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并蒂双生》冬廿七

85、冰山微一角（三）

　　风雪连天，风如怒吼雪如坠砂，这一下便是三天三夜，把个乾坤换做冰雕玉裹，琉璃世界。
　　直至第四天老天才开恩，得见了一缕阳光。

　　“哎呀，太好了，雪停了！”龙雀打着哈欠走出房门，一见风雪已停，不由得欢喜雀跃，拍手连呼。
　　“你个死蹄子，快闭嘴！这么大嗓门要是吵醒了姑娘可怎么好？！”白鹄穿着围裙，从小厨房里探头出来拦住龙雀的大呼小叫。
　　龙雀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都什么时辰了，姑娘早就醒了，你以为是雪雁那个懒丫头呢！昨个晚上我值夜，正是因姑娘们醒了，我才出来预备水洗漱呢！再说这么厚的雪，明晃晃的映在窗子上，只觉得天早就大亮了，哪里还能睡得着！”
　　白鹄一听赶忙回身进了厨房：“姑娘们既然醒了，那我要快些了，你也麻利些，炉子上早就备好了热水，赶紧端进去吧，今儿个又要去那边请安，别误了时辰！”

　　龙雀笑嘻嘻地跟着白鹄，抬头恰好在厨房屋檐下看到一排尺许长的晶莹剔透的冰挂，忍不住跳起来掰下一根拿在手里玩。承影出来催水，恰好看到她磨磨蹭蹭地玩耍，便在她后背拍了一把：“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姑娘们衣裳都穿好了，你这个打水的倒不见了踪影，真该林嬷嬷教训你一顿才是！”
　　龙雀笑嘻嘻地将冰凉的手掌往承影脸上一贴，把承影冰得一抖，恨得来打她，她倒是躲在白鹄身后，恰好藏在灶台角落里，倒让承影够不着。

　　承影不去睬她，自管从炉子上倒了热水，兑得冷热合适了，一边笑骂道：“龙雀你个坏丫头，且给我等着，要是被我捉到你，非剥了你的皮！”
　　眼看着承影捧着水走了，白鹄掐腰指着龙雀骂：“你这几日简直是疯魔了，承影这么好脾气也被你惹毛了，我看非惹得姑娘们给你一顿排头吃你才能安静几分呢！”
　　龙雀又拿着那块自己掰下来的冰锥子玩，笑道：“姑娘们心慈宽仁，才不会跟我计较呢！我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这么大的雪，江南总是半雨半雪，积下来的都少呢！你看这个，那些小丫头子都管它叫‘冰溜子’，听说还有道菜来油炸它，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做的，你可听过？不如做来给姑娘们尝尝怎样？”

　　白鹄拧起眉毛斥道：“胡说！这是什么，屋檐上化的雪水结的冰！这屋子上头风吹日晒的也不知积压了多少灰尘，怎么能给姑娘们入口？！不过是那些自矜厨艺的人吹捧的噱头罢了，家常人家谁去吃它？何况，你看着这雪好玩，可三天下了四尺，路上哪里能走得人？这几天庄子上都没来送菜蔬柴炭，小厨房如今的鲜菜都见了底儿。昨儿个林管家怕咱家姑娘们受委屈，除了送来林府库存的粮食木炭，还特地派人在京城采购菜蔬，听来的人说，这几日京城的米价一日三涨，如今鸡蛋就连十个大钱一个也难买，菜蔬价钱更别提了，遍寻京城也不过是萝卜白菜之类的，这些粗贱东西，往日不过是贫寒人家和府里的下人才日日吃它，偏这时候就连这几样也难得呢！听来送东西的下人说，这场雪下得又大又急，京城许多贫寒人家扫雪不及，压塌了屋子的都有许多，听说还有冻死人的呢！”

