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不想登基》巫法吾天

63、盘根错节

　　暮色昏暗，朔北的冻寒得透骨。

　　浮世拎着酒坛子，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夏衫，松松垮垮，玉白的锁骨毫不畏寒的裸｜露在冻气里，摇摇晃晃的步子似乎是醉着了，没半点节奏，可她愣是这么晃荡了半个时辰，每两步就灌一口，酒喝完了，路也走到了尽头。

　　步子顿住，脑子有点蒙？她呆愣愣的傻站着，月光勾兑了深黑的影子，变得无限长……

　　“啪——”

　　小手指终是勾不住酒坛子，摔碎了寂生生的夜。

　　“久等了。”浮世抬起头，黑黝黝的瞳在冰凉的月光下空洞洞的，万物在她视线里，可她不看万物。

　　“走吧。”

　　“他（她）背叛了你。”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个ta？是他还是她？

　　而浮世无动于衷，她对面的青衣公子若青山雾霭，云淡风轻。

　　“他（她）从未和我一个阵营，谈不上背叛。”做解释的居然是浮世，她在与那个声音对话，青衣的公子态度自然情绪平和，仿佛她们讨论的那个人，不是他。

　　“这个人与本王交易取你性命，你却救他，值得么。”如今清晰明了了，浮世那句久等了是对她说的，而非岑岚。

　　“我曾答应过一个人，保他。”

　　另一个声音默。

　　“走不走。”这不是个问句，因为她压根不在乎他的答案。浮世转过身，向冗长的黑暗里走去，青衣公子跟在她身后。

　　“镜双生。”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浮世步履依旧，青影身形一顿。

　　“我知道。”回应她的是浮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做为回礼，无回塔的那具尸骨，我会尽量帮您带出来。”

　　北凉行驿，辞灵与汐潋秉烛夜谈。

　　“确定要回去？”

　　“她的意思。”

　　“可她要进无回塔。”她死了，那么一切落空。

　　“无回塔这种已知并早早做了防范危险其实并没有多可怕，而那些潜在的未加防范的危险才是真正的恐惧。”

　　“恐惧？”

　　“虽然直觉这种东西不靠谱，但从目前掌握的信息可以看出来，这的确是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点。”

　　闻言，辞灵皱眉，她思索了一下，道:“皇朝明。”

　　“显赫清明，盘于中央是为君。皇朝氏的结构看起来简单极了，却很棘手。棘手的不是皇朝君，而是平庸的五皇女以及不可琢磨的皇朝女皇。”

　　“平庸？真是一个有意思词汇，你把平庸放在这里，可见这是个叫你头疼的人。”自家弟弟什么水准辞灵门清，开玩笑，这是被当做未来皇帝培养的，不过他若成帝王，就得先嫁给浮世，而嫁给浮世前提——浮世必须活着。

　　“太平庸了，没有一个人可以毫无亮点，这个亮点可以有很多，或褒义的或贬义的，甚至狡猾丑陋也算，可这个皇女，她平庸到全身上下毫无亮点，关键是，平庸和愚蠢是两个概念，这种思路推理出来东西，是不是很可怕？我称她为恐惧。”那个小女孩，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竟然能活到十五岁，这本身就是奇迹，即使她过得不怎样，甚至称得上凄惨，但她活着，凭自己的本事，活下来的。

　　“女皇陛下模棱两可的态度有些搞笑，她是觉得没人可以威胁的了太女的地位就肆意挥洒自己的恩宠，也不怕出事。”

　　“姐姐，已经出事了。”

　　袅袅茶烟冲淡了公子清润如玉的面容，只留一抹叹息被撕碎在暗夜的狂风中，呼啸恐惧。

　　黑夜，冗长的巷子。

　　两个人的脚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知道？”

　　“我知道。”

　　“什么时候？”

　　浮世停下来，抬头望了望寒凉的夜空，“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相信？”一双淋翠的眸子闪过各种情绪，非常激烈。

　　“不想承认。”浮世低头，她有些难过，比知道她死了还难过。这种惋惜的难过清楚明了的表达了——她还不如死了！

　　那是个自强不息的人，她说:“自救者救己，他救者不若引颈自刎而谢父母养之”，她刻板，仿佛为规矩而生，可就是这种对事无比认真的性格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纯粹。

　　现在呢？她成了什么样？她不再有木瑰离的纯粹，却又把木瑰雅的气度学的似是而非，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贵女。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鲜明的特征，而放弃这些特征，和失去自我没什么差别，现在的镇南王世女，就是这么一个失格的人。

　　“呵……”终归，所有激情过后，都是平淡，岑岚忽然觉得这一切，非常没意思。“你不问问为什么我要坑你？”

　　“为什么？”捧场，脚步依旧，青衣与她并排。

　　“不爽，对你，或者，对所有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又或者说坦然。尚莲叹息岑岚天生命好左右逢源，可这种好命只叫当事人疲惫厌倦。她们密谋，他就株连九族，她高兴，他就“幸运的活下来”，她帮他，他就拼命的杀人叫自己活下来，以为是依靠，结果又掉进另一个命运的陷阱？你告诉他这叫好运？他厌恶极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丑态，可拿什么反抗？

