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过心劫 ...

  •   寒霜夜,露华凝。
      月光煞白的投在屏风上,晕染了上面的锦绣花纹。
      累了一天,本该觉得乏困,我躺在浴桶里,脑子却越发清醒。王妧,众人口中的秋姑娘,倒是好大的本事,竟然能混到太子那边,甚至让太子把她送给胤祥,果然是比她姐姐聪明不少。
      王妧作为王妙言的妹妹,为王妙言入宫做了不少工作,还亲自做王妙言的首席侍女。如今宫里再没有妙答应其人,而她王妧也直接化做乐女秋桐,甚至进了这十三府。但愿她做个好替身,也能像《红楼梦》中的秋桐一样当个正儿八经的妾,省的这么聪明的女人落个乱坟岗的下场。
      但是胤祥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最终目的。
      桶里的水有些凉,但我却舍不得水里的舒适,眯着眼睛正准备喊绿衣添水,正听见有人推门进了我屋子,我只当是绿衣,就吩咐道:“帮我给浴桶里再添些水,”
      外屋却没有声响。我默念绿衣这丫头,不知道想亲亲想到哪里去了,连主子吩咐都听不见了,应都不应一声。
      气恼之际,也只得起身披上睡袍,赶紧缩回被子里去。不料行一出屏风就看见一名男子坐在桌畔,海蓝色的云纹袍勾勒出他坚实的臂膀。我暗自苦笑,认命的一边擦头发一边招呼着 :“我说我喊绿衣时怎么没人答应呢,原来是十三爷您老人家在啊。”
      胤祥回头看了我两眼,低下头又转过脸去:“深秋了,入夜这么凉,你穿的未免太少了,自个儿赶快加件衣服罢。”我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其实真没什么不妥,不过是红色的真丝锻浴袍,
      长度到了小腿,还把该系的带子都系好了,想露的都没露,“多穿那么多衣服一会儿睡觉还要脱,简直太麻烦了。”
      径直忽略了刚刚胤祥的这句话,给他倒了一杯茉莉花茶,反问道:“别说我了,你呢?大晚上不陪新来的姑娘怎么到我这儿了?”
      胤祥灌了口茶,斟酌了几分道:“那个秋桐你今儿见了?”
      我点点头:“见了,的确挺像的。”
      胤祥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呵,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能?沦落到找个替身的地步。”
      我微笑:“怎么会……这只不过说明你心中有她罢了。再说,秋姑娘自个儿颇具风采,若仔细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泛起几分邪恶的小心思,“说重点,今日喜得佳人,你不去她那儿,倒跑我这边干什么?怎么着,竟舍得留佳人独守空房?”
      “她说她今日身子不干净。”
      我脸上的笑容一僵——真是烂理由,进了这个局还想维持她那白莲花的姿态,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她王妧未免把这一切看得太简单了。
      “那爷找我也没用呀,我又伺候不了您。”我戏谑道。胤祥看着我,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可我正忙着打理一头湿发,并未注意。
      “爷又不是离了女人就不能活,不过是来找你说说话。”
      “呦,不气了?谁早上还不理我呢么?”
      胤祥挑眉:“爷是那种没气量的人?”他伸手欲再倒茶,我忙按住他的手:“嘻嘻,既然是过来聊天的,倒不如青梅煮酒,大半夜的喝茶多没意思。”指尖上温热的触感让我一惊,话音未落,就慌忙移开了手。
      胤祥似是思索了几分,点点头:“也是,酒窖里有几坛杜康,取来喝倒是应景。”我遂起身叫外屋的花犯去拿梅子和酒。待我再回过头来正对上他那墨色的双眸,如幽冥之谭,再看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我错开他的目光,顺手拾起梳妆台上的一支簪子,一边坐下一边将头发绾起。忽的眼前的光线被遮住,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的手已探到我的脑后,取下簪子,“怎的别了这么一支普通的簪子?倒不像你的风格。”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簪子,重新绾好头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风格?再说,我不过随手拿一支罢了,要漂亮簪子小抽屉里多的是,十三爷可别觉得缺下我这个嫡福晋的。”顺手紧了紧脑后的簪子:“你还别说,这只簪子虽然素了些,也没多少花样,可却是最好用的,能把头发都挽起来。”最重要的是,这时你无意中送给我的。
      “哈哈,你果然如九嫂说的一般,一提起簪子就止不住。”
      “啐”,我毫不客气地说:“九嫂客气了,倒说说你,认识五年了竟然不知道我喜欢簪子?啧啧啧,还说是知己......哎....”我感慨的摇摇头,长叹一声。
      “我只晓得你喜欢镯子,谁晓得你连簪子也喜欢呢!要不明年生辰送你一支簪子?”
      他眉眼带笑,我斜睨了他一眼,“不要,你只会送首饰啊?倒不如送我几坛酒来得实在。”
      “酒?那玩意儿府里多的是,再说,女孩子家......”
      不待他说完,花犯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端进了酒器。
      我一直很羡慕古人青梅煮酒,近些年来虽与他们兄弟几个玩过这么几次,但还是第一次单独和胤祥煮酒夜话。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咱俩异口同声的要了杜康。”我温上酒,小心的把青梅放进铜锅里。“当”,腕上的景泰蓝镯子不经意间磕在锅沿上,空旷的屋子里仅回荡着这清脆的声音。
      “小心些。”胤祥也顺手放进一颗梅子,“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看着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娃,还偏说和我一般大,装得和男娃一样爽直。”
      我笑而不语,天青色的朦胧烟雨早已不在,转眼,又是五载光阴,一切都物是人非。
      我与胤祥两人似乎很久没有这样静静的坐下来说些什么了。这些年来,浑差打磕不少,把酒共话也不少,但自从在泰山上出了那档子事之后,我们之间开始出现的裂痕日益扩大,甚至有很多,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王时敏、赵孟頫、李义山、汤显祖。胤祥自是比不上太子二哥的博学多识,也比不上三爷的满腹经纶,但对于许多事、许多人,我们却有着相同的看法,思路上的不谋而合总令我误以为他对我是有情的。
      胤祥对我确实是有情,不过是友情罢了。
      当初从泰山回来之后,我在翊坤宫养病,四嫂就这样说过我,别人是找夫婿,找依靠,我却是在找知己。所以我的情路,注定是坎坷的。
      我抬起头,看着胤祥因酒气而有些迷离的双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却看着我笑了,笑的一片清明:“凝淳,我爱新觉罗·胤祥活到今天,对不住很多人,但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哈哈......”
      我听着迷茫:“胤祥,你醉了?”不应该呀,他的酒量好的厉害,这么一点对他来说与水无异。
      “.......明知道你心里有人,却仍是娶你进门,误你终生...”
      我脸上有些温热,不知是腾起的酒气还是泪水。我真的好恨,好恨过往自己说的和做的,好恨那个怯懦的自己。