　　龙雀听了不由得敛了笑意，心下戚戚然，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单听白鹄这寥寥数句便可想见受灾灾民的惨状，当下也无心再玩耍了，随手把手里的冰溜子扔了，边擦手边问：“这些人这样可怜，官府岂不是要赈灾，毕竟是天子脚下，如今才刚出了年，想来应该有许多官老爷救灾救人，官太太舍米舍粥吧？”
　　白鹄叹了口气，把滚烫的酒酿圆子汤盛在天青色的素瓷大盖碗里，然后细细撒上金黄的桂花糖，将小银匙一一放在茶盘里，准备齐全了，方才回头道：“咱们这些整日困在府里的丫头们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至于别人家舍没舍我是不知道，可这府里若是舍了你会没听说？行了，可别多嘴，二姑娘最是心细，心性又善，若是被她知道这些事怕是又要发愁伤心了。这府里头的麻烦已经够姑娘缠了，若是你漏了口风害得姑娘吃不下睡不着，不光是我，大姑娘也定然不饶你！”
　　龙雀也知道干系，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忍，却到底不敢多说，帮着白鹄端着早点一起往屋里去了。
　　却没想到两人这番话却是被耳聪目明的绯玉听个正着。

　　绯玉心中沉吟，丫头的顾虑她也明白，便是她自己也难以决断。黛玉如今的性子虽然敏感，却也不至于见花伤心，对月流泪的，还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她虽然时不时也说些“人总是要死的”“人便是早死了，也不过是少受些苦楚，不是什么坏事”之类的话，听起来像是看淡生死大事，超脱尘俗。其实人年轻时都有这么一个阶段，只觉得生死不值一提，纵然一死又如何？性命如何似乎无关紧要。这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家并未识得生离死别之间的恐怖苦楚罢了，绯玉也曾有过这个时期，自然明白。别的不说，只看如今一提起母亲贾敏，黛玉就落泪不止，便知道她绝非感情淡漠之辈，反而比一般人更加真挚深厚。正是因为能以己之心体他人之情，黛玉才是至情至性的林妹妹。但若是直面惨淡的现实，如同将一盆生长在温室中的稀世兰花直接搬到冰天雪地之中，风刀霜剑相逼之下，究竟是历练通透涅槃而出还是被拔苗助长之下化作枯草衰荷？两辈子都没当过父母的绯玉此时却因为妹妹提前体会到了那种瞻前顾后的心境。

　　她心中思量，面上倒还是如同往日一般。早饭罢，时候不早也不晚，两人便去贾母房中请安。之前贾母时常派人叫林家姐妹到荣庆堂用饭以示宠爱，此事看起来光彩，其实却是个苦差事，贾母年纪大了，偏爱重口味的菜肴，便是野鸡崽子汤犹嫌弃味道淡薄，反而喜欢油炸的。这种情况下，荣庆堂一桌子菜肴还撤换数次足有二三十道，可尚无可下箸处也。林家姐妹只能吃素菜，看不明白材质的汤羹也不能喝，常常倒要吃些配菜充数，这样装模作样地用饭之后回去福雅院还要自己填补。如今既然撕破了脸，两人也不再为难自己，只管在福雅院用饭之后再去略坐坐便回。
　　贾母如今对她们也淡淡的，口头还是亲热，但一应的赏赐却只是按着三春的份例来，其余的首饰衣料点心玩器却是半点没有的。别说跟宝玉相提并论了，就是连贾兰这个小辈儿也是不及。
　　贾府的下人惯会看风使舵的，一见老太太疏远了林家姐妹，当即也赶紧躲开八丈远，唯恐沾连了倒霉。至于说得罪怠慢他们倒是不敢的，谁不知道林大姑娘连王夫人的面子都敢折了，就连老太太的凤凰蛋宝二爷也不放在眼里。听说当日差点把贾府翻了个天，二太太的陪房说打就打了，婆子下人说捆就捆了，不光如此，两个贵小姐破门而出独自去城外住了多日，这种别说是姑娘就是年轻的爷们也不敢做的事儿她们也做了，可结果呢？二太太如今还躺在房里动不得呢，可这两位非但没受责罚，就连叱责也没从府里的主子们嘴里蹦出来一句。这样的人，他们惹不起只能赶紧躲起吧！

