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琪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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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贾府，日子又恢复如常。
距离元春省亲还有大半年，府里各色人等借着买办业务，都忙不迭地大展神通拓展财路。
唯有宝玉，依旧是个万事不操心的大闲人。
这日正赶上他的小厮来请，说冯紫英攒了局，趁贾政不在家，请宝二爷和薛大爷一同赴宴。
沈逍想了想，只问小厮二爷去或不去，得了肯定的答复也便没犹豫，换了衣裳随那小厮往门上去了。
宝玉如今见了沈逍，倒有几分怯意，先忙着解释，“这是早前和冯大哥约好的，我原推过两回，见实在躲不过这才答应了。”
沈逍只是望着他，但笑不语。
宝玉到底年纪小，被他盯得发毛，嚅嗫道，“好容易老爷不在家，就松快半日罢了。回来我必定把四书好好再温过。”说罢，举着玉雕般的手，信誓旦旦保证，“既答应大哥哥要上进，我一定努力，把从前的毛病都改了。”
沈逍点头，颇为郑重的道，“那好，这话我记下了。明年的秋闱，你何时和姨父商议一下，下场试上一试？”
宝玉一时目瞪口呆，“这就叫我去应试？大哥，我今年不过才十四……”
沈逍挑眉，“十四怎么了？人家甘罗十二就为宰相呢，何况你以为考一次就能中？不过是试试你水平如何。”
“那要是名落孙山，我多没面子啊。”宝玉顿足，嘴巴撅得老高，“回头老爷骂我不说，外头人知道也要笑话。”
沈逍摇头，耐心劝道，“老爷见你有心高兴还来不及，外人怎么看有什么要紧？说你好，不过面上有光高兴两天，长不了一两肉。说你不好，明朝阳光依旧灿烂，你自有你的日子过。我知你厌烦下场，可选拔人才它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目前为止最行之有效的，你若有真才实学迟早会被发觉，那些真知灼见也总会有人看到愿意采纳。”
真乃苦口婆心，这一番劝学不亚于高考动员。
其实沈逍私心以为，科举制度和高考还真有相似之处。说它教条，发展到后期模式僵化，但从历史长河的角度看，还是能最快速的通过这种方式选拔出人才，也是算功大于过吧。
宝玉被他说得一愣，因无言反驳只好诺诺称是。再看沈逍，不禁有点疑惑此人是不是被什么附体了，这改头换面的也忒彻底了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偏巧小厮茗烟也这么觉得，路上悄悄问宝玉，“二爷做什么怕他？现如今装的人五人六，外头好些都说他能耐，事情办的好，我瞧不过是托赖家人帮衬罢了，倒来哄咱们！”
宝玉也纳罕，但不愿跟茗烟一起踩乎，只道，“没准是真改了，也未可知。听宝姐姐说，他没事就在屋子里研究生意，出门应酬也多和这个有关。更有一回推门进去，正瞧见他正拿着本诗经在读，竟是有模有样。”
茗烟嘴张的老大，一脸不可思议，半晌撺掇道，“依小的说，真不真回头一试就知。等会儿席上二爷想了招儿，行个雅些的令儿，只看他能否对得出罢。要说薛大爷从前什么底里，咱们那是再清楚不过的。”
宝玉啧了声，想想有几分道理，笑着拍了拍茗烟的头，“就你好抖机灵。”
***
到了地方开宴，不过几个人，内里有个女倌相陪，另有几个极漂亮的男孩子。沈逍匆匆一扫，见其中一个极为出众，秀美如同十六少女，身形款款摇曳生姿。
妩媚妖娆的男人沈逍不是没见过，要说现代社会里多的是，但他不喜欢太偏女性化的男人，见那几个朝他频频抛媚眼，干脆转过视线，不和人对视。
没办法，薛蟠是挥金如土的大财主，外头人爱宝玉的貌，却也都知道巴结薛蟠更能有实惠可得。
冯紫英照例给几个人略作介绍，因指着那最漂亮，神情最矜持的少年，“这是京班里如今最出名的旦角，蒋玉菡蒋先生。”
这名字如雷贯耳，沈逍不由得抬眼，仔细打量那少年，心里随之咯噔一响，这蒋玉菡是忠顺王的人，原著里暗示两个人是有关系的，至于究竟是不是那层关系……
沈逍垂下头，心情莫名暗淡了几分。
他在心里希望不是，尽管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究竟有什么立场这样想？
沉默下来，眼望桌前杯盏不说话，无奈众人皆当他是开心果，落座后纷纷劝起酒来。
沈逍除非心情不好或者特别好，几乎滴酒不沾，这回倒是赶上低落，也有了点来者不拒的意思。
其实也是为他心里明镜——薛蟠的变化不能太大，要是从里到外全换了一个模样，少不得要叫人怀疑。
喝了半日，一抬头见宝玉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沈逍这才一激灵，还说劝人努力上进，自己却烂饮无度，委实有点没说服力。
于是收敛几分专注和人闲谈，宝玉这厢便道，“这么干喝失之无味，不如我来出个令儿，咱们边行令边喝方才有趣儿。”
众人纷纷道好，宝玉便说起规则，沈逍一听，不就是原著里写过的，以悲、愁、喜、乐四字为引，说出女孩情态，再附上一支曲子，最后以席上一件物事开出酒底。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剧情，沈逍一定有想逃席的冲动。
