中有些气不过，要是从前师兄这样对她，她早就可以用许多法子对付他们了。

　　比如偷偷藏起他们的剑，在他们的被子里放毛毛虫，再比如给师姐告状，让师姐帮忙收拾他们。
　　可面前这个人昨日才认识，今天就逗弄她，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须臾之间，她的念头就转了好几个弯，不认输地瞪大眼睛道：“你这个骗子，我要去学院先生那里告你，他的学生章然私底下找人代写文章。”

　　不过这只是嘴上说说，因为她心里清楚着呢，真揭发了他，她上哪儿去找银子？

　　少年看着她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明亮的眼眸黑白分明，心中突地像是被什么打动了一下。

　　也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连忙软下声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开你玩笑。”

　　又紧接着转移话题到：“你这额头是怎么回事？”

　　甘棠也见好就收，虽是仍有几丝不满，不过还是嘟嘟囔囔地告诉了他前因后果。

　　只不过省掉了自己跟师姐开的那些玩笑话，毕竟跟她跟这个少年还不熟。

　　她昨天才认识他，只知道他叫章然呢，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听她说到是自己跑的时候摔了，章然又露出了方才骗她时淡若无痕的笑。

　　不过这次甘棠没有注意到，她还陷入在懊恼与尴尬中。

　　章然想了想，安慰她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女装的裙摆太繁琐，看不清路也就很正常了。”

　　听了他的话，甘棠吸了吸气，吸进室内满满的药材清香，认同地点了点头。又忽然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父亲让我来的。”章然坦然回答，接着仍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说我学业不够用功，便让我到药房来抓药静心。”

　　听他这般回答，甘棠扬唇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她自幼无父无母，可这有父母，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见她发笑，章然也不现尬意，又开起了玩笑：“如果你是他们的女儿，那倒是皆大欢喜。”

　　“我吗？”甘棠抬眸疑问地望着他，神情充满不解。

　　“你在学堂卖书时，时常也在旁边看书看得出神。”

　　章然低低垂下眼光，似是在回忆她卖书时的场景。

　　“嘿嘿。”甘棠憨厚一笑，倒有些不好意思。

　　又想起来了自己是时候回去了，忙拿起药瓶，从座位上一个打挺站起来。

　　忽闪着的睫毛下笑意闪烁，向他告别到：“我先回去啦，师姐还等着我呢。”

　　章然起身相送到大门口，见她向自己挥了挥手，便步伐轻快地走出了巷口。

　　巷子里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初春都惹上了一滴滴绿意。

　　深巷无人，静得飞虫低低地扑翅都能听见，唯余穿堂细风。

　　回到竹里馆，甘棠就忙着往书屋里钻。

　　师姐在院子里杀鱼，远远看见她的动静，扬起清脆的声音打趣到：

　　“你不过来帮忙呀？不是想吃得很吗？”

　　甘棠叹了口气，只得慢慢地挪步过去。

　　师姐在清洗已经杀好了的鱼，甘棠就负责舀水。

　　她看着师姐麻利的动作，又叹了一口气，闷闷地说到：“师姐，你说那篇文要怎么写才好呢？”

　　“什么文？”阿溪头也不抬地问到，又恍然想起，“哦，你说那个啊。”

　　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露出八颗大白牙，大大方方又不怀好意地笑到：“就照着菜谱写呗。”

　　甘棠耸了下鼻子，撅了撅嘴，就知道师姐不会给什么正经办法。

　　虽然一开始她也是这样想的，但想来想去，如果这样的话，这个题目有什么好难的呢。

　　学堂里的先生肯定不会是这个用意。

　　阿溪却早就忘了这茬儿了，将收拾好的鱼放进盘里，递给甘棠：“去，加些佐料进来。”

　　甘棠端着鱼放在了厨案上，有些无措地看着上面的瓶瓶罐罐。

　　到底该加多少醋呀？酱油放不放呢？盐是一会儿放还是现在放呢？

　　她只得冲着门外问道：“师姐师姐，佐料该怎么放？”

　　阿溪有些无奈地走了进来，难得地唠叨到：“菜的做法呀，就跟人的性格一样，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要照着自己想的来，而不能老是遵照别人的标准。”

