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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繁情碎 ...

  •   九月一晃而过,转眼十月到来。按清朝的季节来算,已经是冬天了。十三皇子府里的秋日景观凋敝的有些荒凉。
      十月初一,汗阿玛祭祀了太庙,颁布了钦天监算出的四十四年的历法,康熙四十三年正式进入了冬天,而这一天,也正是十三爷的生辰。
      往年我不过是个参与者,送上份子礼物即可,今年换了身份,却是要操持起这生日宴的事情来。
      宴席的前期准备交给了兰姐姐,她是有些经验的人,但大决定仍是要我这个嫡福晋出面才成。懒散了骨头多时的我看着一沓沓的单子,心中一万个羡慕整天歪在胤祥怀里的秋桐——她得的宠爱什么的都比我多,凭什么我到了最后还要把她当个主子似的供起来?
      我把满腹的牢骚说给绿衣听,绿衣不语,我也晓得她的意思:我若连这些事都不做的话,还真快成了府里的个外人了。
      初一那天待太阳落了山,各位爷带着福晋陆续到了府,我架起一副笑脸和胤祥一起迎客,受着兄弟妯娌们的打趣,装着恩爱非常的模样蒙蔽着耳目。特别是四哥四嫂,一看我俩这幅模样,直言放了心。泼辣一如八嫂云湘,见胤祥一路搂着我,打趣到:“果然是新婚的人儿,十三弟可是走到哪里都不放开我们凝淳呢!”我只觉着一股红潮涌上脸颊,不自觉的低下了头,胤祥亦是笑而不答,一旁的十福晋图兰雅则笑道:“十三弟是个疼人疼的紧的,但全紫禁城都知道八爷可是独宠着媳妇儿啊,八嫂更是好福气呢!”
      八嫂一听笑的越发明艳,席间一时笑声连连。
      太子二哥和太子妃来的时候已经宴席过半,众人刚要起身行礼,二哥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这么麻烦了,今儿是十三弟的生辰,倒是我来晚了,当自罚三杯啊!”话音刚落已见他三杯鲜酒下肚。“好酒,倒真是应了十三弟妹的名儿!”
      众人先是一愣,我便适当的狗腿了一下:“那凝淳就多谢太子二哥给凝淳的名儿新解了!”这时大家已反应过来,又是一阵的笑声,瞬间缓和了太子到来给席间的压力,只是抬头间,胤祥眸中却闪过了我所不解的神色。
      那天晚上闹到不早,胤祥喝酒极多,却并未如那日一般昏沉,我本要把他扶到我房里,可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秋桐,我只好看着秋桐耀武扬威的扶胤祥回房,直到夜色中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走吧,我先去后院逛逛,一会儿回房。”
      月色中,树枝摇曳,薄雾迷蒙,我已经不知道再次与胤祥比肩是什么时候了。

      廿四日,汗阿玛带着太子二哥和胤祥去永定河巡阅,留下满府的女人,虽然都比较安分,但仍是心里的疙瘩。
      不喜欢府里的那种氛围,索性搬到庄子里去住。
      我真怕看见秋桐那副得意洋洋的脸会一巴掌乎上去,一如当年。

      这天一觉醒来,随意披了件衣服起身,绕过刺金海棠缠枝苏绣屏风,径直打开窗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冷的有些彻骨。
      “福晋,外面下雪了,快穿件衣服进里屋吧,婢子出去换了火盆子里的碳,福晋赶紧暖和暖和。”紫霓放下火盆子,行了个礼便向衣柜走去,“这次出来没想到一下子这么冷,竟没拿几件厚实的衣裳。”
      我关了窗子,斜靠在窗棂上,看着紫霓一边找衣服一边念叨。“今儿廿七了吧,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初一他们就回来”,我想了想,“咱们赶着廿九也得回府了。”
      “是,婢子这就让庄子里的人去安排。”紫霓应到,“福晋只能穿这件猩猩红的滚边袄了,这件最暖和,一会子福晋去院子里看雪也不会冻着。”
      “好,就依你说的,里面拿我那件银红掐丝的旗袍吧,配着颜色但也鲜亮。”
      “是。福晋先躺着,我去唤月慢招呼人把池子里注上水,福晋洗个澡再换衣服。”
      “成,你去吧,我再在被子里暖和会儿。”
      待都收拾妥当了,我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闲逛。这个时节,即使是花多树多的别庄也枯瑟萧条,但枝枝丫丫被薄雪盖着别是有几番风味,特别是有些叶子还没落尽的枝条,万白从中几丝黄绿,真真是有趣的紧。
      “这或许,就叫残雪凝绿?”我轻念,闭上眼,感觉着雪丝落在皮肤上,心,也像是跌落在茫茫雪地中。
      那一年冬至,小姨母佟贵妃在翊坤宫设下宴席,我酒足饭饱后正巧遇上在御花园散步的妙答应。忘记了什么是契机,王妧一句话惹怒了我,酒气上头,伸手给了王妧一巴掌当见面礼,妙答应向我赔礼,我却毫不留情的讥讽了她。这样的年少轻狂,硬生生落进胤祥眼里。
      他第一次和我吵架,第一次呵斥了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雪地里,送着妙答应回她的宫殿。
      他根本忘记了我是他的好友,我是他的未过门的嫡妃,他也不知道我那时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在雪地里长呆。
      巧的是碰上了太子二哥呢,若不是遇上了他,我也许早就一命呜呼了。
      转眼,又是快一年的时光。