      昨晚一夜难眠,到了早晨才又睡了些时辰,真正清醒过来已经过了中午。梳洗的时候随口问了下花犯角院的事,才知道胤祥早上上朝顺便到户部去,秋桐姑娘早早起来为他打点,送着出了门。现下正一个人去大格格的院里见礼。
      “这姑娘倒有点意思。”我捡了一副红钿珍珠的耳环,一面让月慢给我带上,一面应着花犯。
      紫霓这时候推开门进来,行了礼道:“福晋,尚书府上午下了帖子,说是小爷下午要来,看时辰大约就是这会子了。”
      关柱,他回来了?“喔,对了,那这事上午怎么没人禀报我?”上午的事情这时才说,要是我再起的晚些不是要让关柱干等着了?
      “回福晋的话,是爷昨儿个和我们说,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许打搅福晋休息的。”月慢忙放下梳子,跪下道。
      “快起来吧,我又没说什么,你这丫头也真是的,动不动就跪,也不怕伤了膝盖,到老了可如何是好?”既然是胤祥说的那我也不能怨谁了,只能赶紧打点好自己去见关柱。
      我家这一门姐妹七个,我排老七,下面还有唯一的一个弟弟关柱。阿玛是老来得子,打出生就对他娇惯的紧,反而搞得身子骨弱。后来阿玛给他找了个会些医术的老翰林给他当师父,但那时我已经在苏州住着了。后来再见他是他随着他的老师傅回乡。那老师傅是个黔地人,自从十几岁离了家就再没回去过,关柱和他师傅亲厚,硬是要随着他师傅。当时他们一路南下,路过苏州时特地来与我话别。
      这么些年没见,不知关柱出落成何等模样了。
      “福晋小心!”,绿衣提醒道,我这才看清脚下是台阶,刚刚回想关柱想的出了神,险些忘记路怎么走。我点头向她致谢,身侧的月慢又说“对了,福晋,爷有的时候还留了句话。”
      “说。”
      “爷问福晋四爷别庄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哦,知道了。”还真差点忘了这码事,还多亏了胤祥的提醒。
      我正给四哥筹谋着别庄的名字,远远的就听到有人的呼叫:“七姐~七姐~”我无奈的笑笑,等着那个身影冲我奔过来。
      只见那高颀的身影越走越近,还未等我开口就听他道:“七姐,咱俩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漂亮?七姐你是要去接弟弟吗?弟弟怎么好意思让这么漂亮的七姐等着啊?”
      我笑着扯扯他的面皮:“臭小子,几年不见我看你倒是越大的皮痒了,嘴巴贫成这样也不怕额颞撕了你的嘴。”
      他不着痕迹的讲我手从他脸上拿下,“七姐,此言差矣,我刚回来,额颞见了我疼我还来不及,那舍得骂我?”关柱虽和我不是一个额颞,但他的生母在生他时难产死了,自小和我一起在我额颞身边张大,我额颞也疼他疼的厉害。
      我啐了他一口,他忙道:“七姐,形象啊,形象啊!”
      “形象你个头啊形象!女为悦己者容,你姐我的悦己者又不在,要形象吃啊?!”我甩了甩手中的帕子,特别柔声说道。
      关柱扶额:“七姐,你的悦己者不在。不等于弟弟的不在啊。”他这么一说,我才看到他身后那个着着汉服的小姑娘——刹时间不知以什么表情面对这一对,只能绽个笑脸说:“呦,小姑娘好俊俏!”
      一边抱着阿澈的花犯,看了看关柱身后的姑娘,又看了看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身侧的绿衣扯了扯她的衣襟,才让她止住笑。
      我也不再和关柱玩闹:“走吧,去七姐的屋子里,给七姐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

