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蒋姿

14、茧 鸩酒03

　　趁着闻奕没注意，季洁过去翻开包看了一眼，看见魏晓躲回去了，总算是稍稍安心。

　　魏晓若是不见了，还是挺麻烦的。

　　将窗帘拉开，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季洁不想让闻奕对她屋内的东西品头论足，便道：“有什么话到阳台说吧。”

　　闻奕将目光从洗手间关着的门收回来，闻言走过去，看了看阳台上两把座椅，又眯起了眼睛。

　　季洁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了好一会，闻奕才慢悠悠过来，季洁有些不理解：“你先前不是很急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舌头被吃了吗？”

　　闻奕坐下来，似乎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季洁等了一会，对着这张长得像闻离的脸没什么耐心：“没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过去掐着他脖子问他凭什么，凭什么是他能活下来，凭什么是这个让她看着便生气的闻奕，凭什么主体不能是那个与她曾经无话不谈后来无话可谈的闻离。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闻离都比闻奕好，可是偏偏，这人生——本来就是属于闻奕的。

　　他才是这身体的主人，闻离不是，闻离与她……都只是别人人生的贼，所以他们才会惺惺相惜——他们曾经只有彼此，而今却只剩她一个了。

　　闻奕在季洁对面坐下，难得地沉默下来，季洁等得不耐烦了，又想逐客的时候，闻奕将自己手机推向她：“我本来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才找过来，可是现在……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季洁看都没看他手机，只是听他说的话便嗤之以鼻：“我会喜欢你？你别是疯了吧。”

　　“可能我真的是疯了吧，”闻奕自嘲一笑，见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了，连忙又弄亮了：“不管怎么样，你先看看这些吧。”

　　季洁低头，闻奕伸手过来一点一点给他翻页：“就前两天，论坛上莫名其妙多了这个帖子，一开始没什么人关注的，等有人跟我说起的时候……已经太多人关注了，偏偏你电话打不通，我找了你很久了。”

　　季洁沉默，这是一个充满了挺微妙的帖子，讲述了一个心机深沉的女的，是如何十年如一日吊着一个男的，下边的评论也是不堪入目，基本上是在骂那女的。

　　帖子的女主是季洁，男主是……闻奕。

　　季洁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闻奕火急火燎地找她了，大概是来兴师问罪责怪她毁了他声名吧。

　　“我是来找你道歉的，”闻奕低头：“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再帮忙让季洁浏览那些骂她的话，想收回手机不让季洁再看下去，季洁却拦下他——虽然闻奕道歉这事少有，但季洁已经看到原因了。

　　一开始，虽然大多数是骂季洁的话，但是偶尔也还有一两个质疑的声音，认为是整人的，可是随着据说是男主前女友的一一登场，现身说法表明帖子里的季洁是有多么可恶地介入他们感情导致他们分手之后，后边便是一边倒地骂季洁的话了。

　　季洁记得，好像每一次闻奕分手，都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女方提出的分手，然而在帖子里，她们同仇敌忾惺惺相惜，一致控诉是季洁介入了她们与闻奕的感情，导致了分手。

　　一个这样说也许还值得怀疑，可是当不止一个人这么说的时候，就有些三人成虎了。

　　季洁看着那些个陌生账号后边是她同样陌生的她连名字都未必知道的人，若她是个旁观者的话，她也会相信季洁真的如她们说的那样，真的就是她们口中那个可恶到了极点的所谓“心机绿茶”。

　　虽然季洁很多词都是第一次接触，可是她知道，那些都不是什么好话。

　　可就算季洁想反驳却也无从反驳，本着“无图无真相”的原则，帖子里每一个重要的节点都配了图，证实季洁的确插足了闻奕每一段感情。

　　可是图片上的人根本不是闻奕，是闻离。

　　季洁感觉自己全身发凉，可是所有反驳的话都卡在喉中，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对啊，闻离不是闻奕，可要说季洁百分百无辜、要说她与闻奕每一段感情都毫无瓜葛——季洁自觉理亏。

　　闻离就是闻奕，或者说闻离太了解以他和闻奕的关系，一旦闻奕有可能开始一段稳定的关系，季洁会过不了心里的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见他，所以闻奕所有的感情，都不会有任何的结果的。

　　季洁在其中，不敢说自己就是无辜的。

　　是她太贪恋闻离那一点点温情，是她强求这段本就不属于她的感情，是她默许了闻离一次次离魂来见她，是她明明有办法一劳永逸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她当初若是再狠心一点，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了。

　　闻奕见她盯着其中一张图，便开口道：“我来找你还有个原因便是因为这些图片了……季洁你知道这些图片是怎么回事吗？”

　　“我不知道。”季洁摇头，每一张图片角落都有日期，她的手指停留在日期最新的那一张图片那里，这日子……应该是闻离最后一次离魂的时候的事，图片上季洁应该是睡着了，而闻离……凑近了她，似乎是要吻她。

