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少天也长了智齿》枕茶兮

3、第三颗牙齿

　　许沉荧向上天的祈祷注定要落空，毕竟她是个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坚持科学唯物主义，坚信一切牛鬼蛇神在社会主义面前都是纸老虎。
　　但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第二次遇到这个让她气得牙痒痒的病号。
　　许家在距离G市牙科医院很近的小区里有一套公寓，自从许沉荧念完大学回到G市，开始在G市第一牙科医院实习之后，许爸许妈为了她上下班方便，很早就把这间闲置许久的公寓打扫干净，建议她工作日暂住在这里，等到周末再回家。
　　许沉荧每次值下午班的时候，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还要准备一下收尾事宜，林林总总忙下来，往往六点多才能下班。所以对于父母提出的这个意见，她几乎是毫无心理压力地同意了。
　　毕竟她也不想每天下了班之后，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家，要是赶上值早班，她凌晨四点多就得起来。
　　一想她就有点犯怵。
　　现在她完全可以悠闲地下班之后二十分钟之内到家，七八点钟洗个澡看会电视，九点半去小区外面吃个宵夜，然后捧着饱足的肚子回家睡觉。
　　她最喜欢的是一家牛肉面店。面店的女主人体恤她身量瘦小，每次给她的分量都很足。
　　也多亏了许沉荧干吃不胖，换成任何一个人，按这种填鸭式吃宵夜办法，都能出一本三十天速胖的自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黄少天一下午的喋喋不休吵得脑筋发昏，许沉荧洗完澡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出门觅食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带手机，钱包也落在了沙发上。
　　然而就在她想起来这些的前一秒，她刚刚才干脆利索地把门卡上了锁。
　　“……”
　　许沉荧又是心力交瘁地联系了物业和开锁公司，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她才终于再次带着钱包，手机以及一个比平时饿得多了的胃出门了。
　　她按亮手机屏幕，发现已经十一点了。若是平时到了这个时间点，不管是为了养生还是安眠，她都不会出门再吃宵夜了。
　　但今天为了出门吃饭颇费了一番功夫，如果事到临头不去，总觉得有点亏。
　　所以她还是去了。
　　G市位处南方，即便已经到了冬天，温度也没有冷到让人难以忍受。但许沉荧在大学期间，受舍友们的良心点拨，已经发现了羽绒服这种神物。它的神奇之处在于，一旦你在隆冬腊月时节穿上它，你将再也离不开它。
　　许沉荧紧了紧羽绒服的领子，她本来就清瘦，个子又娇小，偏穿一件长款羽绒服，整个人缩在大大的衣服里，看着倒是极暖和。
　　然后，当许沉荧推开牛肉面小店的玻璃门走进去的时候，带着跳脱少年意味的清亮嗓音一下子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那声音分外熟悉，熟悉到让许沉荧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睡在了浴室里还没醒。
　　或许是魔音灌脑，又或许是她把自己严谨人生这许久以来唯一的一次出门不带钥匙记到了黄少天头上，无论如何，她突然就没了胃口，刚想默不作声地退出牛肉面店，面店女老板的声音就热情洋溢地响了起来：“小许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
　　……逃不掉了。
　　许沉荧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想后退的脚步，变退为进：“嗯，有点事。”
　　所幸黄少天还没注意到她，自顾自在跟同行的朋友们说话：“我跟你们说，今天下午拔牙的时候，你们是没见到我有多英勇。当时我的牙医想要给我打麻药，我差点直接拒绝了！”
　　许沉荧：“……”
　　也就是许沉荧不玩荣耀，可以用“黄少天和他的朋友们”来称呼这群人，不然换作任何一个在G市的荣耀粉丝，见到这一帮子人都得惊喜地蹦起来。
　　这分明就是蓝雨战队，一个不少地聚在这里吃宵夜呢。
　　对于另一个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在场这件事，黄少天丝毫不知，自顾自说得来劲：“而且给我拔牙的是个实习医生，对自己特别特别没自信的那种。我怎么能任由她陷入自卑的低谷呢？我当下就跟她说了，我下次还要让她负责给我拔牙！”
　　“陷入自卑的低谷”的许沉荧：“……呵。”
　　她突然不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
　　与此同时，敏锐如黄少天感觉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温度降低感：“……有谁刚刚说话了吗？”
