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花与猫耳草》月轻梦

4、第四局

　　顾芝芝盯着自己的连衣裙，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好不容易挂到号，现在放弃，今天就挂不上了。

　　可是这样……

　　她踌躇、懊恼时，沈谦已经转身走回了办公桌。

　　沈医生每天要接待那么多病患，根本没时间等她。
　　顾芝芝这么一想，表情瞬间一垮。

　　沈谦打开办公桌下方的柜子，拿出一条叠得整齐的米黄色绒毯，递给了她，“盖着吧。”

　　顾芝芝不可思议地将双眼瞪大了一圈……
　　看上去好像不是医院的东西吧？

　　这是他的私人物品？

　　她呆了呆，将眼角的眼泪吸了回去，开心地接了过来，用力嗯了一声。

　　绒毯上带着一股香波的芬芳，不知道他脱下白大褂后，是不是也是这个味道？
　　顾芝芝突然浮想联翩，眼里藏不住的笑。

　　那一头，沈谦又是第二遍叫她名字了。
　　他有些怀疑这女孩是不是用了假名字，怎么每次喊人都这么……费劲？

　　顾芝芝躺了下来，沈谦将两块电极片放在了老地方，替她将绒毯往上一拉，盖住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肌肤。

　　他刚转头去拨动仪器定时按钮，就见顾芝芝将绒毯往身下推了推，避开了电极片——顾芝芝是担心电极片上的液体弄脏了他的东西。

　　口罩上方的那双黑眸，微微一眯，仅疑惑了一秒，又恢复正常。
　　沈谦没有说话，只是将仪器调整好后，将空调温度提高了两度。

　　顾芝芝看在眼中，脸上堆起了笑，“谢谢沈医生！”
　　沈谦突然听到她甜甜的声音，先是惊讶于她观察细微，接着又是一副被人拆穿的窘迫，但又出于礼貌，别扭地应了一声，“没事”，走了。

　　顾芝芝没看到他神情，但从他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心虚，这什么情况？

　　该不是……害，羞，了？

　　昨天在自动贩卖机前，他也曾别开过她灼热的目光。

　　为验证这个猜想，后面两日，顾芝芝大了胆与他对视，对方反倒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视线。
　　顾芝芝这才发现，其实人家并不是高冷，或许腼腆内向，不擅长与人交流？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种性格当医生很奇怪，还意外生出了反差萌的感觉。

　　“这一疗程已经结束了。”沈谦低头写病历，“感觉如何？”

　　诶？诶诶？？？

　　不知不觉已经四天了。

　　顾芝芝正要眉开眼笑地夸赞他手到病除，突然眼珠子一转，把笑容压了下去，摆出一副沮丧模样，一边揉着腰，一边道：“沈医生，我觉得还没好啊，是不是病入膏肓，好不了了，我觉得还可以再做一段时间？”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病入膏肓？”沈谦将略微下滑的口罩稍稍一提，将鼻头重新包裹严实，“平时，少吃多动。”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地不着一丝语调。

　　“不行，我真的……”顾芝芝话还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打断她的话。

　　“白天不上课？”他道。

　　顾芝芝愣了愣。

　　“明日不要来了。”沈谦不容置喙地将写好的病历卡还给她，“不要以此作为翘课的借口。”

　　顾芝芝被他的话呛到……

　　说她翘课？！！！
　　装病翘课？！！！

　　他以为她是这样，才天天跑来？？？？
　　这一副训斥家长训斥小孩子的口气是什么情况？？？？

　　顾芝芝白皙的小脸涨红，她鼓起小嘴，伸手道：“那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手机号、扣扣、微信都可以。”

　　沈谦一脸莫名。

　　“听你的啦，明天就不来了，但我疼了怎么办？”她笑嘻嘻道，“所以我能要个联系方式，平时问问你吗？”

　　她是他的病患，这理由合情合理，他没法拒绝吧？

　　结果人家的确没拒绝，而是反问：“微博有吗？”

　　顾芝芝眉毛皱了皱，“有，有啊。”
　　有些莫不清楚对方套路。

　　“加V的那种吗？”

　　问联系方式，和加V有什么关系？
　　怕她小号忽悠？不对啊……问联系方式的人明明是她，谁忽悠谁啊！

　　顾芝芝更加迷惑，嘴里还是应着，“嗯，加V的。”
　　“那关注下。”沈谦看了过来，目光与她的仿佛擦肩而过，似又穿透她看向了远方。

　　顾芝芝二话不说，迅速掏出手机，打开微博，递给他，“你加吧。”
　　于是便见那修长浅麦色的手指，灵巧地在她的手机屏幕上轻按着，很快搜到了一个账号，替她加上了。

　　拿到联系方式，顾芝芝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回到棋院后，打开他的微博一看。

　　……灵枢针灸-陈焕

　　这谁？

　　看了简介才知道这是他们科室的专家。

　　关注37个，粉丝102。

　　内容全是广告……
　　关注全是营销……
　　粉丝全是小号……

　　什么鬼啊！

　　她正气愤地要取关，时竞在楼道那拉大嗓门地喊，“小师妹，老师要开局了，赶紧来！”