　　当然是她们最在意的东西和最不在意的东西……

　　镇南王最在意的东西，权利和女儿。
　　木瑰离最在意的东西，他算么？
　　木瑰雅……一个死人没什么好聊的。
　　浮世，当然是她最不在意的东西了，因为她没有在意的东西，这个人啊——她不想好好活着！

　　“我比较好奇你喜欢谁？阿离还是世女。”阿离是木瑰离，世女是木瑰雅，她们都不是现在这个四不像。

　　浮世看向他，空洞的眸子开始聚焦，她想看清楚答案，可答案在黑夜里太模糊了，模糊到即使认真了，眼前也是一层来自山间的薄雾。

　　脚步声，两个人的，缓缓而悠长。

　　天际泛白。

　　“就此别过吧。”

　　马车从浮世面前飞驰而过，扬起厚厚的沙尘，掩埋了她脸上略有略无的表情。
　　她没问他将来要做什么，去何处安置，要如何生活。
　　她们不熟，俩人之间没有交情，只有交易。
　　“呵……这种感觉真好。”
　　无牵无挂，然后从容的奔赴一个未知的恐惧。

　　北凉行驿。
　　给汐潋践行的是纵玉。
　　她想留下他，可用什么理由？留下他自然不是喜欢他，她只是觉得，朔北的平原，太过悲凉，如同战场的悲壮一样，挠心。这个人留下来，至少可以缓解这种挠心的程度。

　　“你不是说为了她可以九死未悔？”这话说出来有点不讲理，纵玉不禁为自己脸红。

　　“我觉得你是最了解她的人了，嚣阳都比不上。”

　　纵玉不言。

　　“我一直在思考她是怎样一个人，了解她的话用会更方便留在她身边，可是我发现，我可能，无能为力。”

　　纵玉不言，她无话可说。

　　“生活对她来说，就是什么东西都体验一边。控制人心的幻术，她图个新奇，匪夷所思的机关术，她纯属好奇，又或者诡秘百变的傀儡术，她会的一切似乎只是证明自己天赋异禀。技艺贯通后的无聊用另一个领域的东西补充一下，比如喜欢上一个人？那就真的喜欢一个人而已，体验一下这种心动的感觉，就为此事画上句号，一切重归平淡乏味。什么都挑不起她的兴致，所以她进了无回塔。我呢？我能怎样呢？”汐潋给纵玉的官方说辞，带着真情实感，带着虚情假意:

　　“我无可奈何啊……”

　　纵玉不言。
　　马车从她面前飞快的掠过，官道上不至于黄沙漫天，但到底尘土飞扬，呛的她眼酸，流几滴生理泪。

　　现在，她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浮世，和她们所有人，都划清了界限。

　　天宇一处隐秘的庄子。
　　这日天色正好，阳光明媚，空气不似往日阴寒。躺椅上，白衣的公子手握厚重的竹简，他身旁的奴侍递过来一丝帛。

　　“她终于进了无回塔呢……”苍白的面容上是难得一见兴奋。

　　奴侍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四个字，奴侍清楚的看到了自家公子发自内心的愉悦，他艰难的开口，“公子不是要……万一这出来出来怎么办？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不进无回塔，我所谋划的一切，才有可能成空啊，她可是一个怎么说嗯～跳脱的人。”他的心情很好，话语间竟然有调侃之意，“你知道无回塔为什么可怕么？”

　　奴侍摇头，他只知道那是禁地，又或者放逐之地，但凡进去的人，都死了。

　　“现在，就有一个从无回塔出来还活得好端端的人，言红绡，嗯，若是进了宗族，入了族谱，你应该唤他公子菡，呵～尚菡。”有些羡慕，甚至嫉妒，但没人信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也会有凡人的情绪，“他之所以能从无回塔出来，是因为赤子之心，当初，他进无回塔的时候心绪太干净，毫无杂质，就是不知道现在再进一次，会不会死在里头……”

　　奴侍心底发寒，他真的多嘴了，他不该说那些话，现在……该如何？！

　　“所以，无回塔摧毁不了她的身体，她一定可以出来，但无回塔可以彻底摧毁她的心智，一个绝望而崩溃的人，就不会太跳脱了。”白衣公子自顾自的说，奴侍汗流涔涔。

　　“这样的话，巫皇蛊，不就唾手可得了？对吧。”所以，他一定要千方百计，送她进去。

　　“公子……”知道秘密太多的人，活不下去的！

　　“其实，小叔心里清楚的很。”话音落，奴侍跌落在地上，没了气息。

　　“家族控制我和我想摆脱家族真是拉锯战呢，从今开始，这种无聊的捉迷藏游戏，可以暂停了。”

　　白衣公子复而看那厚重而古朴的竹简，心情非异常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