　　喻文州余光注意到了那个不知为何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自顾自走到前台去结账的陌生姑娘。虽然她步伐从容，但在他看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掩饰意味。
　　不过体贴如他，并没有点破：“没。”
　　黄少天摸摸鼻子，“哦”了一声。
　　他从中午就到医院排队，一直到刚刚才把棉球吐掉，接近六七个小时没有进食，现在肚子饿得简直可以吞下一整头牛。
　　“我要吃面吃面吃面吃面……”他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语个不停，“大碗牛肉面少辣要香菜最好多放牛肉……”
　　穿着黑色长羽绒服的女孩把面碗重重地放在他们隔壁的桌子上，黄少天惊得一下子坐起来。
　　“妹子失恋了……？”这种话他也只敢在自己心里悄悄地说一下，分毫不敢开口。
　　不过如果真的是失恋了的话，那他还是担待着点吧。毕竟失恋的女人有时候杀伤力还是挺大的。
　　牛肉面店老板热情地招呼：“面都好了！”
　　一群一米八左右的大小伙子潮水般呼啦啦拥过去端面，又一股脑儿全都回来坐下准备开吃。许沉荧坐在他们的隔壁，几乎感觉到他们穿梭时来来回回带起的风。
　　卢瀚文认真地问黄少天：“黄少，我能看看你拔牙的那块伤口吗？”
　　黄少天大喇喇地把伤口露出来：“看吧看吧。”
　　他还维持着张开嘴的动作，就听见隔壁桌的黑羽绒服女孩开始说话，语气中毫无波动：“有个故事是这样的。小猴子受伤了，好不容易包扎好伤口，猴群都来看望它。第一只猴子把它伤口剥开看了看，安慰了它一阵子；第二只猴子又把它伤口剥开看了看，又安慰了它一阵子……”
　　午夜时分，牛肉面店里不知怎么突然静了，只有面香袅袅逸散在空气里。
　　“你们猜最后怎么了？”
　　黄少天情不自禁地抽了抽嘴角。那女孩对面没坐着任何人，这话估计是对他们说的……吧？
　　下一秒，清凉如碎雪击竹的声音波澜不惊地再次响起：“小猴子死了。”
　　黄少天思考了一阵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对方这是编故事在嘲讽自己。他一气之下正想怼回去，却听见卢瀚文又认真地问他：“黄少，伤口还疼吗？”
　　“不疼，只是舔到的时候怪怪的，有血腥味。”事实上还是疼的，不过黄少天刚刚费尽力气才塑造起一个硬汉形象，当然要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至于那个女孩，他黄少高风亮节，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再讲个故事。”那女孩背对着他们，从黄少天的角度只看到她漆黑清爽的短发别在耳际，个子似乎不是很高，因为整个人仿佛轻而易举就缩进了长长大大的黑色羽绒服里。
　　“小鸡散养的时候是很容易成活的，但是人摸它们次数多了之后，你们猜最后会发生什么？”
　　许沉荧讲话娓娓道来却又带着几分未竟的意味，若是放在其他场景下，其实是有点渗人的，奈何此时此刻人很多，而黄少天又从来不会放弃接话的机会：“不会又死了吧。”
　　“答对。”许沉荧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拌着牛肉面，语气淡而疏凉，虽然说着赞赏的话，但是话里却毫无赞赏意味，“你今天下午刚刚拔了牙，没有遵从医嘱，当晚就来吃面了？早知道，我不该给你打麻药的。”
　　这话……这语气……这声音……
　　“许医生，这么晚了，你也来吃宵夜？”黄少天心下瞬间明镜儿似的，只得干笑两声，“好巧啊，这都能碰到。”
　　虽然他的心里是有点想哭了。
　　蓝雨战队的其他人颇惊讶地对视一眼。他们还以为黄少天口中那个新手医生是个怯懦得过分的人，却没想到，是个语锋颇为锐利的少女。
　　“毕竟我都已经要陷入自卑的低谷了，不如及时行乐。”许沉荧面无表情继续拌面，冷冷淡淡地再补一刀。
　　事实上被她这么搅了半天，面条都已经粘在了一起。
　　黄少天被她明里一刀暗里一刀戳得心口疼，登时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走到许沉荧的桌子前面，自告奋勇帮她把碗端到自己这桌：“许医生自己一个人吃面多没意思啊，来来来跟我们拼个桌吧！”
　　他全程一眼也没敢多看许沉荧，眼观鼻鼻观心，只求赶紧端走面碗，将功补过了事。
　　顺便，如果让她能够不再对自己冷冷地放刀子的话，那自然是更好了。
　　许沉荧还未来得及说话，便颇无语地看到他已经迅速地把面碗转移了，当下也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只得跟着他去了。
　　蓝雨的队员们眼睁睁目送着黄少天端着面碗，一副极正人君子的表情，实在是吃瘪吃得有点好笑。
　　下一秒，他们就看到在黄少天的背后，一个虽然裹着黑色大羽绒服，但看起来身量仍旧清瘦娇小的女孩子，一点点露出了脸。
　　她微微一颔首，冲大家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是许沉荧。”
　　“黄少天的牙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