　　差点忘了常九段与仓田十段对弈在下午2点开始。
　　顾芝芝奔回研究室，大屏幕前已经坐了不少人。

　　“师妹。”时竞朝她招了招手，他占了最佳观看的那张长桌。
　　连胜坐在旁边正在清洁棋盘，准备打谱。

　　“大师兄你也在棋院啊。”顾芝芝有些意外。

　　连胜打比赛可是出了名的疯， 除了女子组比赛外，但凡能参加的无不缺席，一个月内，17、8天全世界飞着打比赛，有着水平和体力的人，围棋界再也数不出第二人了。

　　哪知顾芝芝刚开口就被时竞嫌弃，“师妹，叫你的人是我，占座的人也是我，你就只看到大师兄啊？”

　　为了看棋圣下棋，时竞早早来帮他们占座。
　　谁让那两人一个是大老爷，一个是小公举，得小心伺候着。

　　顾芝芝嬉皮笑脸地重新起身，郑重朝时竞鞠了个躬，“多谢二师兄！”

　　“诶……心领了心领了。”时竞甩了甩那并不存在的空气刘海，“坐吧。”

　　这边大屏幕上已经在目外显出一枚黑棋了，是仓田十段执黑先行。
　　一开局，研究室里就响起了一阵低声的唏嘘，仓田十段起手超高目的位置，一下摆出了非常见的开局。

　　连胜眼尖，立即认出，“特殊大飞守角。”

　　顾芝芝这才反应过来，这种开局只曾在棋谱中见过，实战中却没遇到，对于没见过的棋型她都抱着极大的兴趣，一时便缠着连胜解说。

　　“这种棋型源于日本古代非正式场合，后来经人研究改良后才真正能够实战，当年木谷实执黑就用这种棋型与吴清源对局过，二人一同研究过不少此类布局，至今日本棋界还能偶见这种棋型，不过还是流行在非正式比赛中，所以你见得少也正常。”连胜一边摆谱，一边解释。

　　顾芝芝抱着的小拳头抵在下巴，双眼冒星星，崇拜道：“不亏是大师兄，懂得真多。”

　　时竞拍拍她的肩，“你知道哪种场合见得最多么？”

　　顾芝芝摇摇头。

　　“嘿嘿，不知道了吧？那些在网上装逼的菜鸟，最喜欢这种超高目加五五的开局了。”时竞笑道。
　　顾芝芝白了他一眼，她可没二师兄这种用小号虐人的嗜好，自然见不到这样的棋型。

　　开局已定，进入中盘厮杀，这是常九段的强项，一直领先对方20目以上，优势相当。

　　“哎，这么突然黑了！”
　　“啊，这该死的屏幕又坏了！”
　　……

　　正看到精彩处，这屏幕又坏了。
　　棋手早与棋院领导反馈要换新的，迟迟不换，说到底还是因为——穷。

　　好在有连胜高手在，前几次他预判精准，棋手们纷纷围上来看他摆谱。
　　坐在研究室的棋手基本都与顾芝芝差不多段位，要是能听连九段讲解一番，那更是受益匪浅了。

　　常九段胜面太大，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到收官阶段。

　　“有点‘麻’啊这一手，仓田要怎么应对？”
　　“他会不会下这？连九段怎么看？”
　　……

　　连胜没有显摆自己，反问顾芝芝，“师妹，你怎么下？”

　　突然被问到，顾芝芝受宠若惊。
　　这个问题还不算太难，大师兄是有意将表现的机会让给自己。

　　她认真思考之后，指向一处。

　　“啊，修好了修好了！”
　　屏幕重新亮起，正是仓田十段走了同样的地方。

　　之前连胜也没走错一步，而接下来的几手都让给了顾芝芝。
　　虽然他没有言行上的夸赞，但顾芝芝连连预判正确，已博得不少喝彩。

　　顾芝芝暗暗松了口气，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但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大师兄差距不小，她每一步花的时间都比大师兄长。

　　而且即便她猜得都对，也无法挽救黑棋的盘面。
　　眼看快成了死局……如果说还有机会的话，或许就是黑97手了。

　　显然大家也看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手，但是仓田十段会怎么下，顾芝芝又会怎么下呢？

　　顾芝芝也犯难了，刚刚才虚荣心得到了点满足，这就被难住了，虽然答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总归有些遗憾。

　　她偷偷抬起眼皮，暗中向连胜发出求助的目光。

　　连胜似没看到，“好好想。”

　　大师兄虽然平时疼她，但是在指导围棋上，严厉刻板，从不放水，也不喜欢别人耍小聪明。

　　顾芝芝又可怜兮兮地望向时竞。

　　时竞窃笑，“好好想。”

