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夜》木夕朝兮

2、师姐？就凭一只落水狗？

　　书房内，黑衣侍者半跪在于案前，恭敬垂首。

　　“当真？”男人闻言，望向匣子内的半阙孤本，眼中疑雾渐深，却仍掩不住眼底的那丝贪婪。

　　**

　　第二日一早，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裴子钰便醒了，他姿势古怪地伸了个懒腰，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直逼得眼角冒泪。

　　空气中，仍可闻见淡淡血腥味。

　　昨夜经过那么一场闹腾，他后来反倒倒头就睡着了，虽然说是睡着了，可平生第一次躺地上睡，怎么可能睡得舒坦？他只觉得浑身骨头快散架似地疼，虽说身下垫了层枯草，可那点玩意儿，够管个什么事？

　　裴子钰抬头一看，看到聆夜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倚坐在门边，此刻也正向他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遇，裴子钰当即咧嘴朝她笑，没办法，她昨夜救了他的命，他现在对着她再难像从前那样摆着脸了。

　　看着倚靠在门边上的聆夜，裴子钰悄悄吐了吐舌头，如果他没猜错，她怕是就这么睡了一夜吧，比起自己来，确实是，嗯……牛！

　　起身后把挂在绳子上的外衣拿起来摸了摸，已经干透了，只是……

　　裴子钰看着沾了血污与黑渍的这件堇色外衣，满脸为难。经过昨夜的那场打斗，这件外衣，这会儿，可不太好看。

　　忽然，聆夜拎了个东西向裴子钰投来，他张手接了个正着，也眼疾手快了一把。

　　怀中的东西是他的包袱，里边也确实有一件外套，可那是他昨日早上换下的，还没来得及洗。嘟囔一句，虽然不太情愿，但有总比没有强。

　　反观聆夜，昨夜的激斗，她的衣服上竟没沾染上一滴血，裴子钰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

　　靖嘉城为临海之城，占尽地利，物产丰饶，往来商客繁多，更有天淼山庄坐镇在此，寻常肖小不敢造次。

　　两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城门口，聆夜本打算速度将人送回天淼山庄就走，可大少爷不乐意了，说是这两日吃吃不好，睡睡不着，好不容易回到靖嘉城了，怎么着都得先去酒楼里搓一顿才行啊。

　　无法，金主都开口了聆夜只得点头，反正她也有些饿了。

　　于是裴子钰大手一挥，挑了靖嘉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醉仙楼。

　　裴子钰领着聆夜，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雅间，小手一勾便将小二唤至眼前。

　　醉仙楼内的醉仙酿远近闻名，凡是来楼内吃饭的远朋近客，都要点上一壶，然后赞上几日。

　　但物以稀为贵，或许只为噱头，或许当真是因为工艺繁琐酿果难得，醉仙楼内的醉仙酿一日仅售十壶，若还想再来上一壶，只能是明日起早了。

　　这个时辰，再想上醉仙楼喝上一壶醉仙酿，便会被人骂上一句痴人说梦，当然，如果关系够硬，银钱够足，还是存在例外的。

　　比如说裴子钰，就是这样一个例外。

　　小二一脸殷勤地凑上前，嘿嘿笑着道：“裴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老样子，醉仙酿给您留着一份。”

　　裴子钰没有立刻回答，看着身侧的聆夜，笑问：“会不会喝酒？这里的醉仙酿还不错，值得一尝哦。”

　　远近闻名的醉仙酿，到他嘴里却只是还不错，值得一尝，听得小二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聆夜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裴子钰便露出了一幅替她可惜的表情，转头看向小二，轻笑：“今天就不要了，别的嘛，还是按老样子来。”

　　“老样子？”小二的语气听着有几分意外，忍不住小声又问一句：“裴公子还有客人？”

　　“就我们俩。”裴子钰一脸奇怪地看他，末了，又补上一句：“快些啊，饿着呢。”

　　看着小二连连应着退出了厢间，聆夜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疑惑，龙云升不知道他是裴少庄主便也罢了，怎么靖嘉城内的人好似也都不知晓？

　　但她与他不过是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因此虽然感到疑惑，却也没什么兴趣深入了解。

　　裴子钰却好像能看穿她的疑惑，自顾自地给自己又满上了一杯茶，拂了茶沫，轻轻嘬了一口，不太在意地道：“靖嘉城内，裴姓本就不止一家，而且我早些年不在城内，近两年才回来的，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不一会儿珍馐佳肴便摆了满满一桌，裴子钰发现，就连用餐，聆夜也没将面上的薄纱取下，她的吃相很斯文，吃得慢条斯理。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饭桌上共餐，裴子钰意外地发现，聆夜与他一样，都是用右手持筷，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他一直以为使左手剑的聆夜该是个左撇子才对。