      不过一年而已,王妧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向我索要那一巴掌的谢礼了。
      胤祥不在的日子,她安分守己,等着我和胤祥都回了府,她自导自演的好戏就要开锣上演。

      “前厅出来什么事?怎么看见这些丫头都慌慌张张的?”我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捻了一枚干桂圆扔进嘴里,随口问身侧的绿衣。
      绿衣回头吩咐了个丫鬟打探消息,顺手接过婆子给我递上的茶。
      y不一会儿小丫鬟就回来,“回主子的话,说是秋姑娘在前厅迎接爷下朝回来,结果爷刚进门她就晕了过去,这是请太医过来诊治呢!”
      “倒也得了她的幸了,竟能让太医给她诊治,真不怕折了她的寿!”我改嗑瓜子,这些日子的瓜子蛮是新鲜。
      我们主仆几人正在悠闲度日,正瞧着又来一个小丫鬟,“福晋,爷请您去前厅。”
      “知道了。”
      我打量了一下这丫头,长得不算俊俏,却喜人的紧。“你叫什么名儿?”我问。
      “回福晋,婢子葳蕤。”
      “葳蕤……”这名字好熟悉,脑中恍然映出王妧刚来那日遇见的那个小丫鬟。“前些日子,我见过你的是吧?”
      “回福晋,正是。”
      我点点头 ,“葳蕤,这么说来你我也算旧识,能告诉我爷找我事为什么么?”
      “回福晋,婢子不知详情,只晓得爷是看了秋姑娘的茶盏和香囊才说要找你的。”
      茶盏和香囊?我到要看看这王妧的本子写了点什么好戏。

