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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   伯夷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施颢然已经站起身在穿衣服了,对方还没戴上眼镜,柔软的刘海之下眼神有些迷蒙,鼻梁细挺,嘴唇却紧紧地抿着。
      “我已经失去了扬越,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贺迟死去。就算你说他没神识了,可我也要试一试。”施颢然将衣领拉到最顶,“奇迹不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吗。”
      “奇迹啊。”伯夷轻笑一声,“你准备怎么试?”
      “我还不知道。”施颢然抬起头与伯夷对视,“但请让给我一把武器,刀啊剑啊甚至棍子都好,我也要加入战斗。”
      伯夷爬下床,从衣帽架上取下外套披上后,转身按住施颢然的肩膀,“我的剑里流淌着的是你的力量,你一直都和我一起战斗着。”
      又话锋一转,“黑镰他似乎对你的话有反应,对扬越这两个字……”
      他话还没说完,房间的门就被劈成两半。
      “哟,恶战要开始了。”伯夷放开施颢然,半眯起眼睛走到室外。
      “打断你们的对话真是抱歉,可我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了。”男人一身白衣,说这话时眼神依然温和得像是真正悲悯世人的神祗,他打着伞站在对面的屋顶上,身边是手握镰刀的贺迟。
      “那你想怎样呢,要打架吗,在这里和我打吗?在炎帝的祠庙里,在先神的坐像下?”伯夷从虚空中抓出他的剑。
      “留存不进人的心里,空有这么大的祠庙又有何用。不如毁了,等万物新生之时再临人间,修建起更加恢弘的庙宇,受万民顶礼膜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拿出去展览。到那时他们一定会夸赞我的!”夔说着扔掉了伞,振臂高呼起来。
      剑身反过一道白光,伯夷将剑尖指向夔,“你这完全违背了先神们的意志,违背了我们的使命。你都忘了吗,昔年舜帝封任我们时所说过的话。”
      “我当然记得,他们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曾忘记!他们对我的期望,已经成为我刻入骨髓的烙印!”夔从贺迟的手中夺过镰刀,纵身跳下房顶。
      “舜说:‘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音,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夔,你做到了吗!”伯夷怒道。
      “‘伯夷,以汝为秩宗,夙夜维敬,直哉维静挈。’”夔笑得嘲讽,“你清明正直,你日夜恭敬,可有多少人记得你!我温柔宽和地对待世人,但世人又是如何待我的!”
      “历史的河那么长,昔日的印记已被冲刷得干净,我们这些老骨头,早该沉睡进史书里。被遗忘,才是我们应该走向的终点。”伯夷摇着头。
      “该走向终点的不是你我,而是这些无知的人类,他们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夔狠狠地瞪大眼睛,刀光破空而至。
      “真是执迷不悟!”伯夷挥剑挡开,下一秒直逼对方面门。
      黑与白两道身影纠结在一起,刀光剑影所到之处风动云涌,故意做旧的建筑经不起摧残,柱倒墙散。

      施颢然跑进雨中,踩着这些断壁残垣爬上贺迟所在的屋顶。
      “阿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施颢然抓住贺迟的手臂,他对上的依旧是那双黑如漆夜的双眸,浓得倒影不出任何景色。
      “阿迟,你还记得扬越吧,你不是一直都认为是我杀死扬越的吗!”他踮起脚死死地攥住对方的衣领。
      像是机器人开关被按下一样,贺迟对“扬越”二字起了反应,挥手将他推下房顶,紧接着自己也跳下来。拳头铺天盖般的向他砸来,施颢然被按在地上,只能用手护住脑袋。
      “你快清醒过来吧阿迟,就算你恨我,你一辈子把我当成凶手都没关系!”施颢然大喊着,“扬越看到你这幅样子,一定也会伤心的啊!”
      “阿迟,你醒醒吧……”对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施颢然几乎快要哭出来,“我的朋友……只剩下……你了啊……”

      伯夷和夔终于拉开距离,伯夷落了下风,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伯夷,你怎么可能战胜持有起源之物的我。”以伯夷为中心,夔绕着他走动,“而且你一开始就错了。”
      “我错了?”伯夷持好剑。
      “你以为神农琴被毁是我计划的开端,那其实是奏响终章的第一段乐句!你太天真了,破坏阴阳平衡是小,更重要的是,出世的起源之物有两件,那把神农琴竟然对我产生抵抗!”夔笑得狰狞。
      “所以你才杀了扬越!”伯夷醒悟过来。
      “是的!所以我就毁了他!”
      夔说完,手中的黑镰竟抖了一下,几乎在同时伯夷攻了过来。伯夷的剑撞上夔有预谋地利用说话时间蓄满力量的镰刀,发出一声悲鸣,夔顺势将他压了回去,接着不给对方一丝反应机会地展开快攻。
      身体被刀刃刺穿,剑脱手而出。刀抽离身体,伯夷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鲜血很快被雨水冲走,黑色的镰刀上不留一丝痕迹。
      “这不是刚才信誓旦旦地说要救黑镰的少年吗?你就是用这种,单方面被殴打的方式拯救他吗?”镰刀被拖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夔一步步走近他们,“弱鸡少年,空有一身力量,自己却不会运用,这样的你,能救谁呢?”
      “黑镰呀,你一直错怪这个少年了呢。”夔忽然笑起来,“毁掉你的好友,那把神农琴的人,是我啊。”
      这时贺迟停止了动作,站起身来面向着夔。
      “少年哟,你要记住,杀死你的人,是你仅剩的好友啊!”夔低下头,双眼映出施颢然蜷缩在地上的影子。他走向施颢然,缓缓地举起镰刀。
      刀尖朝下,正要刺向施颢然的胸膛时,夔的动作却一顿。
      贺迟从夔的身后伸出手来握住刀柄,握刀的地方顿时有光华流转,一呼一吸都与黑镰同调。贺迟高大的身体将夔整个人都罩住,毫无章法的蛮力狠狠地束缚住他。
      雨水沿着发梢至嘴角滴落,贺迟眨了眨眼,有些费力地将目光锁定在地上那个少年的身上。
      嘴唇启合,贺迟提起这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刀刃刺进夔的身体,又从他的背部穿出。
      “对不起……”

