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奇缘》锦秋词

14、艾草香

　　今天的菜式搭配不错，林琛吃得不少。他刚吃完鸡蛋羹，千夜又端来一碗。他十分奇怪，难道那女子学精了，今天终于蒸了两碗？

　　他有点哭笑不得，千夜也太忠心了，他不是为了压榨她，不让她吃宵夜，虽然她瘦点也……不不，还是现在这般比较可爱。想到这里，他脸有点红，就想让千夜把蛋羹端回去。

　　千夜却对他打眼色，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碗蛋羹有问题！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碗蛋羹从火候色泽看来，跟他刚才吃的那碗一般无二，看样子就是出于她的手笔，只不过……他拈起勺子，浅浅舀了半勺，送进嘴里。

　　抿了抿唇，果然！这碗羹不是她亲手做的，虽然已经非常接近了，但他还是可以辨认出来。

　　他轻轻搁下了勺子，不准备再动那碗羹。

　　“世子爷，您不吃了么？”千夜紧张的问道，他非常担心主子像之前那样，非让他把这个吃了。要真是那样的话，现在躲在外头那位，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今天吃得有点多。”林琛微笑着摇头。

　　看来没有打算让他代吃的意思，千夜刚松了口气，外头旋风般刮进一个人来，是韩玥！

　　“琛哥哥，这碗鸡蛋羹做得哪里不合你的心意了？你告诉我，我好去打那村姑的脸！”

　　“打脸？”林琛愕然问道。

　　“是啊，我花了十两银子，她跟我保证说这羹跟她做的是一模一样的。哼，谁知琛哥哥一尝就尝出来了，她一定藏私了！”

　　“是这样啊。”林琛修长如白玉般的指头在桌面上敲了两击，笑吟吟道：“原来这是阿玥亲手做的吗？真的给人很大的惊喜呢，刚才我根本没有尝出来跟平时吃的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今日吃得太饱而已。”

　　“真，真的吗？”韩玥一副你不要骗我的表情。

　　“当然是真的。这真的是你第一次做的吗？第一次就可以出师，阿玥做菜的天分真是了不得呢。”

　　韩玥被林琛夸得心花怒放，捂住心口道：“既然琛哥哥喜欢，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做。”

　　“那不是辛苦阿玥了吗？不用天天做，就隔三岔五做一回就好了，姜小慢是厨房的帮厨，本来就应该负责这个的，阿玥怜惜她辛苦，可不要累着了自己。”林琛三言两语，还把韩玥给说成了一个怜贫惜弱的好女孩了。

　　韩玥连连点头，心道，琛哥哥果然是向着我的，他还担心累着我呢，我可不能辜负了他。

　　她正沉浸在甜蜜中，忽然听见林琛问到：“听说姜小慢教人做这道蛋羹，学费只需一两，为何你花了十两？”

　　“她坐地起价！”韩玥不放过任何一个告黑状的时机，“她说教我的是毫无保留的秘方，跟旁人全都不一样。”

　　她望着林琛，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琛哥哥你说，我这学费掏的值不值？”

　　毫无保留？林琛的笑容变得有点深，他慢悠悠道：“确实与别不同，跟我平日尝的并无二致。”

　　得到满意的答复，并且确定了等晚些林琛会把她的蛋羹吃光后，韩玥满意的离开，决定这次就先不找姜小慢的麻烦了。

　　林琛等韩玥走了，脸上笑容不减，转向千夜，指了指桌上的蛋羹：“放凉了不好，你就趁热吃光了吧。”

　　千夜苦着脸，认命的端起蛋羹，这些天来，他每天最少吃三碗下肚，弄得脸都圆了一圈，他又没有主子那么好的体质，吃再多都不会胖。

　　蛋羹一入口，他惊奇的咦了一声。

　　“你也觉得跟姜小慢做的很像？”林琛望着他。

　　“何止是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千夜只尝过姜姝做的蛋羹一次，但最近尝过的无数碗，都没有能有这一碗的味道让他印象深刻，他一尝就觉得这是姜姝做的。

　　林琛笑了笑，站起身来，“我自己出去走走，你收拾好这些，自己端去厨房。如果玥小姐问起，你就说是我吃的。”

　　一走出房，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好像被扑面而来的晚风给吹散了。

　　将自己的手艺毫无保留的教给别人，哪怕那个人跟自己不对付。收了足足十两银子，她的小金库看来已经够充实了。她到底想要干什么？马上就要逃跑了么？

　　他信步往一个方向走去，那里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院里种了一架紫藤，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但他仍记得三四月时紫藤盛开的胜景，仿佛那院墙上尽数披上了一层如烟如雾的紫云。

　　这院落他最近来过好多次，守着院子两个爱唠叨的大妈换成了一个不说话的大婶，早就习惯了他的夜访，朝他无声的行了一个礼，便退到一旁。

　　院门虚虚掩着，门轴上上了厚厚的油，轻轻一推就无声敞开，他很欣赏这沉默寡言只办实事的仆人，寻思要给她涨点月例。

　　他踏进院子，院子里很黑，只有最里面两间房间透出些微的灯光，他的眼睛却能完全适应这种黑暗，轻舟熟路的往耳房而去。

　　每晚这个时候，她从小厨房回来，都会在耳房里沐浴。

　　他站在廊下，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水声，门缝里渗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艾草香。她很怕虫子，自从发现院子里有艾草后，就天天拔来烧水沐浴，艾草的味道夹杂着她身上的体味，形成一种独特的香味。