对于古人这些玩意，他一个现代人根本一头雾水。所幸押韵合辙还是能做到，毕竟学生时代组过Band，写歌的同时也没少填词。
可见业余爱好多是有好处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沈逍听着宝玉吟唱那段著名的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再想想当日薛蟠应对的，顿时憋不住窃笑起来。
那可是流传甚广的小黄段子，头一句就很劲爆：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
言简意赅深入浅出，亏薛蟠怎么想出来。可惜一语成谶，夏金桂后来偷人，薛蟠自己确凿当了乌龟。
沈逍在心内暗叹，真是风水轮流转，且看苍天饶过谁！
胡思乱想的当口，那叫云儿的女倌推了推他，笑道，“该你了，愣什么神啊？快说，我们正等着好罚酒呢！”
众人一阵哄笑，还没开腔就能达到如此效果，足见薛蟠受“欢迎”程度。
沈逍仰唇笑笑，举起筷子，慢悠悠敲起碗边，声音清越道，“女儿悲，年华老去岁月催。”
头一句才出，席上人俱是一愣，其后互相对望，继而爆发赞叹，“这句妙，怎么忽然说得这般好了，快快快，再来。”
就在这大伙等着看他出乖露丑时，沈逍悠悠再道，“女儿愁，为盼良人倚危楼；女儿喜，洞房花烛得佳婿；女儿乐，子孙满堂庆和乐。”
这下集体炸了锅，一众人哄堂击掌，“好好，薛大哥原来竟有大才，往日是我们小瞧人了，都该自罚，薛大哥且陪我门共饮一杯。”
趁着举杯饮酒间，宝玉和旁边侍立的茗烟对看一眼，打起眉毛官司。一个心道叫你不以为然，这下可瞧见真章了吧；一个吐了吐舌头，暗暗思量这薛大傻子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
这厢云儿饮罢放下杯子，又去攀扯沈逍，“还有曲子呢？方才说的这样好，那曲子也不能差了，必是要新鲜没听过的，若是陈词滥调一样要罚。”
沈逍做冥思苦想状，其实心里已有盘算。
红楼成书于清，文字狱鼎盛时期，有些戏文必定是不会出现的。譬如桃花扇，一则书进残山剩水，江山倾颓于外寇的故事，绝对是禁/书！
沈逍是什么书都沾一些的人，记性又好。先在心里向孔尚任老先生道了句歉，拿您的大作救个急，等完成任务，回归现代，一定多向身边人推广您老人家的戏文好。
于是，作为桃花扇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宣传者，沈逍朗朗念出经典段落，“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便好睡风流觉，将人世间兴亡看饱。”
一桌子人彻底傻了眼，要说先前的打油诗不能说明问题，这几句可是相当的有水平有功力。
宝玉素知薛蟠为人，见他忽然如此能耐，不禁更加疑惑。
再留心观察沈逍举止，愈发觉出温雅从容，行事说话透出男人的沉稳，不显山不露水却自有一股润物细无声的恬淡。
这哪里是薛蟠，分明是……披着薛蟠外形的，另一个人！
鬼上身还是被什么精怪附体，联想起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思路清晰通透明达，宝玉便觉得脖颈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沈逍没心力观察宝玉，又被众人围着敬贺了好几杯酒。
好容易喘口气，眼风撇过席间，收获到两道热辣辣的注目，沈逍凝神一看，赫然竟是蒋玉菡。
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那目光又变得温柔婉转下来，有一种欲语还休的味道。
沈逍心下一惊，这节奏似乎不大对。因为他突然不开黄腔，居然让玉面小旦青眼有加？
要知道蒋玉菡可是正眼都瞧不上薛蟠，心心念念的只是如何勾搭宝玉才对。
醒醒，沈逍扶额，觉得酒劲似乎有点上头。这年头饭局常备的都是黄酒，甜丝丝味道极好，喝到后来才开始显露劲道。
假借净手的名义，他决定尿遁一会儿，吹吹风好想想是不是方才有些过了，招惹是非绝不是他本意。
尤其是忠顺王的禁脔，他真心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站在廊下，才清净了一刻，眼见着从拐角转出一个人。
身量不算高，大抵和宝玉差不多，只到他胸口处。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眉眼比女孩子还娟秀，却不是蒋玉菡是谁！
躲是躲不过去了，蒋玉菡直直朝他走过来，站在面前，半天却不说话。
沈逍礼貌的冲其点点头，因不想扯上关系，便迈步欲回房内。
然而身子刚一动，却被拦住去路。之后他往左，对方也往左，他往右，对方也跨步向右，不言不语就是不让他离开。
沈逍顿时头大，不免有些不耐烦，正要开口，却听蒋玉菡低声笑问，“大爷如今有了新欢，就瞧不上我这样人了？”
沈逍愣住了，听音辨意，看来薛蟠曾经试图勾搭过蒋玉菡，不过以他的资质，应该不能成功吧？
他久不答言，蒋玉菡低眉轻笑，“看来大爷果真是忘了我了。”
随声附带幽幽一叹，端的是含嗔带怨。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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