      进了东洲阁各自落座,我才知道那小姑娘是关柱师傅家的侄孙女儿,不知怎么的和关柱对上了眼,一句跟着回来了。
      “见过阿玛和额颞了?”我喝了口茶问。
      “见过了,额颞说过了年完婚。”关柱这话说的认真严肃,和刚刚那个油嘴滑舌的少年判若两人。
      “嗯,那就好,以后可要好好待小姑娘,你要敢惹人家哭,仔细你的皮!”
      关柱郑重的点点头,“放心吧七姐。”
      我冲小姑娘笑笑,小姑娘反有几分羞色,颊上浮上了两片红云。
      “对了七姐,让弟弟给你诊诊脉,我看看你身体恢复的如何。”
      虽然我当年的事情阿玛都写信告诉了关柱,关柱也修了方子给我,但时隔这么久,我还是觉的不必再麻烦他。“不用了吧,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双手绞着帕子,真怕他强给我诊脉。
      果然关柱给她那未过门的媳妇使了个眼色,强拽着我的胳膊探我脉象。
      我心神不宁,关柱脸上更是一片黑云,“七姐,你若是这辈子都不想再有孩子就直说,不必谁的药都不喝。”然后唤紫霓给他备笔墨,“七姐,你要是还想过完这辈子,就每天按时喝着药,要是想早早死,就去药铺买些孔雀胆或鹤顶红,比这样利落多了。”
      知道他小孩子脾气上来,我一脸认真的点点头,确实,我还不想死,毕竟我还没活够,就一边给关柱顺毛,一边让花犯吩咐下人去抓药。
      关柱走的时候,我送他到外门去,路上正碰见胤祥搂着秋桐往里走。秋桐一身无暇的白衣看着清新脱俗,显得穿着墨绿旗袍的我俗艳了几分。我斜睨了她一眼,没半句话。关柱见了此景,一双漂亮的剑眉拧成了个疙瘩。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见他眉目已然舒展,我放心的喘了口气,忽略了他与胤祥见狠戾的目光。

      而后的几日,日子过的水波不惊,王妧,啊不,是秋桐姑娘也没惹出什么是非。胤祥每日也是游走在朝堂和秋桐的院子之间,不过留在府里的时间越发短暂,看得出来汗阿玛越发器重胤祥。纵使如此。胤祥仍是把剩余的时间都给了秋桐,像是怕她和王妙言一样不见了一般。
      真是杞人忧天,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可惜只要我还活一天,秋桐就绝对不会离开这十三皇子府。
      虽然,我知道这一天,就快到了。

      康熙四十三年丁卯

      无意在书房找到本关于前秦的书,里面的一个名字吸引了我的视线——鸠摩罗什。
      在现代时看过不少关于他的小说文章,这位高僧被化身为许多形象——禁欲的大师、命运多舛的僧人,最经典的更是那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情圣。
      最经典,却也最可笑,至少对于我。
      我一直想不通,一个一心只在佛法上的人,能将自己的多少感情分给爱人?像胤祥这样的尘世之人都会说出负我这样的话,那么他呢?不负如来不负卿吗?世间如何能有这样的双全法?
      鸠摩罗什一生就是一部史诗,但他一生的一切在暮年的罗什心中,无外乎一梦如是。和他很像的一位僧侣,也有过这样的感叹——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比起鸠摩罗什,仓央嘉措更符合一个情圣的形象。他成为一名僧侣,给予他的不是心灵的净化,而是灵魂的束缚。他的心,始终在布达拉宫之外的广阔高原上,而鸠摩罗什,他一辈子都或在路上,活在通往大乘佛法的路上。
      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心中念着的是什么,都逃不脱宿命的安排。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就如同我,荒谬的出现在这个时代,拥有这个身份,然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所以,这世间不存在谁欠谁,谁负谁,只能怨命运的捉弄。
      我给四哥的别庄取名“如是”,《金刚经》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四哥信佛,但却不信命,然,佛家的人,拥有的是无尽的寂寞。
      空寂伽蓝,纵使座下徒众几千万。
      这像极了四哥的未来。
      我不信佛,信命。所以我不知是否孤独,可我也不知道我所求的究竟是不是我命中可以求得的。
      我,从不怕孤独,谁让一梦如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