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一枝春》一角缎子

1、冬去春来

　　昨夜似乎下过一场雪，因为甘棠是被屋后竹枝上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扰醒的。

　　打了一个呵欠，再灵活地翻了一个圈之后，她光着脚用后跟着地猥琐地探到窗前。

　　一片白光亮得刺眼，窗外师姐正在拿着竹帚在堂前扫地。

　　她的一头乌发被根白布松松地挽在背后，白衣罩在身上，配上束衣的青绿带子，更是显得腰身款款，多优雅的一幅雪后美人晨扫图啊。

　　如果美人不要边踢院内老杏树粗壮的枝干边扫落下来的雪就更好了…

　　眼看着师姐要把雪扫完了，甘棠忙跑到床边把衣服往身上罩。

　　刚把头发从背心里捋出来，就听见了意料中熟悉而清脆的喊叫声:“小棠子，出来吃早饭了！”

　　“出来了，出来了，我说了阿溪姐你不要叫这么大声，吓着逐雷可怎么办？”

　　甘棠连袜子都没来得及穿，趿着鞋就往外走。

　　逐雷是师姐从猎户那儿买的一只猎犬，带它去打猎，百战百胜，这种下大雪的时候，她们的荤食除了腊肉就只能指望着它。

　　整个竹里馆，它是大爷，师姐是大哥，甘棠是自生自长的蘑菇。是的，整个竹里馆，就他们仨儿。

　　竹里馆原先并不是这样的，它的主人是一位自由自在的文人，游玩至杏坞，发现这一片邻水而生的杏林，便心生滞留之意。

　　在此地大费精力，建了一座宅子，又嫌堂前屋后只有杏树，不够雅致，在屋后辟了一块地，移植出了潇潇竹林。

　　这主人的名气极大，竹里馆修缮完好后，就连京中也有不少人来与他谈文论道。

　　只可惜他的只有一子，且这个儿子生来喜武，对文学提不起任何兴趣，等他老子一死，原先的文人墨客就自觉走的走，散的散，不再往来。

　　老子是文学大师，儿子却成了武学大师，并开始收徒，也一并收留从水流上游漂下来的弃婴。
　　师姐便是这样来的，故取名阿溪。

　　甘棠也是这样来的，但总不能也叫阿溪，又此时是初春，装她的木盆里放了一束甘棠花枝，便取名甘棠。

　　到了甘棠十二师姐十四岁那年，有一个叫青峰的师兄提议，说此处是养生之地，不适宜学武之人的磨练，不如大家北上，去塞外历练一番。

　　师傅大为赞成，决定举馆北上，一众人欢欣雀跃。

　　只因甘棠作为婴儿时在水中受寒，身子弱些，自幼便喜读诗书，实在不是学武的料，便留了下来，而与她最为亲近且武艺高强的师姐也决定留下来照看。

　　虽然师姐当时才年方十四，但已经是生得唇红齿白，鼻梁微挺，杏眼泛秋波，眉如黛山横，长睫微颤，抿嘴一笑，更是千娇百媚，不知迷倒多少师兄，师傅居然放心让她与甘棠二人留下来，可见对她能力的信任，更显其武功造诣之深。

　　师姐也没有辜负师傅的期望，打猎，烹饪，练武，骑射，样样在行，将她养得白白嫩嫩的。

　　北上后的师兄们刚开始还络绎不绝地给师姐寄信，顺便再慰问一下甘棠，后来就一个个娶亲成婚，离开师门。

　　师傅起初还很伤心，写信向两人诉苦，他及喜欢甘棠给他回信，据他所说，她文邹邹的语气让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并未辞世。

　　学武之人就一点不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师傅的最后一封信告诉她们，他也要与一个塞外的姑娘成亲了，并要与这个姑娘一起策马奔腾浪迹天涯，竹里馆她俩自己看着办，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之后便杳无音讯。

　　甘棠与师姐二人连假意的伤感都没有，连把原来大师兄的房间的蛛网扫了，蛇洞堵上，床架拆掉，并把他早年刻在床头的“早”字抹了，用香薰了三天三夜，就把自己的东西搬了进去。

　　——因为这个房间最为方便，屋后便是竹林，檐下有一片石板铺的空地，中间有一口井，井水夏凉冬暖，舒适极了。

　　转眼就是四年，阿溪师姐出落得越发天姿动人，并勤奋进取，在她面前，甘棠简直一事无成且好吃懒做。

　　只有一件事可以胜过她，那便是读书，师姐好武但极厌读书，而甘棠的儿时与豆蔻之年却都是在天一阁中泡过来的。

　　天一阁，是竹里馆中的一座藏书阁，为师傅的生父所建，应是怕藏书着火损毁，根据《易经》中“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一句取名。

　　阁中书目不少，如经世之学，文学，医学，音律学，算数学，甚至外邦语言之类的书，样样都有，而她样样都爱看。

　　所以每次在师姐面前自觉惭愧之时，甘棠都往书房里跑。

　　幻想“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一众学武之人中，天一阁总是只有甘棠一人。师傅也很高兴，觉得对自己父亲的愧疚少了一点。

