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陈阿蓿

22、月下谈心

　　这条巷子比起外边的路要窄上许多，比不得外街的繁华热闹，却难得在这喧嚣之间独留一份宁静。

　　洛宸被决霖拉着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银灰护腕紧紧的扎着决霖的袖口，衬得那只手格外的好看，洛宸望着那紧紧相握的两只手，莫名的想起了那句戏本子里常见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着想着，脸唰一下的红了。

　　连忙甩甩头，暗骂自个儿：想什么呢！

　　约莫过了一刻钟，决霖止了脚步。到的这处是在骁秦王宫的北祉行宫，昔日也曾溜进去饱了饱眼福。那行宫四周建造的祭台，确实是个放天灯的好地方。

　　北祉行宫最北，延着一脉山脊，站在上边可望的老远老远的。想着她与罗音在此偷瞧那皇帝掠来的美人儿洗浴，就满满的得意。

　　决霖望着绵延起伏的远山，伤神言：“小时候，母妃常来的地方。”

　　“母妃？”洛宸口上疑惑的问道，脑海里却浮现了妃颜的容貌。

　　妃颜的容颜在八族之内公认的第一绝色，就连和她长得最似的云夭也要逊色三分。

　　决霖：“她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温柔，最善良的神。可我甚至连她的容貌都记不清。”

　　他见过关于妃颜的东西，除了那秘匣中放置的一幅画像，再就是院中的那棵万万年的苦藤。

　　“小时候，我最不喜的就是我娘亲。”或是此情此景太过煽情，洛宸也谈起了那位她从不待见的娘亲。

　　洛宸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是我见过最狠心的人。”

　　不是安慰，也不是嘲讽。妃颜尚在时，她也是实实在在的将妃颜当过一段时间的娘亲。究其缘由，不过是她看不惯自个儿娘亲的做事风格。再者言，他记不得妃颜的模样，而她又何尝见到过洛檠，那个死于她出生前两万年的人!

　　决霖侧首，淡淡一笑：“宸儿，能给我讲讲我母妃的事吗？”

　　“我？”洛宸偏过头来，不敢相信的看着决霖，莫非当日在那荒野之地，他没听见她对妃颜是何种态度吗？

　　见洛宸一脸诧异，决霖又道：“我大概没同你讲过，我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我记忆里关于她的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唯一记得清的，除了那棵苦藤，就是她的名字。”

　　洛宸闻言，似是明白了些其中的是非曲折，试探性的开口：“所以那日我提起妃颜姑姑时，你才会那般的……”

　　决霖眸色暗淡：“在巫族，没人敢同我讲起母妃。”

　　“你不该问我的。”

　　洛宸望着这样的决霖，终是没能如了他的愿。关于妃颜，她有太多太多的不愿提及，她没那么多信心去怀疑，妃颜当初所为到底是真是假。

　　决霖抬眼，隐去了眼里泛酸的泪：“罢了。不是说要放天灯吗？”

　　说罢，转身接过洛宸手中的天灯，两手撑开天灯，口中默念咒语，火焰燃起。洛宸见状，忙接着天灯，两人四手紧紧向上托举着天灯。

　　“其实天灯燃尽以后，就会下落。”见决霖手慢慢放松后，洛宸才慢慢松开了手。

　　天灯缓缓上升，比肩星子，与月同辉。从凡间仰着头看，倒也不显得突兀，最多不过是觉得天上又多了一颗星星。

　　决霖垂下头，掌心翻转，一团火焰燃在半空中，任风吹，亦不灭：“事在人为，这天灯便不会燃尽。”

　　“那日，你问我的那句话，可还记得？”这一次洛宸并没有说笑着问他，神情淡然，目沉星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决霖，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洛宸终是将这一句话问出了口。

　　他二人之间从一开始便是带着交易而产生的联系。而今不日便要兵戈相见了，她很想知道，决霖是否真的要实施毁灭往生镜的计划。毕竟往生神镜是封到了她的体内。

　　决霖苦笑：“宸儿，你我终究还有不同，你可以潇洒自在的继续游戏人间，而我必会穷尽一生去将此事了结。这是宿命，由不得我去抉择。”

　　他说得不错，这是宿命。就像洛檠，归根究底也逃不过宿命二字。洛宸打开了玄清碎骨扇，咬破了指头，在扇面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宿命难改，天命可违。

　　写完将扇子递与决霖，你要记得，时刻记得。眼中的坚定，让洛宸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知道，决霖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决霖背靠这一棵树，席地而坐，一腿直伸，一腿弓起，手握着洛宸递来的玄清碎骨扇：“宸儿，你可还信我？”

　　信？如何不信！

　　洛宸屈了双膝，斜坐在决霖左侧，心中情绪难解，低喃：“倘若不信，如何会答应同你一起毁了往生镜。”