　　准确点说，他是以为使左手剑的人都该是个左撇子。

　　等两人都吃饱了，桌上还有好几道菜没动过筷子，聆夜看一眼，只觉得果然少爷做派。

　　就在此时，隔壁厢间传来碗瓷碎裂的声音，并着一声娇喝响起，似乎有争吵。只是醉仙楼的厢间，隔音显然不错，后面的话听不真切。

　　裴子钰招来小二结账，随手丢出了几锭银子，也不问找，努了努嘴，随口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一脸苦色地直摇头，小声道：“隔壁来了几位煅剑门的人，嫌这的酒菜名不副实……”他说着便有些愤愤，只是对着那几人时却是敢怒不敢言。

　　煅剑门乃名门大派，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招惹得起的啊。

　　裴子钰一脸好笑，也觉得那几个人一定是故意来找茬的，但他既没能力管，也没兴致管这闲事。

　　准备离开时，裴子钰发现聆夜的神色不大对劲，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聆夜摇了摇头，站起身，似乎有些急迫：“走吧。”

　　裴子钰便也没再多想。

　　吃饱喝足，两人出了醉仙楼，聆夜一门心思只打算送裴子钰回天淼山庄，但大少爷依旧没有回家的意思，拉着聆夜，停在了一家单看门面就十分烧银子的成衣铺前。

　　未洗的衣服，似乎穿得裴子钰很不自在，留了两句话让聆夜在外头等他一会，便急吼吼地冲进了成衣铺。

　　想起醉仙楼里的事，聆夜有片刻的失神，脚下步伐下意识地踱了起来。

　　“站住！”身后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似乎是方才醉仙楼厢间里那声娇喝的主人。

　　聆夜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听得她顿时身形微僵。

　　一个粉嫩的身影，蹬蹬蹬地追上来拦住她，“喂，我叫你呢，撞了人就打算这么走了？难道不应该道个歉吗？”

　　聆夜停下脚步，但并不转身，这个举动惹得小姑娘更不高兴了，一个跺脚，她绕到聆夜面前，仰着下巴瞪她：“我让你道歉，你难道聋了不成？”

　　一身粉衫的小姑娘，名唤秦汐儿，模样看着十六七，圆圆的杏眼此刻盛满怒气，瞪着眼前比她高了半个头的覆纱女子。

　　她见聆夜仍是不答话，更是恼火起来，此时与她一块的另外两名男女，也跟了上来。

　　围观的人们，有些蠢蠢欲动，但看到他们气质不凡，又腰佩长剑，便都生了怯意。

　　“咦……”秦汐儿看着薄纱之上的那双眼，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但那清清冷冷的眸子，又似乎与印象中的不太相同，她微眯了眯眼，出其不意地向聆夜面上掠来。

　　似乎早知道聆夜会用左手去挡，所以秦汐儿早有准备，随着她手中飞速一扯，竟顺利地扯下了聆夜面上的薄纱。

　　“啊……！”薄纱飘落在地，秦汐儿踉跄着后退几步。

　　狰狞的伤疤翻皮涨肉，暗红发紫的面上，分不清是肉是血还是结作的痂，那狰狞的伤疤几乎占满了眼部以下的肌肤，看着十分瘆人，引得路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秦汐儿在初时的惊吓过后，很快便镇定下来，她紧紧盯着聆夜的脸看了好一阵，最后露出一脸得意的笑来，“果然是你，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闻言，聆夜微眯的眼，泛了冷光。

　　秦汐儿似乎看不到，她挑着眉道：“你说大师兄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替你高兴？”话罢视线却是绕着她面上狰狞的伤打转。

　　此时，一个腰间同样挂有象征煅剑门玉佩的少年，从药房里走出来，他手上提了几贴药，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于是绕过人群快步赶上前，以为是自家师姐又惹了事，“怎么了，秦师姐？”

　　可等他抬头看清站在秦汐儿对面的女子时，神情便是一滞，似乎不敢确信，他蠕了蠕嘴唇，半晌呐呐出声：“……聆夜师姐？”话刚出口神情跟着一变，似乎自知失言。

　　他的这声‘聆夜师姐’，令另外两名弟子同样诧异地向她看来，眼中满是好奇与探索。

　　聆夜闻言，看向少年，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印象并不深。老实说，这四个人中，除了秦汐儿她认识外，眼前的这名少年她只是有些眼熟，而另外一男一女她就更是毫无印象了。

　　或许是新晋弟子吧，她想。

　　不过看他们的眼神，似乎对她，或许该说，是对她的名字并不陌生。

　　也是……

　　“师姐？”秦汐儿偏头狠狠将那少年瞪住，气道：“就凭一只落水狗？陆无谅，我可不记得被逐出师门的人，还能够被称做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