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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还魂人(三) ...

  •   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沿着翠绿的叶滑落,坠入了那浅浅的水坑中,泛开了一道道涟漪。寺院里的钟声仿佛从云间传来,微弱而渺茫。红色的裙角被积水濡湿了,那潮湿还不断地往上蔓延,那踩在了水坑中的人恍若未觉。

      清宁寺中的香火依然极盛,只是那来来往往的香客,却被驱逐殆尽。黄色的院墙将人世间的喧闹给阻隔了,平日里在堂中诵经的小沙弥也被官兵驱逐到了一角,这当今皇后的姿容并非是人人都能够见的。院墙外,欣欣的草木随风摇摆着。湿滑的路径留下了一串串脚印,穿着黄褂子的小沙弥眼睛打转,透露出与那群如枯木般的老僧相异的机灵劲。捋了捋衣袖,如同一只瘦猴儿,蹬着墙就要往上爬。这谢朝华之名着实有吸引力,连小沙弥都被那传闻给迷惑了。

      “墙太高了。”小沙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叹了一口气,可他还没有死心。“需要我帮你一把么?”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女孩儿的声音,将这小沙弥吓了一跳,赶紧搓了搓手,双手合十在胸前,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从何处来?”那一个白眼翻得倒也是超凡脱俗。小圆见过老和尚,可没有见过这般机灵的小和尚,她跳了起来,在小沙弥头顶的戒疤上摸了摸,嘻嘻哈哈的笑了。
      “你从哪里来的?这儿是禁地,谁都不准走入。”小沙弥有些恼了,往后退了一步,张开了双手将小圆拦住,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死瞪着她。

      “小圆,别闹了。”一道温柔的呼唤响了起来。别说是那个出声的人,就连原本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也消失不见了。小沙弥抖了抖身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褂子的下摆,似是被利爪勾破了一般,惊叫一声鬼啊,他转身就往山里头跑,可是方下过雨的泥泞小路,太过于湿滑,跌了一跤便晕了过去。

      系在了古树上的木牌被风吹动,撞到了一起发出了轻微的动静,谢朝华睁大眼睛,依然无法看清楚那木牌上刻着的名字。木牌分明近在了眼前,可是她一伸手却触碰不到。枝叶上的雨水被风吹落沾湿了衣襟,她想要呼唤侍卫,身侧却是空空荡荡,她想起来了,那些侍卫已经被她斥退,此处这院落里,只有她一个人。不,这儿不是她一人,不然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是嫩晴的天,那个忽然间闪现的素衣女人手中却撑着一把古旧的伞,几乎让谢朝华产生正是烟雨朦胧时候的错觉,可巧的很,又一阵风吹来,水珠洒落似是细雨飘飞。撑着伞的女人一步一步走进了,可是她的面容在谢朝华的眼中,依旧是模模糊糊的,就像是隔着一层薄雾,始终看不真切。谢朝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红唇喃动着,吐出了“启夕秀”这三个字来。

      “大白天撑着伞,难道是鬼魂么?长歌姐姐,你为何不收服她?”躲藏在了草丛中的小圆仗着凡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像是一只小麻雀。启夕秀这个名字她听过,不就是街头避雨时候那书生与路人提到的墓中人么?摸了摸圆圆的下巴,小圆点了点头似是有所悟,可是一转头又是扯着长歌的袖子,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她不会死?难道她是妖么?对啦长歌姐姐,之前的人不是说这墓中人被送到了宫里头去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了这清宁寺中?我看皇后殿下身上的黑气着实是浓郁,那纠缠她的是宿世的恩怨吧?将她与这墓中人放在一起,恐怕会使她的生机衰减啊。”

      “聒噪。”长歌点了点小圆的额头,将怀中那不甚安分的白狐按住,又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当今是个好色的,可是这启夕秀到底是从前朝帝陵中掘出来的,放在宫中怎么说都不合适。朝中的大臣必定以死相谏,说这是妖物,妖物一出,天下必将大乱。这当今啊,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够让国师寇陵做一场法事驱驱邪气,可巧,皇后提议到清宁寺祈福,这当今立马就同意了,还将墓中不死人给送了过来,等日后寻个名头再弄回宫里去呢。”