      从后门进了前厅正看见胤祥换了常服坐在首位,手中摆弄着一个月白的香囊,景德镇的青花茶盏摆在手边。
      我走到他面前,“呦,爷这一回来就叫我是个什么情况?”说着找了他下垂手的椅子坐下,搂过阿澈,顺了顺他的毛。
      “你先放下那畜生,看看这些东西。”胤祥的声音冷冷的,他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万般不满他把阿澈唤作畜生,但我仍是没出息的把阿澈交给花犯,让她先带着下去,省着一会儿受惊了伤人。然后我整了整衣袍,说:“不过一个香囊和一个茶盏,有什么好看的?既不是名物又没有多具价值。”
      胤祥皱了皱眉:“凝淳,你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行不行?桐儿现在情况不明,凭你的学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香囊中全是性子阴凉不易受孕的香料,而这茶中有大寒的芦荟。”他声音渐大,我只回复以冷笑。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爷你下一句话就是她这种喝芦荟的方子是我很多年前用过的,而那香囊正是我送她的是吧?”
      “凝淳你……”
      我阻止他要说的话,收起刚刚的一脸随意,道:“我算是晓得了,今天你叫我来就是来拷问我的,我是害她的凶手,爷是这意思吧?”我挑眉。
      胤祥只是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了一般。
      一瞬间的空气凝滞,然后腿下一紧,我看着抱住我腿的女子,她的哭泣声打破了僵局。
      “福晋,婢子求求您,放过我们姑娘吧!婢子不知姑娘究竟哪里犯了福晋的忌,福晋不但不让姑娘有自己的孩子,今日还要来要姑娘的命……求求福晋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姑娘吧!呜呜……”
      我抬眼看首座上的胤祥,他面色已有些泛青,再看看我脚下跪着的这位,哭的真真是个梨花带雨。
      “你是秋桐的丫头?”我问。
      “回福晋的话,正是婢子。”
      “呵,那你家姑娘没教过你规矩么?这时候,竟轮的到你说话了?放开,再不放开仔细我踢碎了你的下巴!”
      “凝淳!”
      胤祥站起了身,招呼身边的人拉开秋桐的丫鬟,那丫鬟跪倒在地上,不断的哭泣哀求着。我听了心烦,骂道:“哭什么哭,府上死了人了么?要哭丧也别对着我哭!”
      “福晋,奴婢只求求您别再难为姑娘了,我们姑娘听您的话,已绝了子嗣,只求还能留着一条命伺候爷,求福晋开开恩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便站了起来,拽住她的衣领:“你个贱婢说什么呢?我几时叫你家姑娘绝嗣的?我什么时候难为过你家姑娘?你说啊!”
      那丫鬟却只在哭,再不说什么。
      “够了!”胤祥青着脸看着我,眼睛已有些发红。“我只当你不喜欢秋桐,却没想到我不在这么几天你竟这般对待她!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心狠手辣的事情来?连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资格都要剥夺么?”
      “我没有!就是她不能生子,那也是她不配!她凭什么能生下皇孙?便是生下来那也是让那孩子遭罪。”我也怒了,这么大一盆脏水扣下来,我凭什么要接?
      “呵,兆佳·凝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她不是吗?你不就是嫌她是太子送的歌女么?那你又能比她高贵多少? ”
      “对,我就是看不起她,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后还那副假清高的样子!你又怎能样?”
      “所以你就这般谋害她?凝淳,这么多年,我真是错看你了!”
      “对!我心肠歹毒!王妙言死的时候你不早就这么觉得了么?那接了娶我这个毒妇的圣旨的也是你!你我五年交情,最后换来这一句‘看错了’也是值了! ” 我看着他的脸,这就是我爱了五年的男人给我的回应,我在她心里,不过是一个这样的女人。探手拔下头上的玉簪,嘴角咧出一丝笑容:“古有钟子期死伯牙断琴绝弦,终生不复鼓之。这只簪子,是你当初无意中送我的。”
      胤祥拿过那只簪子,细细的打量着,我从他手中一把夺过:“不必看了,知道你也记不住。”
      “这不是那天晚上的……”
      “是它,那天我说因为它方便其实是骗你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只是你送我的,唯一一只簪子。”我仰仰头,使劲儿睁大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把那只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下,清脆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刃,割开了我尚未愈合的伤口:“爱新觉罗·胤祥,今日今时,此簪一碎,你我再不是知音!”
      胤祥站在原地,似乎不为所动,我转过身,大步向清莞楼方向走去,只留给他和那个一直躲在屏风后的女主角一句话:“ 呵,王妧,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让我害你,那样我都嫌脏了我的手。”垂眸间,正对上王妧惊愕的大眼睛。
      “子期子期兮,你我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
      我低唱着这首古老的歌,胤祥,就这样结束吧,待我把最后一件事做完,我真的该离开了,五年了,我也累了。

      康熙四十三年丁酉

      今天出现了日食。
      作为一个科学教育下的来自新世纪的青年,我一向讨厌董仲舒“天人合一”的理论,毕竟一切自然天体现象和渺小的人类并无太大的联系。但是今天的日食总像是在讽刺着我,就如月亮遮住了太阳后天空一片黑暗,他的双眸也被遮蔽,给予我的世界黑暗。
      不高兴的心情,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找书看,《吕氏春秋》和《警世恒言》。
      看伯牙和子期的流传千年的故事。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然后演绎出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如江河的听琴妙事。
      比之各种版本,我最喜欢的还是《吕氏春秋》中的高山流水,言辞简单,却别有一番滋味。那终生不复鼓琴的结局更为知音一词带上了伤情的美感。
      知音,知音,知我弦外之音。
      我一直以为胤祥是我的知音,今日才发现错了,他若知我,便不会怀疑我,他若知我,便不会说“错看了我”。我的性子,和我熟些的人都知道,王妙言之事当年迫不得已,但今日今时我是再做不出那样的事情的。什么不在乎、她不配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下不了手。
      我以为我是恶毒女配,她是玛丽苏女主,后来才发现我只是个炮灰女配,谁让我连恶毒都做不到。
      所以我想,如果我是男儿,就不会有这么多纠葛了——至少不必爱上他。
      若果真是男儿,便可以像当初在苏州时,把酒言谈,一同征战沙场,一同游逛秦淮脂粉,一同读书作画,一同为政济民。至少也可以像伯牙子期一般。
      可惜,我不是。
      那么就选择离开吧,天下之大,寻找一个爱自己的人,过另一种生活。爱一个人而得不到回应,真的太累了。如果成不了他的挚爱,那么就离开,成为一个让他难忘的人,永远活在他的心里。似乎也不错呢!

      放下,或许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放下一切,祝自己有个好梦,虽然这个愿望有些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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