　　洛宸稍稍倾了身子，头靠到了决霖的肩头，竟这么快便睡熟了，当真是累坏了吗？

　　洛宸伏在决霖怀中，听着渐渐平稳有力的呼吸声，眼眶泛酸。疲倦的面容在月色的照拂下，稍稍变得柔和了些，眉间卸去了平日里的烦忧和心思。

　　她将手搭在了决霖的身上，紧紧的环着，低语：“决霖，我好像有些离不开你了。”

　　慢慢的夜色愈来愈深，洛宸也困得难受，就以着这个姿势睡沉了去——决霖，如果一直这样多好！

　　一日后。洛宸久久未曾归来，时时刻刻来书契院闹腾的决影，也只能一个劲儿的缠着凡晔。

　　午间决影闪进书契院，在一旁看着凡晔摆弄了许久天轴①，终是不耐烦了：“你再搁这儿一直待着，那丫头怕是要被那小子给抢了去。”

　　凡晔抬头扫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决影，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你既如此上心，为何自个儿不去寻寻？”

　　“有件事儿，你别不放在心上。小小年纪春心萌动，这一旦上了心，可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能够解决的。”

　　决影说起话来，三分玩笑，七分认真。话虽不简单，却不全无道理可言。凡晔继续研究着他的天轴，朗声道：“知道了。”

　　他何尝不晓得小小年纪春心萌动，只是命里之事难能强求，他既已要强求，又何必在乎这一朝一夕呢！三日，洛宸就算是为了浣升，也绝对不会再留在这巫宫里了。

　　寥落楼上，决霖与大巫师相对而立。

　　言语间，单手已是幻化出了一面镜子：“大巫师，可知此镜为何物？”

　　大巫师将那镜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片刻，眉间挤成了一个“川”字，神情复杂，久久才言：“这莫非，莫非就是上古遗落的神器——往生神镜！”

　　“不错。”相比起大巫师的惊讶，决霖十分淡然的回了一句。

　　“少主得天庇佑，天护我巫族永世长存。”大巫师双手作揖，恭敬肃穆，朗声高语。

　　决影眉毛微挑，嘴角含笑：“你觉得是喜事儿？”

　　听决霖此言，大巫师面露难受，不解言：“这……八族之内谁人不想得到往生神镜？”

　　八族之内，谁人不想得到往生神镜！怕是没人有这种想法吧！

　　决霖目光微转，并未接过大巫师的话头，又言：“我且问你，若这镜子先前被封印在某个本体之内，却被强行夺出，可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

　　大巫师眉头舒展，面露喜色，言语轻松：“少主，大可放心。最多也不过是那原本封印着往生神镜的本体形神俱寂罢了。”

　　“好，这件事情先不要伸张。我不希望在父君那里看到什么风吹草动。”

　　“是，臣告退。”

　　形神俱寂！洛宸，我终究是配不上你那一句——决霖，我好像有些离不开你了。

　　决影：“果然是你。这一连着好些日子都没来妄星阁了吧！”

　　“我来不来，你不也是照样出去，照样将我巫宫秘图交于外人，照样在暗处与我作对？”决霖掩过眼中的伤痛，冷声道。

　　“你都知道？”决影继续顶着玩世不恭的语气，嘲讽着决霖。

　　决霖：“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影子，当初你吞噬我的影子时，就该有此觉悟。”

　　决影嗔怒：“你连记忆都残缺不全，有什么资格这么同我说？”

　　“你也听见了，形神俱灭。你该是不想让她死。”决霖嘴角慢慢附上一抹嘲讽的笑意：“那我便告诉你，救她的方法。听过以神塑型吗？普通的元神只能重塑皮相，而修炼入神的元神则可修补尽散元神。”

　　决霖自来是喜欢待在寥落楼上的，话虽已尽，也无半点要走的意思。

　　决影立其身后，双手紧握，掌心被掐出血迹。眼中似有不甘，又满是无可奈何。

　　阿晔，宸儿此生命轮如此，不可强求，你且从密道而去，重返魔族，切不可意气用事。

　　——决影

　　一纸书白，纸浅墨重。洋洋洒洒数十字，尽是无可奈何处。

　　决影站在凡晔房内，看着犯困打盹儿的凡晔，将这一纸书信，置于桌上。

　　也不离去，只静静的站在桌前，沉思了半刻，又伸手将信拿了出来，在一旁又写了些小字——当日曾言，事成之日，见我一面。而今便一道说了，我要你安安全全的回到魔族，重掌大权，他日护好宸儿。

　　墨色所及，字字到位，不添一笔，不减一分。最末涂了决影二字，一笔一笔写着那个与他隔了七万年之久的名字——洛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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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天轴：阿蓿杜撰的啦。大约就是像那个摆八卦用的吧，又或者是算天时之内的。总之就是神秘莫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