　　其实“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甘棠半点儿都不信。

　　直到近来发生的事，让其不禁感叹:古人诚不我欺也。

　　事情是这样的，竹里馆坐落在杏坞，而距杏坞不过□□里之地，是一块繁荣地方，叫做涪城，街道宽阔，人口众多，集市喧闹，买卖兴盛，花街繁华…

　　最重要的是，这里学堂众多，甘棠时不时都就会把天一阁中自己觉得不好看的书，拿到学堂门口来卖，以补（吃）贴（喝）家（玩）用（乐）。

　　上周她正蹲着等人来买书，感觉眼前一黑。

　　抬头看是一青衫公子，面如玉冠，气态自若，竟毫无顾忌，直接蹲下来看书目，甘棠暗自一喜，心道生意来了。

　　忙不迭问道:“公子想要什么书，我这儿可都是正版书籍，名家抄印，纸质上乘，保证令你爱不释手。”

　　这人却右手一扬，示意她不必多说，并抬头问道:“我看你卖书，你可识字？”

　　甘棠虽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秉着顾客就是玉皇大帝的原则，老实答道:“自然是识得的，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那我考你试试。”那人沉思一下，问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下一句是什么？”

　　她不禁感到奇怪，这人买书问这些不相干的事作甚？但也不愿示弱，便接到:“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

　　却又想起正事，才戛然止住，看向对方:“请问你是买书吗？这与我是否识得字没有关系，这些书都是好书的。”

　　“不不不……”那人忙接话到，同时小心地往左右察看，似是怕被人撞见。

　　又用宽袖遮着脸凑近问道，“我看姑娘文质彬彬，就料到你是博学之人，斗胆想再问一句，姑娘可会写文？”

　　甘棠未料到他会突然向前，一时间将对方光洁无暇的脸庞尽收眼底，呆了一呆，顿觉尴尬不已。
　　忙站起身来，轻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不买书便罢了，问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干什么？”

　　对方也忙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似是有些委屈地期期艾艾道:“我…我…我是想请你帮…帮…”话未说完，又是一愣，“姑娘你不要走啊，我是真心有事求你……”

　　原来在他结结巴巴的时候，甘棠早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愿搭理他。

　　谁知走出十几步之后，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在原地踟蹰着，见甘棠回头，又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迈步跟了上来。

　　一时间，师姐所讲给甘棠的各种杂文奇志在她脑海闪现，如雨夜飞刀杀人魔，白靴银发采花贼，以及喜爱尾随妙龄少女的东瀛痴汉。

　　思及至此，甘棠暗自瑟缩了一下，更加大步前行起来。那人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上还和几位相熟的人打起招呼:

　　“文兄，又买新款背包了啊？”

　　“贤弟，最近怎么瘦了？”

　　“何嫂，麻烦转告我爹，我晚点儿再回去。”

　　“王校长下午好~”……

　　看来此人不是痴汉，而是个变态！

　　不一会儿，甘棠已走出了城门，回头却见他仍跟在后面。

　　出了城门就人烟稀少，她不敢再走下去，转身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跟着我到底所为何事？”

　　那人见她开始理他，咧嘴一笑:“我注意你很久了。”

　　可怕，甘棠感觉自己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慢慢捏紧拳头，准备进去战斗状态。

　　见她没有回应，他接着问道:“你可以帮我写篇文吗？”

　　“啊？”她一时呆住。

　　“在下是学舍里的学生，常常见姑娘你边卖书边看，猜想你一定懂得不少。最近学业快要结束了，先生让我们每人做一篇文，在下自觉才疏学浅，想让姑娘帮忙做一篇。”

　　说这话时，他自嘲般地笑了几次，一双清亮的眼望向甘棠，眼里映出她身后的山光水色。

　　……虽然这种要求很奇怪，可是对着那样好看的一张脸，让人完全拒绝不起来啊……

　　所以甘棠忘了自己是怎么跟他商量好内容与下次相见时间，然后又愉快道别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她也并未吃亏，对出售自己的知识产权一事，提出了可观的价钱——三两白银，且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文章的内容正是——《论鲲的最佳烹饪方法》。这个她不行，可是师姐定是拿手得很。

　　当甘棠快要走回桃坞时，天色微暝，只有一些残余的红霞，站在霞光斑驳的桥上，向正北望去，便是坡上桃林中的竹里馆。

　　如今看起来与幼时相比，它仿佛低矮了许多，师傅们不在的这些年，总不免这片瓦漏了，那户窗破了，这棵树陨了，那把锁坏了。

　　而她与师姐极力让它维持着原来的生气，并不容易。

　　她二人并无什么傍身之技，银两也不多，今天这件事，倒给了甘棠灵感，她不由得欢快地走了起来，在归巢鸟鸣中，下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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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有一些忐忑。
不知道自己哪里有没有问题，只能一头摸到黑。
^_^所以希望点进来的朋友可以提一下意见和建议，谢谢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