　　顾芝芝吐了吐舌头，也不和他们浪费时间，注意力重归棋盘，抓耳挠腮想了许久，终于拿起棋子——

　　黑97手，断！

　　直接断在刚才白棋跳出的空位上，颇有要打劫的意思！

　　黑棋一直被白棋压制，死守实地已是不易，而这一断，直接将延伸至右下角的白棋断开——这显然是想要去征右下角那十几目的地。

　　守都来不及了，还去抢别人的地？！

　　“太……太大胆了！”众人唏嘘不已，其实心中却是叫着太狂妄了。
　　就是连胜也微微挑了下眉毛，少有的露出些反应。

　　众人对顾芝芝下的这一手显得有些不太满意。

　　“啊！真的是断！”直到有人叫了出来，大屏幕上那黑棋在97手走出了和顾芝芝一样的路！

　　研究室内顿时沸腾了！

　　“怎么能这样走！”
　　“这棋‘弹’了！”
　　……

　　在众人觉得这是个坏棋的时候，顾芝芝又出人意料，突然转战到了左上角！

　　突如其来变化，令人瞠目结舌。

　　这才有人注意到，前面几手不是征地，而是幌子，一切是为了做活左上角一片黑棋！
　　看明白之后，有人忍不住鼓了几声掌，“实在太精彩了这几手！”

　　“啊，下错了。”顾芝芝看到大屏幕上黑棋105手下的地方与她不同，皱了皱眉。

　　连胜却是拍拍她的脑袋，眼中含笑：“你能看出用意已经很厉害了。”
　　顾芝芝点点头，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虚心对比起仓田十段与自己这一步，不由感慨道，“姜还是老的辣啊，不仅做活了这片，连带又将白棋压了回去。”

　　虽然最后棋圣赢了，但因那几妙手让早该在中盘结束的局撑到了收官，研究室的人都结伴复盘这场精彩对局去了。

　　顾芝芝回到对局室，打开微博，发现有一条新的私信，居然是那还没来得及取关的灵枢针灸-陈焕发来的：

　　“你好，我是沈主任的护士助手小徐，你是他的朋友，他都告诉你了吧？我们科室的微博要认证，需要三个加V的博主帮忙转发下信息，非常感谢你的帮忙，等会请你转发我@你的消息，请不要取关哦！”

　　沈谦都告诉她了？
　　告诉她什么了啊？

　　怎么感觉被某人利用了哼。

　　可她看到对方说“你是他的朋友”，这火就发不起来了。
　　于是咬牙打了两个字，还顺带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表情，“好的^__^”

　　果真对方见到她这么可爱，画风也跟着一变：

　　“我的天！小姐姐你有十万粉丝！是网红吗？一定很漂亮吧！沈主任的交际圈真是神通广大呢！~\(≧▽≦)/~”
　　这位小护士虽是在夸顾芝芝，其实言语间无不透露着对沈谦的崇拜。。

　　顾芝芝：“这个不是专家的微博吗？怎么会是帮沈谦在做呢？”

　　小护士：“是陈主任让沈主任弄哒，虽然名字是陈主任，但其实是我们科室的微博啦。沈主任平时也很忙，而且还是个海归，都不懂什么微信啊微博的，所以我就帮忙了呢，但我也没认识加V的朋友，没想到沈主任出马就请到了小姐姐这样厉害的，我还挺奇怪的，沈主任那么闷的人，怎么会认识小姐姐啦？_(:з」∠)_”

　　唔，每一条回复最后都落回了沈谦这人身上，这位小护士想套话的意图真明显。

　　顾芝芝摸了摸下巴，回复道：“O(∩_∩)O哈哈……出国前认识的，好久没联系，回国也没告诉我，等要我帮忙了才说。”

　　小护士：“啊！原来你是他……他……青梅竹马？！！！！”

　　顾芝芝：“( ⊙ o ⊙ )？！”

　　小护士：“沈主任小学就已经在美国读啦，你说在他出国前认识的，不是青梅竹马是什么？”

　　咳咳，沈谦读小学的时候，她才出生吧？

　　顾芝芝：“算，算是吧。”

　　小护士：“突然好想知道这么闷的人，小时候是怎么样的呢？n(*≧▽≦*)n”

　　顾芝芝接不下去了，“有时间再告诉你哦，认证的消息呢？”
　　发出去消息后，又立马补充了一句，“千万别把刚才的话和沈谦说，他最讨厌背后议人。”

　　小护士：“/(ㄒoㄒ)/~~那个……他就站在我身后”

　　！！！！！

　　顾芝芝吓得手机一丢，人拱到桌子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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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原谅这孩子，一激动就喜欢拱桌子。（作者扶额
【围棋黑话】
麻：指那种特别不好应的棋，如果应对不好可能就要吃大亏，想象下就像被电到，突然麻痹了一下的感觉；
弹：下得很十分惨烈，基本完蛋了，想象下小强卒之前脚都会弹两下，嗯，就这个意思~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