　　下人们敬而远之，连三春也不到福雅院来读书了，福雅院一下子变得门庭冷落车马稀，倒成了贾府里头难得的冷清之地。黛玉是个喜散不喜聚的性子，别人不来倒还清净，绯玉唯恐妹妹没有陪玩的小伙伴寂寞，可如今见黛玉能自得其乐，自然更加无所谓了。两人倒是难得清净了一段日子。

　　姐妹俩都好静，端坐不语坐在贾母的房里便有些格格不入。新春乍过不久，贾母房中装饰富丽，花团锦簇，人来人往，虽然才是早饭时光，可来请安的人川流不息。等闲人也到不了贾母面前，能到荣庆堂请安的都和贾府有几分渊源，据绯玉看来，里面有贾府族人内眷，往来的家族女眷，贾府放出去的有脸面的下人媳妇，还有各处产业的管事媳妇等等都趁着年节时候来给老祖宗请安问好，也是人情走动的意思，各个满面春风，竭力奉承，便是大雪都阻挡不了这种拍马屁的热情。她们略坐了片刻，忽然有人提议赏雪，别人尚可，宝玉听了兴头得了不得，又是要赏雪中红梅，又是要围炉烧烤，惹得贾母也来了兴致，便命人去花园里头摆宴席，又命人去请薛姨妈并宝钗，眼看着这些人兴兴头头热火朝天的，绯玉黛玉便趁机告退出来。

　　两人还未曾出得院子便迎头遇到的东府的尤氏和秦可卿婆媳两个，想来是被人请来赴宴的，两人带着丫头婆子，摇摇摆摆地来了，见到林家姐妹，尤氏笑着迎过来，道：“这些日子少见两位妹妹，倒是高了好些了，听人说若是离乡换了水土便容易长个儿，看来妹妹便是如此，几日不见，便出落得标志的大姑娘样子了。”
　　尤氏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温柔明丽，一身枣红色遍地金如意云纹的缂丝褙子，满头珠玉，看起来虽然华贵，却像是用名贵的衣饰硬撑起来的模子，看你的眼神总有一种乞求的哀怜，若是稍微碰撞挫折便会碎落一地，露出里面软弱的瓤子来。尤氏是宁国府家主贾珍的夫人，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她是贾珍的继室，本身出身小门小户，嫁入贾府多年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腰自然就挺不直，何况贾珍的脾气是个混不吝的，再不肯听妻妾劝导的，偏又贪花好色，弄了一屋子的小老婆，就连贾珍之子贾蓉也上行下效，弄得宁府一片乌烟瘴气。贾珍这人，别的事迹是没听说的，只有那“姐夫和小姨子的二三事”“公公和儿媳妇不得不说的故事”如雷贯耳。尤氏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只能视而不见罢了！绯玉原本也不知道，只是今日功力大进，宁府的动静便瞒不过她了，偶尔听得一二都觉得脏了耳朵，她倒多是闭耳塞听，可宁府的脏污却是可厌，此时见到尤氏略皱了皱眉头，微微点头，称呼嫂子。
　　秦可卿也过来见礼，貂皮暖额正中垂下拇指大的明珠，恰在眉心，珠光映雪肤，鲜亮而明媚，近日风雪寒厉，她的脸色却与天气相反，看起来似一株打蔫的花儿忽然得了甘泉，倒精神起来了。
　　绯玉心中一动，前些日子秦氏还惶惶不安，怎么今日这么容光焕发，难道朝堂情势有变？
　　两拨人略作寒暄便分了手，宁府婆媳前去给老太太请安，林家姐妹却是回了福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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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了，总觉得自己写得流水账了
想要写冲突，却不够尖刻
哎，都怪俺是个斯文人儿啊
来点收藏安慰我破碎的小心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