　　甘棠忙装作若有所悟，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饭后她就再也耐不住了，急匆匆地冲向书阁，翻了翻经世之文，又看了些古哲之书，却依然没有头绪。

　　她这才发现帮一个人代写一篇文章真的太难了，因为他们看的书、走的路都全然不同。写出来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无奈至极，她选了一些应该用得着的书，放进自己日常装书用的麻布挎包里，决定下午再去城中一次。

　　算准了时间，午后太阳约西斜时，甘棠就挎着包出门了，因为她与章然实在算不上熟悉，难免有些尴尬，便牵上了逐雷。

　　傍晚时分的小城与清早又不同，不少小摊儿摆了出来，商贩叫卖着各色的东西，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甘棠平日里除了卖书，也不常来城中，便觉得样样都很有趣，不住地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才走到了书院门口附近。

　　章然下了学，走出大门，一眼看见的便是她因为走得太累，而红着脸庞的模样。

　　小小的姑娘松松地扎着马尾辫，一身粉衣，挎着白包牵着狗，伸出修长的脖颈，灵动的眉眼东张西望，与城里那些规矩死板的小姐们全然不同。

　　此时正值放学，不少学子都结伴走了出来，门口有一位水灵的姑娘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不少人都禁不住偷偷打量了几眼。

　　章然用余光注意到大家的动作，心中想到她定是来找他的，这里只有他知道她叫甘棠，住在江对面的竹里馆，便有了几分得意。

　　如此一想，更不想让别人认识她了，与一起的同窗辞别后便径直走向她。

　　这些学子都身着书院统一的白衣，发型也相同地束起，甘棠站在一旁，实在难以分辨。

　　直到章然距她不过十多步，她才辨认了出来，忙踮起脚尖向他挥了挥手。

　　逐雷也跟着傻里傻气地哈着舌头摇着尾巴。

　　这一人一狗的样子实在有些蠢萌，章然在心里偷偷笑了，在学堂呆了一整个下午的苦闷也一扫而空。

　　他走到甘棠的身边，爽朗地问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里人多眼杂，甘棠不太好直接说出来，便鼓着腮帮子用力眨了两下眼。

　　章然心领神会，带她绕到了学堂的后院。这里清净无人，院子里有一颗古柏树，枝丫向四方蔓延。

　　甘棠从未进过学堂，走在章然身侧，又忍不住开始四处打量，四四方方的屋子，干净平铺的青石板路，笔直规整的松树……

　　直到章然停下脚步，她才如梦初醒，跟着停了下来，然后从包里取出自己带的书，捧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她这动作，章然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甘棠忙会意解释道：“今日我想了想，写文就跟做菜一样，每个人写的文就跟做的菜一样，有各自的味道，不会做菜，不会写文，都可以学，但别人帮忙完成的，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说：“你不大爱读书写字，我也看出来了，这种事不能勉强，不过该自己做的，还是要自己做的才好。”

　　章然这才明白她是不打算帮自己写了，有些无奈，他在家中，父母也是这般唠叨自己，如今倒好，不但有两个老唠叨，还有了一个小唠叨。

　　接过她的书，他故作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实在是没什么墨水，怕是到了明年也写不出来啊。”

　　送佛送到西，甘棠只得咬咬牙道：“你若有什么不懂，问我便是了，不要银子的。”

　　又准备将昨日的银子掏出来还给他。

　　章然忙退后摆手道：“那这个就当作你给我讲解的报酬吧，我确实有很多问题的。”

　　然后眼珠转了两圈，复凑近来，鸡贼地低声在她耳边问到：“听说你们那儿有一个很大的书阁，我可以去看看吗？”

　　“你去书阁干嘛？”被他在耳边的气流弄得痒痒的，甘棠侧过头来，瞪着眼睛疑问。

　　“家里的书除了《中庸》就是《孟子》，实在无趣，我看你卖的书都很有意思，早就好奇了。”
　　章然说完，渴望地盯着她：“好不好？你就当我是去学习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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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在医馆那里的最后化用了一句话：你是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