      “如今已是承元四十年,这当今快六十了吧?”小圆咂咂嘴叹道,“依照凡人的寿命,已经是走到了暮年,这当今不学前代的帝王四处求长生不老药,反倒是沉迷于温柔乡中。”

      “当朝国师寇陵可不是一般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怎么说也有点本事,不然如何在那诡谲的朝堂上存活下来?帝王敬他,就连那些不信玄秘之术的皇子们也敬重他。”长歌轻哼了一声应道。
      “噢,那咱们来这儿做甚么?”小圆点了点头,又问。

      长歌没有回答了,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晃动的木牌上,有的是新挂上去的,黯淡的红绳却有了不小的缺口,只要再刮一阵风,那绳子就断了。

      “啪——”地一声响,一块木牌落在了泥泞的水坑中。

      谢朝华弯下腰,从那泥淖中将木牌捡了起来,污水顺着她那素净的手滴落,泛开了几圈小涟漪。红色的木牌像是新挂上去的,可是字迹已经模糊了。谢朝华眉头紧皱着,她瞥了那始终站在一侧的启夕秀一年,缓慢地走到了树边的水井处,汲出了净水冲刷着木牌上头的污渍。上头的人名已经看不见了,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个秀字,谢朝华将木牌翻了一个面,上头的日期倒是清晰可见。
      “永安三年,春。”

      “不用想了,永安三年是前朝的年号,在那一年,帝都被叛军攻陷。”

      是了,帝都被叛军攻陷,叛军逼着皇帝在西山悬梁自尽,而妃子们亦是殉国。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帝位会落到云家的手中,这叛军的头领在宫城还没享受几天当皇帝的日子,就被部下云昭修给杀了。谢朝华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忽然走到了跟前的女人,数百年不见天日,这张脸苍白而瘦削,是人是鬼亦或是妖?这念头在脑海中只存在了刹那,其实一切与自己无关不是么?谢朝华眨了眨眼,她低下头从启夕秀的身侧走过,可是手腕猛地被人扼住。

      紫竹伞落在了地面上,那原本握在了谢朝华手中的木牌,则是落在了启夕秀的手中。谢朝华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内心浮起了一丝怒意在触到了启夕秀双眸的时候作烟消云散了。那双眼中积淀了数百年的哀戚,那股凄楚与不甘与那道目光一起渗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中。仿佛又堕入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梦境里,谢朝华有些晕眩,她用力地抓住了启夕秀的手,浑浑噩噩的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启夕秀依然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眉眼,那原本一派凄凉的眸子中雾气氤氲,像是滴入水中的浓墨,晕开了一片脉脉温情。她揽住了谢朝华的肩膀,让她整个人依偎在了自己怀中。

      启夕秀扶着谢朝华走远了,轻轻的一声叹息被料峭的春风吹散。

      小狐狸从长歌的怀中挣脱,几个纵身便跃到了那颗古树上,拨弄着悬挂在了枝桠上的小木牌。长歌捋了捋衣裙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从那低矮的草丛中施施然的走了出来,从容而悠然。啪嗒啪嗒的声音,一连几块木牌都被小狐狸给撞了下来,可是它的玩性未收,伸着爪子去拨弄那红绳腐烂的只剩下一丝牵连的牌子,可是任它怎么拨弄,那木牌也只是悠悠的晃动着。小狐狸有些着急了,它扭过头冲着长歌嗷嗷的叫了几声,一双眼中满是可怜。

      “清澜,回来!”长歌低斥了一声,她的双手负在了身后,一双凉薄的眼眸望着那树上摇动的牌子,似是穿透了千万年的光阴。“你赠我信物,我无东西可回赠,为了你从无情道踏入至情道,这就算是报答吧。”笑意盈盈的脸顷刻间又变成了一副凶煞的样貌,一双腥红的眼眸似鬼似魔,从无情道入至情道,于她而言本不该有困难,世间万相已经迷惑不了她,可是她偏偏走火入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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