　　图上季洁是躺在床上的，又是这么样的场景，任是谁，都会觉得她与图片上这人不清不白吧。

　　季洁觉得全身发冷——按理说，闻离只是魂魄的状态，寻常人是看不到他的，一般的相机也拍不到，可是偏偏……每一张图片里，闻离的影像都是如此的清晰，仿佛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这最后一张尤为恐怖——就算这世间真有能够拍下人魂魄的相机，可是当时房里只有季洁和闻离，季洁正在睡觉，闻离只是魂魄……那么是谁拍下了这图片？

　　这帖子里的图片年代跨度太大，可是每一次，都被人记录下来了，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季洁却是一无所知，这种事不能深究，稍稍往下一想，便是一件极其恐怖之事——就像季洁当初将姜睿拦在门外那样，只要她想，她暂住的地方一定是神鬼勿进的，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不止进去了，还拍下了这样的画面，甚至于季洁一直以来都毫无察觉——这人的本事一定远远高于季洁，而且仿佛一直在关注着她，随时抓取她所犯的每一个错误，必要的时候，用这些“罪证”试图打垮她。

　　只是这样一想，季洁变感觉有如芒刺在背。

　　她忍不住看向四周，想找出那个潜藏的窥探者，可是却一无所获。

　　不管这个人有什么目的，“他”能力在季洁之上，想要伤害季洁或者是季洁身边的人都易如反掌，季洁本来对自己将闻离封回闻奕的身体而耿耿于怀，而今却是有些庆幸了，闻离不再出现，那人应该便不能伤害他了吧。

　　至于闻奕……季洁努力让自己对他平和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闻奕伸手过来，点到帖子的最后一页：“是这里，早上有人看到你了，拍了照片——不是这张——”

　　他想切换过去，季洁却拦下了，季洁盯着最后一页的图片，那是……她房间的门。

　　图片没有时间的印记，应该不是跟之前同一个人发的，可是图片下边有一行解说文字——“那两人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后边的回帖，便有些不堪入目了，闻奕也看到了，连忙挡住：“是再往前几页。”

　　他说着想帮季洁找到要找的信息，然而季洁已经知道了闻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便也不再追究了，把手机还给闻奕：“你回去吧。”

　　闻奕有些手足无措：“不管怎么说，这事情到底是因我而起，我——”

　　偏此刻季洁手机又响了，季洁没让闻奕说下去，起身接通了电话。

　　在别人面前接电话毕竟不太礼貌，何况闻奕也有可能听到对方说什么，季洁离开桌子，走到角落里，另一头是她曾经的一个客人，也看到了帖子，问她是否希望将帖子从网络上抹去。

　　季洁沉默了一瞬：“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解决好了之后，会请您帮忙的。”

　　那边劝了一下，说再酝酿一天，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劝她要删便趁早。

　　季洁还是有些坚持：“就一天，一天后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与那边商定，季洁挂断通话，有些不明白闻奕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闻奕想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便有些尴尬，无话找话道：“是谁啊？”

　　季洁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客人的资料，本就是该保密的，何况她与闻奕也没熟到可以随意聊天的地步。

　　她只是有些奇怪，闻奕为什么没有生气。

　　那些话里，骂季洁的居多，但是也还是有不少人骂闻奕。

　　说到底，他只是被她与闻离所牵累罢了。

　　她一直没搭他的话，闻奕更尴尬了，季洁也不想跟他多说了：“你走吧。”

　　闻奕不动，季洁又道：“你再不走，指不定别人说得更难听呢。”

　　闻奕语塞，又道：“对不起她们的是我，她们本来恨我，却把你牵扯进来了，我——”

　　季洁没让他说下去，她比谁都明白，他是多么骄傲的性子，他已经道过歉，再多说几次，只怕会出事。

　　就像当年，他明知道自己可能的确是冤枉了季洁，却还是想针对季洁，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对人这般低声下气的。

　　他现在觉得抱歉，事后想起若是恼了，指不定会怎么着呢——季洁自认自己承受不起他的道歉。

　　虽然她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她不断地逐客，闻奕也有些待不下去，打算走，又忍不住道：“我借用一下洗手间可以吗？”

　　季洁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今天闻奕委实是有点怪异。

　　闻奕在她目光下败下阵来：“算了，我……还是走吧。”

　　季洁没打算留他，送到他到门口——毕竟还得关门。

　　闻奕在玄关处踟蹰了一下：“季洁，我知道那些图片可能是拼接出来的不是真的——但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那上边的人真的是你吗——你笑起来是那个样子的吗？”

　　“说起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你笑过的。”

　　季洁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她觉得自己可以回答这个话题：“大概是因为……我们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吧。”

　　他们从来不是朋友，所以不必交心，所以没必要对他有太多的表情。

　　她认识的那个人，只是闻离而已。

　　至于闻奕，只是附带而已。

　　虽然，也许大多数人看来，闻离才是那个附加的，或者说，大多数人看来，从来就没有过闻离这个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