      他看见自己变回孩童的模样。
      他躺在地上,夜空里不断地落下雪来,雪光和灯光相辉映,整个世界明亮而静谧。
      “就这么睡过去吧。”他合上眼,对自己轻声地说。
      忽然有一片阴影罩住自己,清脆的正太音响起在头顶,“贺迟,这样会感冒的哦。”
      接着他被拉起来,之前被躺过的雪地已经向下凹出一个人形。他看向对方,男孩正冲自己笑着,脸上露出两个酒窝。
      “扬越,颢然怎么没来?”他问。
      “颢然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我们先走吧。”说完,男孩拉住他的手,朝着远处跑去……

      十
      “被起源之物刺伤还真是痛啊。”夔低声笑起来,他掰开贺迟的手,将黑镰从身体里拔出后,身后的贺迟应声倒下。
      施颢然手脚并用地爬向贺迟,拍着对方的脸试图将他唤醒。
      “这就是你说的奇迹吗。”夔居高临下地看着施颢然,讽刺地说,“可你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施颢然呆在那里,任凭夔用黑镰的刀尖将他的下巴抬起,“别这幅表情啊,我很快就会送你去和他们团聚了。”
      “夔,还没结束呢。”伯夷提着剑走到夔的身后。
      夔有些惊异地转头,“竟然还能站起来。”
      “在还没杀死你之前我是不会倒下的。”
      伯夷挽出剑花后横空一扫,劲风向夔扑去,对方挥舞开镰刀反攻。
      第二次进攻,伯夷没有任何保留,仿佛是带着必胜又孤注一掷的信念,他卸去了所有的防御,将力量集中在剑上。不再用什么华丽的剑技,简单的一笔写意,轻若游云却稳若翠松,似是剑术的起式,又似收式。
      空中竟响起一阵尖啸,有什么被吸入黑镰内,夔手中的武器顿时光芒大作。他跃起横斩,与伯夷那一剑相撞。
      剑断了。
      夔调整握刀的角度,镰刀插入伯夷原本的伤口,再抽出,又猛地一踢,伯夷被狠狠地砸回地面。

      贺迟在消失,他的身体一点点地变得透明。
      施颢然跪坐在地上,他颤抖着向身边的人伸出手去。他想抓住对方的手,最后却紧握成拳,摊开手心时,只余下点点光芒。
      他感觉周遭场景变换,而自己的意识正在往下坠落。
      少年在血泊中坐起,将夹在书中的一片银杏叶递给他,“没有人能杀死我,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起源之物不能都落入‘他’的手中。”
      接过银杏叶的瞬间,房间四壁墙纸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光暗分明的路。银杏叶从施颢然手中飞出没入黑暗,又猛然迸发出一道绚烂刺眼的光,灿烂的金一点一点将黑暗消弭,与地下的融合一起,化为蹁跹的蝶涌入施颢然的体内。
      “你与我一并,去惩罚‘他’的罪。”

      “啊——”魂识回归体内,大脑再复清明,施颢然仰面长啸。
      灌进嘴里的雨水被狠狠地咽下,施颢然的一双眼变得通红,他一拳砸向地面,然后猛然起身。
      施颢然走到伯夷身旁,从他手中拿过那把断剑。
      “我要杀了你!”施颢然一脸森然。
      “哦?就凭你,和这把断剑?你还真是自信。”夔牵起嘴角。
      施颢然持起剑,剑柄却划破他的虎口,血液被吸入,剑身发出一声蜂鸣。他感受到剑在呼吸,剑的心跳和他的心跳连在一起在脑海中炸响。
      他和剑成为了一体,奇异的感觉从虎口传遍全身,每根筋骨都被重新洗炼过似的充满了力量。
      施颢然笨拙地开始挥剑。
      “少年,弱鸡就该乖乖死去,那样会少很多痛苦的!”夔不耐地挥着镰刀。
      “你根本不会明白我的感受!”施颢然咬着牙退后。每次失败都如同获得新生,有更多的力量在叫嚣着要迸发出来,他有些承受不住了。
      爆发吧!斩断对方吧!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
      施颢然深吸一口气,调整姿势让全身都紧绷起来,紧接着跳起冲出。
      剑气隔断雨幕,剑光若贯日白虹。饱含哀思的剑,又凛然无惧的剑;断裂残破的剑,又利不可挡的剑。以心为剑,以身化剑,剑者纯粹,剑意纯粹。
      燧人氏的黑镰被斩断,断剑深深插入胸口,夔一身白衣尽血。
      “弱鸡被伤得太狠,也是会反抗的。”施颢然抽出剑。
      雨终于停了。

      十一
      城市正在重建,援助从四面八方涌来,幸存者往四面八方离去。
      城郊的墓园里,炮竹声不绝于耳,整座山都笼罩在烟雾之中。
      人来人去,有人与之并行前进,有人与之逆流擦肩,而终只一人抵达目的地。
      施颢然捧着两束鲜花走去他该去的位置。
      两块黑色的墓碑并立着,施颢然将鲜花放在碑前,站了许久才离去。
      风卷着落叶拍打在墓碑上,碑文上的寥寥数字被遮盖后又清晰。
      “扬越之墓,1999.03.20~2015.10.25,友贺迟立。”
      “贺迟之墓,1999.05.17~2015.11.05,友施颢然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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