　　就是这丝若有若无的香味，能够让他在上百道蛋羹中，一下子就能分辨出她亲手做的。

　　他静静的站在廊下，跟平时一样，仿佛沉醉在这带着旖旎的夜风之中，但垂在身侧，紧紧握成拳的双手，却眧示着它的主人正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里面的人在得意的哼着歌，她一向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唱歌，那些歌曲调新奇，歌词直接大胆，有些让人听了脸红心跳，不知道她一个皇室贵女从何学来。不过他很喜欢听，虽然有些时候能听出她荒调走版，但仍是让他觉得开心。

　　不过今晚她唱的词明显是新填就的，跟之前的完全不同。

　　“把过去留给身后这个，陌生的城市，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把爱情留给，那个欺骗了我真心的坏人，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不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不带上你私奔，去做最自由的人，哦哦哦，九里坡白浪滩，我这就要将自己远远流放……哦哦哦，黄牛驿落沙城，我要私奔私奔私奔……”

　　唱到后面，姜姝情绪明显激动得不行，一直在吼“私奔私奔私奔”，还用手击着水打拍子，令到曲调更加激昂。

　　林琛的脸隐在廊下的阴影处，看不清表情，漆黑的双瞳映着窗内透出的灯火，明明灭灭的翻涌着难言的情绪，双手在身侧紧握拳头，手背上隐隐凸出了青筋。

　　她是真的想跑，想离他远远的。

　　在她跟千夜控诉他是个骗子，骗了她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一时负气，毕竟能够这么随意说出口的都不是真正的介意。

　　但他现在才知道，她原来真的那么介意那件事。

　　带着她回城，是他思量了整个晚上的结果，白虎族跟青龙皇族的矛盾隐藏多年，这次随着公主自杀达到高峰。他担心暴露她的公主身份后，会给她招来无妄之灾。

　　白虎族之前也曾迎娶过一个皇族公主，但下场很惨，不到二十岁就死于非命，没有人知道她的死因。

　　上次他迎来一具石棺，就敏锐的感受到族里不满的情绪即将爆发，当机立断选择了殉葬，就是不想被有心人有机可乘，煽动合族造反。

　　就算是造反……也不该是这个时机，至少也要有八成的把握以上，才能擅动，而不是现在这般出于一时意气，自取灭亡。

　　带着姜小慢回城，他是冒了险的，一进城就借了韩玥的手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不招人现眼，后来的安排，都是比照着她的身份定位来的，他在有意无意的想引导那些在暗处窥视的人，让他们猜疑这是公主陪嫁的侍女，让他们看到自己不卑不亢的态度。

　　他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好，至今都没有出现什么岔子，只是百密一疏，姜小慢这个女人，偏偏不按牌理出牌。

　　他全心为她谋算，结果她一直想逃。

　　人原来可以改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简直就好像，当初那个眼里泛着粉色的星光，亲口说喜欢他，要和他私奔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她一样。

　　九里坡、白浪滩、黄牛驿，落沙城，全是她从千夜嘴里打探出的逃亡路线，当然也是他授意千夜透露的。

　　想甩了他一个人私奔，呵呵！

　　他一转身，大步离开，月色长袍下摆，随着他的急促步伐，不停拍在他修长的双腿上，不及聚拢便再度散开，如同拍在礁石上的浪花。颀长挺直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那神秘的院门终于紧紧关闭，在院墙一个阴暗的角落，突然闪出一个苗条的身影。韩玥难以置信的盯着林琛消失的方向，转头狠狠瞪着关上的院门。

　　她特意候在厨房外面，等到来还碗盘的千夜，确定蛋羹被林琛吃光后，正想来找姜小慢，跟她再讨教几个林琛平时喜欢吃的菜。

　　她觉得自己也许在做菜上有意想不到的天分，现在正好可以用来学习更多的菜式，牢牢抓紧林琛的心。

　　谁知道她到了院门，却让看守院门的大婶给劝说了回去，说姜小慢在外头还没有回来。她十分狐疑，姜小慢那人除了跟千夜熟点，都不跟后院那些丫头扎堆的，这么晚了，她能到哪里去呢。

　　她没远离，多留了个心眼躲在暗处窥视，结果竟然看到了林琛。

　　林琛一副很熟的样子，直接就进去了，看门大婶也不闻不问。虽然林琛很快就离开，但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跟人吵架了，被激怒了。

　　她跟林琛从小一起长大，知道这位世子爷平时脾气好得很，跟谁都是和风细雨笑眯眯的，其实能看上眼的并不多，从小到大他被激怒的时候，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她记得上一次他发怒，还是因为那死鬼公主。

　　他出城百里去迎亲，结果迎回来一口冷冰冰的石棺，听说还让公主身边伶牙俐齿的送嫁侍女给挤兑了。呸，所以她看姜小慢第一眼就不顺眼，何况那死丫头哪里有半分伶牙俐齿的样儿了。

　　对了，琛哥哥深恨公主，当然也不会对她身边的人好，更何况是这个当面得罪过他的侍女。他一定是来逼问青龙皇族的事情被拒绝，所以才生气的。

　　韩玥不住的安慰着自己，但心里总有一个浓浓的阴影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